第一百五十四章 與大貓重逢的第一天

第一百五十四章與大貓重逢的第一天

加藤湊只覺自己彷彿置身在一片冰冷的海水中,身體隨着海浪起伏，連同意識也跟着一起沉浮不定，徘徊在模糊與清醒之間。

此時此刻，唯一支撐着他沒有就此沉淪,徹底陷入黑海之中,是想要回到家人與戀人身邊的執着信念，這念頭在他心底盤踞了足足五年的歲月,雖有被時光遺漏的沙礫稍稍遮掩,卻從不曾更改分毫,反倒在他的心中愈髮根深蒂固，難以移除。

我要回去,必須得回去……

隨着時間的推移，虛無彷彿藉著黑暗一點一點地蠶食了加藤湊意志，他甚至可以隱約感受到自己正在與身體失去聯繫，從一個小小的指頭,逐漸漫延至整個四肢,他勉強抵禦着這股吞噬，猶如反覆強調般,在心中不斷對自己默默說道,有人……還在等着我。

直至完全陷入一片不見邊際的漆黑當中，在這片看上去似乎永恆不變的黑暗裏,就連時間地流逝也仿若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因此，當加藤湊在朦朧間重新恢復意識時,完全不知曉究竟過去了多久,他只感覺到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卻又莫名熟悉的牽引力,就像是把昏睡中的人從被褥中強行拽起一般,將他脫離了那片不斷侵蝕着他意識的黑色海洋。

不多時,加藤湊便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四肢百骸的存在，大概是出於方才意識精神被蠶食鯨吞到幾近於無的后怕，他近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睜開雙眼，以辨清自己現在都處境，然而事與願違，沉重的眼瞼拖累了他眼睛，他費儘力氣也不過堪堪睜開一條細縫。

直到這時，加藤湊才恍然發覺，他的身體似乎虛弱得厲害，完全不同於此前五年以近乎咒靈的姿態存在時那般輕盈靈巧。

就好像每一寸肌理中都被浸入了十足的速干水泥，僵硬而滯重，乃至他疲累到前額與鬢角處都滲出了細密的薄汗，也不過只是稍稍驅動了幾根手指。

“還不行，湊……你‘睡’得太久，眼睛還不能馬上適應光亮，得慢慢來，慢慢來……”

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氣，五條悟勉強壓下心中紛雜澎湃的萬千心緒，珍重而仔細地將加藤湊輕輕扶起，小心翼翼地讓男人靠在自己的胸膛，又從一旁類似不鏽鋼材質的柜子中取出早已準備多時的藥劑，單手將其打開，緩緩湊近加藤湊的嘴邊。

像是對待易碎的瓷人，五條悟壓低嗓音輕聲道，“你剛醒，身體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調理才能恢復，期間尤其不能太激動，我會一直在這兒陪着你，有什麼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別著急。”

隨着話音落下，加藤湊那因為被迫失去了大半視力而變得異常靈敏的耳朵，近乎在同一時間聽見了五條悟凝滯一瞬的呼吸聲。

不過，作為當事人且兼具男朋友身份，某種意義上更是闊別五年‘重逢’的加藤湊，對此倒是還算適應良好，況且，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即便是不適應，五條悟也絕不會輕易放手。

“……湊？”

聞言，加藤湊微微地點了下頭，不再說話，就着五條悟的手順從地喝下了對方餵過來的那支藥劑。

“沒有……已經，好多了……”

遁入耳中的，是加藤湊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儘管同樣干啞得厲害，還混雜着些許不敢置信與猶豫不定，仿若在小心試探什麼，但加藤湊聽得出，在這份所謂的‘試探’背後，是僅留有一根細繩勉強抑止着的即將迸發的欣喜若狂。

畢竟從不過牙籤厚度的眼隙中，加藤湊能夠勉強窺見的，也還是一片不見五指的昏暗，沒有哪怕一絲光亮探進他的眸底。

“小心點，別嗆着。”五條悟低垂着湛藍的眼眸，目不轉睛地凝望着加藤湊眉眼，口中不厭其煩地囑咐着，眼角眉梢間所展露出的細緻耐心，熟悉他的人中任憑是誰第一眼見了也得目瞪口呆，質問其到底是不是本人。

