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周雲山的好脾氣在十里八村都出名,秦風頭一回見他動怒,訕訕道:“我也就是說說,你咋還當真了啊。”
周雲山沒有說話,拎起鐵桶就往回走。
秦風叫了他兩句,見人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尷尬的跟了上去。
到了岔路口,周雲山只要了兩條魚,用繩子穿起來,提着走了。
秦風看着他扔在路邊的鐵皮桶,知道那是留給自己的,喊道:“一起家去吧?阿娘叫你晌午過來吃飯。”
周雲山頭都沒回:“不了。”
兩人都清楚,說是阿娘喊他吃飯,其實是秦錦想見他。
按理來說,兩人成親前不該見面的,可秦錦耐不住性子,總怕周雲山又看上了旁的,恨不能時時扒住不放。
秦家是做肉行生意的,周家是獵戶,一來二去兩家便熟絡起來。
孫氏正在熬豬肚湯,熱氣騰騰,湯麵奶白一片,鮮香鮮香。她擦了把手,跟出來:“咋了嘛!”
秦家有兩子,小的那個秦錦是個小哥兒,長得不算漂亮,但好湯好水嬌養大的,帶着些村裡人少有的貴氣。
“他家能有啥事啊?不是說好了來吃飯嘛。”
秦風提着桶往裏走:“他家裏有事,急着回了。”
秦風找個木凳坐下,手肘杵在膝面:“我倆冰面釣魚,遇着林家那哥兒了,我就隨口說了句,他氣着了。”
秦錦仰頭嗷嗷哭:“雲山哥他沒家來!”
周雲山的阿娘本就瞧不上林家,一個老木匠拖着個身體帶疾的雙兒,且不說對自己漢子沒多大助益,怕是連后都難有。
秦錦一愣,臉色瞬時漲個滿紅,跺腳哭着往灶堂跑:“阿娘你瞧啊!哥他凶我!”
“他瘦成那個樣子,屁股也小,咋能生出娃?!你是要絕我老周家的后啊!”
周雲山一開始也不應,可架不住王氏一哭二鬧,搞得個雞犬不寧。鄭家老漢從來懼內,一時間也不敢站出來說話。
“你非要娶那小蹄子是吧?成!我今天就一頭撞死在這兒!讓你紅事白事一塊辦!”
秦風一手拎着鐵皮桶,一手拎着兔子,叫上黃狗回家。
“那個林白梧有什麼好,勾得你魂都沒了,也不往以後想想!”
秦風比他還來氣,咣的將桶摔地上,驚的桶里魚直撲騰:“周雲山周雲山,你還沒過門呢!”
孫氏去看秦風:“不是說好了吃飯,湯都熬好了,咋就不來了。”
還沒進門,一個臉圓如餅、眉間一顆紅痣的小哥兒就風似的跑了出來,他往秦風後面瞧,沒瞧見人,嗔道:“哥,雲山哥呢?”
王氏不吃不喝,說什麼也要攀秦家這門親。
秦風將兔子提他眼前:“給你獵了只兔子。”
周雲山沒辦法,就算他娘千錯萬錯,他也做不得那不孝子。
她悄悄和秦家孫氏搭上,也不同家裏人說,就將親事敲定了。
秦錦心思可不在兔子身上:“我問你雲山哥呢!”
“哪個林家?!”秦錦本就怕周雲山被人勾了去,這一聽草木皆兵。
周家的事秦錦不清楚,可孫氏是知道的。她忙看去秦錦道:“哎呀不來便不來,咱們自家吃。錦哥兒快去叫你爹和嫂子來吃飯。”
秦錦不願走,被催了兩催,才不情不願往後院去。
孫氏見人走了,埋怨道:“你也是,嘴那雙兒幹嘛,人倆一塊長大,怎麼的也有情份在。”
“一塊長大咋啦,我還是他大舅哥呢,至於給我臉子看!”
孫氏正要說話,門邊忽然起了聲,竟是剛走的秦錦又折了回來,他急着問道:“什麼一塊長大?可是有人要勾我雲山哥了?!”
孫氏一愣,趕忙打岔:“你怎麼回來了,你阿爹和嫂子呢?叫來吃飯了。”
秦錦動也不動,哭喪喊道:“又是哪個小賤蹄子!我弄死他!”
*
林白梧頂着風,拎着桶踉蹌回家,剛拉開門閂,便覺出不大對勁,被雪覆蓋的院子裏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緊迫感,家裏的四隻雞全都站在雞舍屋頂,踩着厚雪咕咕噠噠的亂叫。
雞認窩,天又大冷,雞不會無緣無故的往屋頂飛。
林白梧忙走過去,卻猛見那牆根邊的雪堆里卧着個白毛野物,不是他撿回來的貓兒還能是誰!
淵嘯吃過肉碎,直覺得飢腸轆轆,見小雌出了門,便順着牆根出來到外面覓食,正巧瞧見了院裏的雞。
它想起野山雞的鮮甜滋味,不由得舔了舔爪子。
誰料這些雞反應的極快,撲撲啦啦全飛去了屋頂。
要不是它傷的重,攀不上房,這幾隻雞都得是它口中之物,還輪得到它們站在屋頂咕咕噠噠的耀武揚威?
