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林白梧還惱着,瞧着拱進懷裏的毛乎乎的大腦瓜就來氣,他凶着臉、伸手將大貓兒推開。
淵嘯可憐兮兮的嗚嗚咽咽,動了動毛耳朵,又一頭扎進了林白梧的懷裏。
這一頭銀紋巨虎,光一個虎頭就有石墩子大小。
林白梧手臂纖細,肚子又圓滾滾的,根本抱不住,他吸了吸鼻子,乾脆閉眼不瞧它。
忽然,林白梧只感覺頸側一癢,偏頭一瞧,竟是大老虎湊頭過來,伸着厚舌、舔上了他的頸子。
老虎的舌頭覆著一層細密的倒刺,能輕易撕開細嫩的皮肉,因此淵嘯不敢用力,更多時候,是用噴薄着熱氣的鼻尖,輕輕的蹭他。
林白梧紅着眼睛,哽咽着問道:“你是我的大貓兒?也是……是阿嘯?”
淵嘯微微怔忡,轉了轉虎目,許久后,自喉間發出一聲輕輕的“唔”,點了點碩大的虎頭。
林白梧沒有說話,他鼓着臉、咬着嘴唇子,好半晌后,忽然怒氣沖沖的吼道:“那你幹啥不告而別啊!”
林白梧哭得滿面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你以為往我家院裏丟野羊野牛,我、我就不氣了嗎!”
淵嘯心口子揪緊了一樣難受,它想起身、想擁他進懷裏、想溫柔的告訴他,它知道、它都知道,它的梧寶兒從來乖巧,即便生着氣,也是天底下最好的。
“我說的都不是真心話,你別嚇我!”
林白梧心口子一凜,臉色頓時煞白,他紅着眼眶、驚叫出聲:“阿嘯!阿嘯!你別嚇我啊!”
老虎的鼻尖濕潤而柔軟,蹭在臉頰上溫溫熱熱,讓林白梧想起它還是大貓兒的時候,就常這樣親昵的蹭他。
淵嘯早就疼痛難忍,可它的小雌在,他絕不能倒下。直到身體終於承受不住,任憑它如何掙扎,都再無法起身。
林白梧聽不懂獸語:“都這時候了,你咋還不變回人?你就沒有什麼話兒要同我說嗎!”
林白梧越想越委屈,哭得直打淚嗝,小胸脯急促的起起伏伏:“變作人了又來找我了!騙我懷了娃兒!就以為能將我套牢了嗎!”
他的小嘴兒喋喋不休,話趕話可密,淵嘯說不出話兒來,只得“嗚嗚嗚”焦急的低吼。
林白梧見它一直不變作人,氣得直跺腳:“我、我再也不要和你好了!我回家了!”
林白梧捧着肚子蹲到淵嘯身前,他伸出小手輕輕摸着它巨大的虎爪,嘴唇抖得不成樣子:“阿嘯,我只是心裏着惱,故意和你生氣的……”
果然,他捧着圓肚子剛要走,銀紋巨虎便不知所措的嗚咽出聲,它碩大的虎頭輕輕蹭着他細瘦的手臂,寬厚的虎爪焦急的拍打着地面:“嗷嗚嗚嗚!”不走、不走!
林白梧鼓着小臉兒抽噎,氣哼哼的往前走了沒兩步,就聽“砰”的一聲巨響,那如小山般高大的白老虎向後一翻,就這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嗷嗚嗚嗷嗷……”有小老虎了,不能這麼哭,身子受不住。
可它實在爬不起來,只能伸着虎爪輕輕的搭在林白梧隆起的肚子上。
太痛了、實在太痛了,身體裏狂竄的熱流灼燒着每一寸經脈,似有萬根鐵針戳刺着五臟六腑,翻攪着每一塊血肉。
“嗚嗚嗚!你吃了我家的臘肉,吃了我的小魚兒,說走就走了!”
“嗷嗚嗚!”有的有的!我有的!大老虎急得粗尾拍地。
“唔……”大老虎被吼得一懵,提着金黃的瞳仁小心的瞧着林白梧,見他紅着眼睛要哭,忙湊頭過去親他的臉蛋兒。
他心口子又酸又澀,一眨眼睛,淚水就撲簌簌滾落下來,他伸手抹了把臉,瓮聲瓮氣的凶它:“你走好了!還回來做什麼!瞧我天天到村口子找你,是不是可樂呵了!”
這時候的林白梧,多少有些恃寵而驕,因為他知道,不管自己如何耍鬧,淵嘯都會縱容他、寵他、愛他,永遠有一個溫暖的、寬厚的懷抱,時時刻刻的等着他。
可是林白梧聽不懂,他單薄的肩膀搖搖晃晃,哭着跪坐在地。
山林的夜漆黑深邃,只有一輪圓月懸在遠天,將冰涼的月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枝子灑向大地。
風聲漸緊,峪途山萬籟俱寂,有獸嚎自遠方呼嘯。
忽然,背後響起踏碎枯葉的嘎吱脆響。
林白梧渾身一僵,下意識擋在白虎身前,輕輕轉過了頭。
沉沉暗夜下,淺淺月色間,一具高如巨石的身影立在遠處,光線太暗了,瞧不清是何物。
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具瘮人的黑影走進了月光里,才照清楚他的臉,是熊熊。
不知道何時,高壯巨熊已然化作了人形,卻來不及多拾掇,只隨便穿了件麻布單衣,便匆匆趕了過來。
他瞧見林白梧驚恐的神色,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輕聲道:“小、小嫂子是我,熊熊。”
林白梧緩緩站起身,瞧着遠處高大的漢子,像得了救命稻草似的痛呼道:“熊熊你快來!阿嘯、阿嘯它昏過去了!”