這感覺……就像是鬼壓床，加藤湊心中咬牙想到，卻仍不肯放棄，即便他已經開始有些分不清現在的自己究竟是算清醒着，還是依舊受困於那片莫名的黑海中。

不過，就在加藤湊咬緊牙關苦苦支撐之際，一聲好似從遠處傳來的開門聲響，卻飄蕩着悠悠遁入了他的耳畔，令他不由動作一頓，下一秒，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緩緩張開了枯乾泛白的雙唇，從乾澀到幾乎皸裂破碎的咽喉中，拼盡全力喊出了自醒來以後的第一聲呼喚。

粗啞枯澀到甚至難以比過一兩隻蚊蠅的聲音從加藤湊的嘴中發出，不過須臾，一串急切倉促的腳步聲仿若回應似的，由遠至近，飛也似地來到了他的身邊，即便雙眼仍舊仿若掛着千餘斤的重擔，很難完全睜開，但透過耳朵，加藤湊卻可以清楚地聽見一陣壓抑的喘熄聲，以及在每一次喘熄的末尾染就着的些許顫意。

“……悟……”

“現在感覺怎麼樣？”等好不容易喂完了藥劑，五條悟輕撫着加藤湊過分瘦弱的背脊，低聲詢問道，“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有就告訴我。”

藥劑的味道有些發苦，卻又透着一股薄荷的清涼，如春雨滋養萬物般浸潤了加藤湊原本枯乾灼痛的咽喉，連帶着四肢百骸也好似隨之一起浸入了一陣舒爽的輕颸中，一點一點地掃去了附着在他身體上的無形重量，效果雖不十分明顯，但卻足以讓他勉強能夠小幅度地活動一下垂落在身側的僵硬雙臂。

“悟……”加藤湊不留餘力地壓榨着他那副比破鑼更破的嗓子，耗費全身所有的力氣顫唞着將手臂抬起了幾厘米的高度，轉動眼珠，透過眼瞼縫隙虛虛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字一頓，緩慢而堅定地輕聲說道，“燈……讓我，看看你……”

“來，先把這支‘營養劑’喝了。”

加藤湊動作遲緩地搖了搖頭，儘管話語仍舊說的有些斷斷續續，但較之先前幾近氣音般有氣無力的嘶啞，現在顯然算是好了許多，他抬起手，無力地抓住——或者說，屈起手指勉強勾住五條悟的手腕，看向那雙在昏暗中也依舊蒼藍透亮的眼睛，徐徐道，“我……很想你……”

五條悟動作一頓。

先前為了確保加藤湊的身體狀況不受自身情緒影響，被五條悟勉強壓制下去的繁雜心緒，在此刻終於不受控制地自心底迸發噴涌，猶如磅礴洶湧的海浪，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沖刷拍打着他的胸膛。

酸脹酥|麻的熱意從眼角滲出，靜默半晌后，五條悟反手緊握住加藤湊抬起的手，將其湊近自己嘴畔，淺淺地吻了一下加藤湊泛着涼意的掌心，像是要仔細感受或是確認男人的存在，又順着臂膀，一路吻上了加藤湊的鬢角耳畔，並最終埋進了對方的肩窩裏，將男人徹底攬入了自己懷中。

“我也一樣。”五條悟悶悶地說道，環抱住加藤湊腰身的臂膀稍稍收緊，卻並不敢真的用力。

而被青年腰抱住的加藤湊，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青年呼出的熱氣撲在了他的脖頸間，以及些許並不明顯的濕意，隨着熱氣一起，漸漸浸潤了他的肩窩。

兩人就這樣互相擁抱了不知多久，以最貼近的姿態仔細感受着彼此的存在，直到加藤湊身體不支，乏力地垂下了雙手。

“剛才就說了，你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休養，”大概是終於真切地感受到加藤湊的回歸，五條悟的神情舒緩了許多，不再如先前那樣緊張擔憂，甚至有心思如往常般開起玩笑調侃道，“這期間你只需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好啦。”

“聽上去……我成了富家少爺。”聞言，加藤湊不由失笑道，

“富家少爺的男朋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五條悟眨了眨眼，遊刃有餘地為加藤湊墊高了床鋪上的靠背，將人從自己懷中穩穩地靠了上去，“先暫時委屈你里待在這裏，之後眼睛能適應了再帶你出去。”