淵嘯眯起金瞳,仰頭朝雞呲出尖銳犬齒,忽然感覺背脊一緊,竟被人抓着後頸提了起來。
淵嘯無言望向蒼天,想它山林之王,怎麼就被個小雌當作小雞子拎來拎去,定是它傷的太重了。
林白梧氣不打一出來,他冰天雪地的撿它回來,又費盡心力的去峪途河給它抓魚,它竟趁家裏沒人偷他的雞吃。
拎大貓兒回窩裏,林白梧又氣又惱:“不許亂跑!”說罷反身開門踩雪出去。
屋頂上的雞見那獸被拎走,這會兒也大着膽子,撲騰着翅膀飛下來了。
林白梧轟它們進雞舍,順手摸了下雞窩,眉心一皺,竟又掏出幾個蛋來。
天冷,雞下不得幾個蛋,早晨時候他分明將蛋塞阿爹手裏了,這幾個……他定睛來瞧,蛋被擦過的,沒粘着雞毛泥沙,阿爹沒拿走。
他難受的呼出口氣,拿着蛋進了灶堂,他已經攢了小半筐了,再過些時日,天氣好些,就能拿去鎮上賣錢了。
林白梧收拾好心情,在門口撣了撣雪,一回房,就見那大貓兒正在假寐,見他進來,有恃無恐的動了動毛茸茸的大耳朵。
林白梧挑了條小魚,放它面前的小碗裏:“吃吧。”
淵嘯沒動,它聞見空氣里有股若有似無的區別於小雌的味道,讓它心躁。
林白梧蹲下/身,伸手小心摸了摸貓兒圓滾滾的腦瓜,見它沒躲,大着膽子揉了兩下:“剛抓的魚,可新鮮,你嘗嘗。”淵嘯動了動鼻子,吊睛來瞧,卻仍然不肯動。這陌生味道越來越濃烈,包裹着小雌,彷彿在向他挑釁……淵嘯弓起身,兇狠齜牙,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
林白梧嚇了一跳,本就萬分委屈,這一刻終於崩不住,埋頭進膝蓋間,哭了起來。
阿爹冒風出去,今日怕是都回不來了;那張媒婆上門來噁心他,就因為他不好生養;雲山哥馬上就要成親了;好心撿個貓兒,卻要偷他家的雞吃;大冷天抓魚,貓兒看也不看……
林白梧越想越難過,眼淚浸的棉衣袖子都濕了。斗笠上的雪粉落在腳面,慢慢化作一灘水漬。
那味道愈來愈烈,自小雌的斗笠而來。
淵嘯全身毛乍起,喉間焦躁的發出低吼,終於忍耐不下,猛然起身,將斗笠一掌拍下。
斗笠“啪”的落在地上,它卻猶不解氣,不顧腹部的傷,犬齒撕扯,幾下便將斗笠撕了個粉碎。
林白梧抬起頭,胡亂擦了把臉,一把揪住大貓兒後頸子,“啪”的一聲響,淵嘯連帶着它的小窩被一起掃地出門了。
淵嘯一怔,就聽見隔着道門,小雌委委屈屈的哭了起來。那聲音不大,一抽一抽的,讓淵嘯莫名的心煩氣躁,這小雌幹什麼哭,是因為沒吃他的魚么?還是在外頭受了誰的委屈?
淵嘯伸爪子撓門,呲出犬牙,低低的吼,過了許久,門裏的人又凶又氣的道:“幹嘛?!”
淵嘯粗壯尾巴拍了拍:“嗷嗚……”開門。
門“吱”的被打開,林白梧通紅着眼低頭瞧它:“幹嘛啊?”
淵嘯忍着傷,蹭到林白梧腳邊,身子一歪翻倒在他腳面。
一隻卧在腳邊的大貓兒,咕嚕嚕的哼唧,林白梧沒法再氣,彎腰將貓兒抱進屋。
小窩也被拿了進來,窩進小窩,淵嘯卷着尾巴眯起眼,比起堂屋,還是裏屋暖些。
林白梧瞧它理所應當的模樣,心道自己真是撿了個祖宗。
大貓兒腹部的傷口本就深,這一折騰又流了血,林白梧認命的給它清過傷口,上了葯,重新包起來。
他明知貓兒聽不懂,可就是忍不住想說:“家裏雞是用來下蛋的,不能給你吃。我去河邊抓了魚,可新鮮。”
大貓歪頭不理,耳朵卻一動又一動。
林白梧將盛了小魚的碗又端過來:“嘗嘗嘛,我冐風去的。”他將手伸到大貓兒眼前,那上頭一道道的紅,是拎桶時候勒的印子。
淵嘯聽着小雌軟乎乎的聲音,眯眼看了他良久,心裏糟亂一團。甩了甩毛尾巴,伸着圓腦瓜蹭了蹭小雌的掌心。
這腦瓜毛茸茸的,林白梧手心直發癢,他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就滾了出來,忙抬手擦,卻見大貓兒仰着頭,雙目滴溜溜的朝他望來:“嗷嗚。”
這小雌太弱了,只會哭,淵嘯想着他既救了自己,那等它好些了,便勉為其難的護着他吧。
忽然,“叭”的一聲響,淵嘯只感覺腦門一重,小雌竟欺身上來,親了它一口。
淵嘯一驚,怔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