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157章 欺凌
早有人在宮門接應慧昌公主,她偷偷溜回寢殿,好在無人知曉。
換下男裝的慧昌公主倚在榻上,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暴躁,她單手撐着下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綉竹也不去擾她,靜靜候在一旁。
這位主子能清凈一會兒便是對她最大的福報了。
“綉竹。”慧昌公主開口喚道。
“殿下,奴婢在呢,您有何吩咐?”
慧昌公主抿抿唇,想了想,抬起眸來,問道:“你覺得那個金寒時長得怎麼樣?”
綉竹心裏咯噔一聲。
身為殿下的貼身婢女,她可太清楚殿下對寧王妃的厭惡了。
“也就那樣吧,勉強不算丑。”綉竹為了小命,昧着良心說道。
慧昌公主冷冷看着她,“什麼叫也就那樣,你見過幾個比他還俊美的?”
被人質疑了審美,慧昌公主有些不快,“本宮問你的話,你要如實說。”
綉竹連忙跪下,顫聲回道:“回殿下,奴婢覺得……覺得金公子甚是俊美,就像就像……”
“就像什麼?”
綉竹撓撓頭,一時想不出什麼優美的詩句,便直白道:“就好像春日裏的陽光,溫暖不刺眼,又好像桃花,顏色甚好。”
慧昌公主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說得都是什麼東西啊,粗鄙!”
綉竹小心翼翼的抬起頭,試探着問道:“那殿下可還要找人打斷他的手……”
慧昌公主一記眼刀飛過,綉竹登時不再做聲。
金寒時的確芝蘭玉樹、溫潤如玉,比許多權貴子弟生得都好。
只不過他出身低了些,但若他能考中一甲……
慧昌公主雙眼明亮,勾唇而笑,臉上陰霾盡散。
……
毓秀宮中住的皆是選秀入宮的秀女,她們已經經過最初的選拔,如今已是有資格伺候皇帝的人。
但在給她們定下位份前,還需由教習嬤嬤教授宮規,免得她們無禮衝撞貴人。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小團體,有些秀女生得好家世好,自是眾星捧月,家世差的便只能嘴甜討好。
可若是背景不夠硬,又生得一副好容貌,偏還不懂得討巧賣乖,自然而然就淪為被欺凌的對象。
今日嬤嬤們又帶着一眾秀女學習規矩,宋茹兒從未被嬌寵過,自然便沒有大小姐脾氣,學東西肯吃苦悟性又高,便得了嬤嬤幾句誇讚,卻不曾想這也成了她的錯處。
宋茹兒一向低調,每日學過禮儀后便安安靜靜的回房待着,從不出門。
今日她正想回房,路卻被幾人圍住了。
為首的少女相貌甚好,穿着也比旁人要精緻俏麗許多,正是兵部尚書府的庶出小姐姜媛。
她沒有說話,只淡淡瞥了宋茹兒一眼,神情十分不屑,姜媛身後便立刻有人站出來,冷笑道:“原以為宋小主是個清高的,不曾想原是偷偷攢着勁兒,想要不動聲色的一鳴驚人啊!”
說話的是兵部右侍郎府的小姐夏芸,兵部右侍郎為兵部尚書馬首是瞻,夏芸自也要圍着姜媛討好,可見女眷間的圈子便是朝堂的縮影。
宋茹兒未曾招惹過她們,但看這架勢也知她們來者不善,便垂首小聲道:“夏小姐說笑了,我只是資質愚鈍,所以只能多花些心思,哪裏比得上各位小姐呢。”
姜媛冷笑出聲,“嘖嘖,看這楚楚可憐的委屈模樣,不知道還以為我們如何欺負你了呢!”
夏芸附和道:“就是,這裏又沒有男人,你做出這麼樣子給誰看?
莫非是打聽到了最近得寵的晴貴人,也想做出一副溫婉乖巧的模樣來討陛下歡心?”
“我沒有……”宋茹兒連忙搖頭。
可她們卻不肯聽她辯解,夏芸冷幽幽的道:“東施效顰,你也不看看人家晴貴人是什麼身份,太王妃的外甥女,寧王爺的親表妹,你算什麼!”
有人陰陽怪氣的笑着道:“夏妹妹也別這般說,宋妹妹的長姐是昭王側妃,三妹是如今的寧王妃,身份貴重着呢!”