“小嫂子你、你別急啊,它沒事兒的。”
眼淚落雨似的順着臉頰往下滾,林白梧胡亂抹了把臉,聲音發著顫:“沒、沒事兒?”
熊熊走得近些,心虛的搓了搓手,道:“他睡一會兒,自己會好的。”
林白梧吸了吸鼻子,焦急的問道:“阿嘯他、他為啥會這樣啊?”
熊熊撓了撓後腦勺,支支吾吾出聲:“它當時受了重傷。”他伸着粗手指,在腹部比劃了一下,“被群虎圍攻,差點兒開膛破肚。”
“我大哥說它命好,快死的時候,被你撿回了家,傷養得差不離時,它控制不住、化成人形了,沒辦法再守你身邊,只得回了峪途山。”
“當時峪途山東坡被其它老虎霸佔,它以虎身鏖戰了數日,領地搶回來了,可又受了重傷,它想回去尋你,但是爬不起來。”
“後來,小嫂子你嗯……滿村子的尋覓相公,我大哥心裏頭急得厲害,生怕你被旁的搶了去,顧不上養傷,就跑去和你成親了。”
“他雖是神虎族,可傷沒好透、人形不穩,每隔一兩個月就得以虎形修養一段時日。”
“可他離不得你,咋勸也不聽,要不是身子實在受不住了,還不肯走。”
林白梧聽着熊熊平靜的、略帶些抱怨的話兒,心裏頭卻翻江倒海似的掀起了層層巨浪。
為了他、全是為了他,他何德何能,能讓一個這好的漢子,如此掏心掏肺的對他。
那時候他阿爹腿傷得厲害,他一個人買葯、請郎中、種地、做飯……
實在照顧不過來,才想着尋覓個知冷知熱的相公,能幫他顧一顧阿爹。
別家夫郎成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鮮少有自己個兒去尋媒婆的。
可他阿爹病重,做不得主,他便舍了臉皮子親自找了婆子。
村子裏人多口雜,東家長西家短,藏不得事兒。
他家那破爛情況,早被人摸得透透的,就算賠上家底兒,都沒有漢子願意要他。
只有這腦子不靈清的大老虎,當他是塊兒寶,連傷都顧不得養好,就緊趕慢趕的來娶他。
林白梧瞧着昏迷不醒的白虎,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可笑着笑着,眼淚便自眼睛裏崩落而下,滑滾到了咧開的嘴角邊,他抿了抿唇,一股子咸。
林白梧越想心裏頭越酸澀,喉頭哽咽,再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忽然,地面的巨虎動了動毛耳朵,它仍痛苦的蜷縮着,沒睜開眼,口中卻“嗷嗚嗚嗚”的悶嚎出聲。
熊熊抿了抿唇,輕聲勸道:“小嫂子,我大哥它、它不叫你哭,說你有身子了,不能太傷心。”
林白梧聽着這話兒,趕緊伸手捂住嘴,可卻如何都控制不住,嗚咽着痛哭起來。
他蹲到巨虎身前,伸着柔軟的小手輕輕摸了摸它的臉:“不想我傷心,你就好好的啊。”
“嗷嗚嗚嗷嗚……”
林白梧皺緊眉,扭頭看去熊熊:“它、它說的啥呀?”
這老虎嚎的話兒實在太膩歪,熊熊不大想說,可瞧着林白梧通紅的眼睛,沉沉嘆了口氣,結巴道:“它說、說心裏頭……唔都是你,你好好的,它就能好好的。”
“嗚嗚嗚!”林白梧撲進大老虎的懷裏,細瘦的手臂環住它粗壯的毛頸子,“阿嘯、阿嘯,我會好好的,肚子裏的小老虎也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嗚嗚嗚……”
哎呦,這膩乎!
熊熊撇撇嘴,無言的望去遠天圓月,嘆息着搖了搖頭,轉過身輕輕走開了。
山裏的夜,氣溫極低,尤其風一過,卷着山寒凍得人瑟瑟發抖。
林白梧擔驚受怕了一大夜,瞧見淵嘯,才稍稍安下心來,心神一旦松下去,倦意就鋪天蓋地的襲來。
他又累又困,寒風卻裹得他手腳冰涼。
林白梧搓了搓手,瞧着側躺在地、沉沉昏睡的白老虎,將它沉重的爪子費勁兒的搬開,蜷着小身子縮進了它寬厚溫暖的胸膛。
他如往常一樣的,將手腳都塞進了淵嘯的懷裏,只不同的是,那時候淵嘯是人形,而現下,它是凶獸。
可林白梧卻知道,不論他是什麼,他都不會傷他分毫。
陷入混沌的老虎許是感受到了林白梧的氣息,乾淨的、輕柔的,如春日和煦暖風的溫柔氣息,讓它通體舒暢。
它竟驀地發覺,針扎般痛苦的感覺不再那樣強烈了。
寧謐暗夜裏,巨虎輕輕睜開了金黃的虎目,一瞬不瞬的瞧着窩在自己懷裏、睡顏恬淡的小人兒,它心口子生熱,湊頭過去,溫柔的親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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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