“我不介意。”加藤湊搖了搖頭，看着五條悟熟稔地為自己整理被褥，掖緊被角，抿唇沉默了須臾，到底還是沒忍住問道，“悟，你……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嗎？”

“大概知道一點，”聞言，五條悟只稍稍抬頭看了加藤湊一眼，緊接着很快就重新投入到了為男人整理被褥，讓其感覺更舒適的‘工作’中，“湊應該已經大致了解咒力和術式這些玩意了吧？”

“嗯……等等，”加藤湊後知後覺地微微睜大了雙眼，“你的記憶——”

“在你出了意外之後的第二天，過去那五年就以夢的形式，斷斷續續地回到了我的腦子裏。”五條悟指着自己的腦袋繞了兩下指尖，勾起唇角哼笑道，“也多虧這些‘夢’，才讓我能夠堅持到現在。”

加藤湊沉默了須臾，沒有說話，只再次用力握緊與五條悟交疊的那隻手。

“至於你是怎麼回來的，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我想，或許和你的［生得術式］有關，”感受到加藤湊無聲的安慰，五條悟笑了笑，接着解釋道，“還記得當初我送你的那顆紐扣嗎？那是咒具的一種，需要主動輸入咒力又或是有咒靈靠近才能發揮效果。”

“而它的作用，就是讓我能夠感知到你是否有危險，並方便我第一時間趕去你身邊，”五條悟摩挲着加藤湊微涼的指尖，試圖將其搓熱，雙眼卻仍舊目不轉睛地看着加藤湊墨藍色的眼眸，專註而認真道，“事發當天，雖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間，但我的確感受到了它。”

加藤湊徹底愣住，喃喃道，“［生得術式］……咒具？”

“嘛，一開始我懷疑或許是咒靈作祟，但後來不論我的眼睛怎麼看，都沒有發現任何咒靈留下的殘穢痕迹，”五條悟聳了聳肩，“紐扣也一直在你手裏，並沒有拿走，所以，排除所有外界因素，懷疑的對象只剩下一個，那就是你，湊。”

“五年前，在你……瀕死之際，”說到這個字眼時，五條悟闔上了雙眼，壓抑着滿腔的怒火與恨意，咬牙到，“你體內原本被封印起來的［生得術式］，短暫地覺醒了一瞬，觸發了你身體中咒力的流轉，讓紐扣發揮了作用，我才能夠在最快的時間裏趕到你身邊。”

“雖然……還是沒能在當時就救下你。”五條悟垂下眼眸，未與加藤湊交握的那隻手死死捏緊成拳，甚至隱隱咯吱作響。

“……那，這和我……‘復活’，”加藤湊頓了頓，或許是不大習慣，又或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這個詞彙竟然還能用在自己身上，“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聯，我……又為什麼會回到過去，見到小時候的你？”

“大概是因為，你的術式或許和［時間］有關，”在加藤湊提起‘小時候’這個字眼時，五條悟的眼眸陡然暗了一瞬被，染上了幾分夾帶着嫉妒意味的不耐，不過很快，這點情緒就被他斂去，沒有讓加藤湊發覺，“說起來，我好像沒有告訴過你，我能夠瞬間移動？”

“呃？”加藤湊眨了眨眼，不知五條悟為何會突然提起這一茬，“是我……理解的那個瞬間移動嗎？”

“瞬間移動的本質其實是不斷壓縮兩點之間的空間，縮短距離，達成近似瞬間移動的效果。”

五條悟豎起兩根手指，重複了幾次分開併攏的動作以簡單示意，“我當時為了救你，抱着你的身體發動了瞬移，在此期間，你身體中的［生得術式］很有可能受到了感應，借用我的術式和溢散的咒力，致使時間與空間的力量交疊，帶着你的靈魂……回到了過去。”

“當然，這所有點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是真是假暫時沒法證實，”五條悟再次擁住了奇迹般失而復得的戀人，感受着對方的體溫和心跳，低聲喟嘆道，“不過這些都無所謂。”

“還好……能夠等到你回來。”

“悟……”大腦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加藤湊不由得徹底愣在了五條悟懷中，只記得下意識回抱住戀人的腰身，直到好半晌后，才緩緩回過神來。

並在下一秒，非常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所以……”加藤湊有些好奇地詢問道，“從前你嘴上說帶柯南他們去樓下的公園，其實，大部分時間都瞬移去了其他地方？”

五條悟身體一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