姜媛的父親是兵部尚書,幾年前曾因分發軍餉一事與寧王鬧得很不愉快。
有一日姜尚書回府後臉上是掛了彩的,雖然姜尚書對此諱莫如深,但姜媛也隱隱聽聞父親臉上的傷似是寧王所為。
姜媛想起這麼一檔子事來,臉色更加陰沉了兩分,“的確是門好親戚,可也要人家認你才是。
如今人家飛上枝頭變鳳凰,哪裏還分得出閑心理會你。”
宋茹兒不想與她們爭搶,只想安分度日,便也不再反駁什麼,任由她們說嘴。
宋茹兒就好像一團面,任由她們如何揉搓都不反抗,姜媛幾人覺得無趣,便故意撞開她趾高氣昂的離開了。
宋茹兒也不氣,拂了拂肩膀,回了自己的住所,可沒想到她們竟還不肯善罷甘休,等到用晚膳時,分給她的竟只剩殘羹冷飯了。
宋茹兒坐在桌前,終是忍不住嘆息起來,現在想想,她最快樂的日子便是母親還在府中時。
“宋小主。”一個身穿碧色宮裝的婢女笑着走了進來。
“菊青姑娘。”宋茹兒連忙起身迎上前。
菊青是寧安公主身邊的婢女,經常會來探望宋茹兒,“宋小主,殿下讓奴婢給您送些吃食和衣裙,您在這裏過得可還順遂?”
外面皆知雲嫣然與宋府斷絕了關係,所以她不好直接照拂宋茹兒,也擔心被宋清君知道會更加剝削宋茹兒,便只能委託寧安公主照拂一下她的生活。
“一切都好,勞菊青姑娘挂念了。”宋茹兒將御膳房送來的食盒隨手推在一邊。
寧安公主肯照拂她自是因為嫣然的囑託,可她不想再給嫣然添麻煩了,這些事忍一忍就過去了。
“那就好,寧王妃與殿下是好友,您若有什麼事儘管與殿下說,不要客氣。”
送走了菊青,宋茹兒打開菊青送來的食盒,裏面擺放着精緻的糕點,食盒下層還有一個暗格,裏面竟放着不少散碎銀兩。
想在這宮裏好好生存,便少不了人情世故,即便是秦皇后薛貴妃也需好好打點宮人,是以雲嫣然特送了些散碎銀兩以供她平時打賞所用。
宋茹兒眼眶泛紅,嫣然為她考慮的真是太周到了。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走進來的是與她同住一屋的另一名秀女,名喚劉月。
“茹兒,你這點心是從哪得來的,好精巧啊!”
宋茹兒端出碟子,輕聲道:“我在宮中有一個熟識的宮婢,她拿給我的,你嘗嘗。”
劉月拿起糕點淺嘗一口,驚呼道:“呀,這糕點味道真好,比御膳房給咱們送來的好吃多了。”
如此美味的糕點怎麼可能是隨便一個宮婢就能得到的,劉月將信將疑,但也並未追問。
她們同住一處,還算交好,劉月提醒道:“你今日惹到了姜媛那些人,日後可要小心些。”
宋茹兒點點頭,“我不去招惹她們就好,時間久了她們覺得無趣便也不會再來煩我了。”
劉月嘆了一聲,視線忽然瞥到宋茹兒的床上,透過紗簾隱隱看到床頭放着一物,“這是什麼?”
劉月走上前,伸手欲拿,宋茹兒卻先她一步將花燈護在了懷裏。
劉月被嚇了一跳,宋茹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沒什麼,就是一盞花燈,擺着玩的。”
這是他送她的花燈,也是她這輩子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是她僅存的念想。
“這樣啊……”劉月看她甚是寶貝,便笑笑不再觸碰。
宮裏的生活十分乏味,尤其對於宋茹兒來說,她對未來沒有期待,對聖寵沒有盼望,她的日子似乎一眼就能看到頭,宛若一潭死水,了無生機。
雖然她要面對姜媛這些人的排擠冷落,甚至欺凌,但她不在乎,生活就是如此,還能更差嗎?
直到這日,她拖着疲憊的身心回到房間,卻發現她寶貝的花燈竟被扔在了地上,被人踩得稀爛……
那是一盞最普通不過的兔子花燈,不值多少銀錢,但那盞燈上寄託着少女旖旎的夢和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破碎的愛意。
那是她的無價之寶,是她所有的美好和安慰。
可如今它竟變得支離破碎,一如她對愛情的憧憬,被人徹底踐踏。
“誰幹的?這是誰幹的?”
向來說話輕聲細語的宋茹兒此時通紅着雙眼,厲聲質問道。
許多人都聞聲出來看熱鬧,姜媛夏芸一行人倚在門口,冷笑道:“哎呦,原來你也有脾氣啊,我還以為你是天上的神仙,沒有七情六慾呢!”
“是不是你們弄壞了我的花燈?”
宋茹兒衝上前去質問,可她形單影隻,哪裏是小團體的對手,直接被她們推翻在地。
“做什麼?你還想動手不成!”夏芸居高臨下的看着宋茹兒,眼中滿是不屑。
一開始她們對宋茹兒還有兩分忌憚,畢竟她的兩個姐妹身份不低。
可後來她們發現薛貴妃並未派人照顧她,雲嫣然又與宋府鬧僵,想來也不會理會她,這才越發肆無忌憚。
“你們為什麼要弄壞我的花燈,為什麼?我從本來不與你們爭搶,即便你們處處刁難我,我也百般忍耐,你們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宋茹兒心如刀絞,淚流滿面的控訴着他們。
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經如此忍讓,為什麼她們還要如此欺負她。
姜媛邁步行進屋內,蹲下身子,笑意盈盈的俯身望着宋茹兒,“自然是為了看你哭啊!
你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把我們襯托成庸脂俗粉,而你卻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真是讓人噁心!”
姜媛雖是庶女,但她自小生得貌美,琴棋書畫皆好,是以父親嫡母對她都很看重,以她的出身起步便是個貴人。
宋茹兒出身不如她,但相貌甚佳,聽聞陛下喜歡乖巧柔順的女子,她又怎麼能容忍宋茹兒搶了她的風頭。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出身,還想與我爭,你也配?”姜媛起身,冷眼俯視着宋茹兒,“知道怕就好,日後別在嬤嬤們面前賣弄聰明,否則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姜媛起身,看了一眼面色複雜的劉月,開口道:“你表現的不錯,日後便跟着我吧,夏芸那裏還有一張空床,你就去那睡吧!”
宋茹兒不可置信的抬頭望向劉月,眼中光芒碎裂,蒼白的嘴唇無力的喃喃着,“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們明明昨日還在一起說笑,還在分享着各自的點滴。
劉月的父親是地方知縣,家裏貧寒,所以她將自己的吃食用度都分享給她,甚至還在劉月生病時細心照顧。
她以為劉月是她的朋友,可沒想到她竟會與姜媛等人為伍。
“對不起……”劉月心虛,不敢去看宋茹兒質問的眼神。
她和宋茹兒不一樣,她想爭,想過上更好的日子,但她的出身實在太差了,憑她自己根本沒可能有出頭之日。
所以她必須要抱上一顆大樹,藉著樹蔭乘涼,而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姜媛。
她告訴姜媛宋茹兒最在意的東西,眼睜睜看着夏芸踩壞了她的花燈。
她知道她這麼做有些不地道,但她不後悔。
宋茹兒失去的不過是一盞花燈而已,而她得到的卻是生存下去的的機會。
要怪只能怪宋茹兒自己不會審時度勢。
“有什麼可對不起的!”夏芸插嘴道:“我還以為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呢,不過就是一盞破花燈,瞧着有些年頭了,方才踩的時候我還怕劃破我的繡鞋呢!”
說完,她抬起腳,在宋茹兒眼前晃了晃。
宋茹兒身子發顫,抖若篩糠,眾人都以為她是因為害怕而發抖,卻不料身子嬌柔的宋茹兒竟突然從地上爬起來,飛身將夏芸壓倒在身上,雙手狠狠掐住了夏芸的脖子,目眥欲咧。
眾人先是愣住了,旋即姜媛反應過來,忙尖聲喊道:“你們都是死人嗎,看什麼呢,還不快把她拉開!”
屋內頓時亂成一團,將教習嬤嬤都吵了過來,“都幹什麼呢!吵吵鬧鬧的,學的禮儀規矩都哪去了?”
一見教習嬤嬤來了,眾人立刻止住聲,夏芸哭着跑了去,哀嚎道:“嬤嬤救我啊,宋茹兒她想掐死我!”
夏芸脖上的紅痕清晰可見,嬤嬤皺起眉,平日裏宋茹兒很安分,怎麼看也不像會與人動手的樣子。
“到底怎麼回事?”教習嬤嬤環視眾人。
姜媛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嬤嬤,宋茹兒弄壞了自己的花燈,卻還要怨怪別人,夏芸勸了兩句她便急了,瘋了似的動手。”
語落,她望向其他人,“你們說是不是?”
有人沉默,有人附和,唯獨沒有人站住來為宋茹兒說話。
因為她們都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宋茹兒。
教習嬤嬤掃了宋茹兒一眼,雖然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斷,但這宮裏向來如此,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今日也算給她上了一堂課。
“宋小主,您不該尋釁滋事,還動手傷害其他小主,依照宮規奴婢要罰您在院中誦讀宮規兩個時辰,以儆效尤。
小主,請吧。”
宋茹兒撐地起身,她望了一眼變成碎紙和零散竹架的花燈,抬袖擦乾了臉上的淚。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院中,接過婢女遞過來的宮規,一字一頓的念起了宮規。
教習嬤嬤搖頭離開,姜媛走到宋茹兒身邊,勾唇笑道:“大點聲讀,這樣才能記得更清楚!”
夏芸摸了摸脖子,狠狠瞪了宋茹兒一眼,但沒敢再吱聲。
方才別人沒看到,她卻清楚的看到了宋茹兒眼中的怨恨,那種怨恨竟能讓兔子變成惡狼,着實嚇人。
長春宮中,薛貴妃聽劉嬤嬤回稟了此事,紅唇勾起一抹上揚的弧度,慢條斯理的道:“世上沒有無欲無求的人,要麼是已經擁有足夠多的東西,不屑去搶,要麼便是還不夠貧瘠。
性子軟弱的人,只有觸底才能反彈,是時候拉她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