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冒犯
第十七章冒犯
自下山以來,一連幾天都在下雨,抬眼便可望見,層雲如被濃稠的墨色皴染,天色陰鬱。
雨珠打在油紙傘上噼里啪啦響,陸觀泠手上執着傘柄,行走在茫茫霧氣中,雪白的頭髮間綴着一條藏青色的髮帶,整個人看着冷冷清清的。
蕭妙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不小心被踩濕的鞋子,心裏嘆了口氣。
捉妖任務真不好做啊。
自己雖然穿成了修道之人,可到底也只是人,不是神仙,哪裏真的有書里描述的那麼光鮮亮麗,一下如意閣,她就和男主還有小毒物一起趕路,一路風塵僕僕。
開始蕭妙音還覺得看哪裏都新鮮,一點都不累,等新鮮勁過了,只覺得無聊和疲憊。
恰逢下雨天,路又滑,再怎麼小心還是讓鞋子打濕了,裙擺也濺上了幾粒泥點,腳踝黏糊糊的,弄得她很不舒服。
看着右手邊的陸觀泠,蕭妙音奇異,小毒物瞧着嬌弱,可渾身上下看着依舊乾乾淨淨,雪似的人,彷彿沒有什麼可以讓他骯髒,一點都沒有趕路的狼狽。
想到這,她的眼神忍不住往陸觀泠的腳踝處鑽,想看看他鞋子有沒有弄髒。
裙擺下微露一對淡青色鞋面,她一怔,下意識與自己的鞋子對比。
他掃了一眼她被打濕的裙擺,唇角忽然綻放出莫名的笑意,“看來,蕭師姐也只是瞧着厲害罷了,空有一身靈力,卻連三歲小孩都會的走路還不太熟練。”
突如其來的溫熱掌心疊在他手上,陸觀泠蹙起了眉,這位蕭師姐又在鬧什麼?
傘下的少女笑得跟只驕傲的貓一樣,“陸師妹說的是,我可能走路太急了,那我慢一點,配合陸師妹的步調就不會把衣服弄髒了。”
傘面微傾,唇瓣有些諷刺地開合,“蕭師姐,我身上有什麼東西嗎?”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還待仔細看,身邊的陸觀泠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忽然轉過臉來。
她好像一瞬間豁然開朗。
生怕他推開她,她率先按住了他的手,“我之前不是答應過陸師妹,以後都要幫你撐傘來着,可不能食言。”
本來想頂嘴,可瞥見他唇邊的笑意,蕭妙音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她總是這麼毫無分寸、異常難纏。
作為一個毫無靈氣的修道之人,修鍊的邪術又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使出來,此刻身上居然比她這個半吊子的修道之人還要乾淨,的確蹊蹺,該說他真不愧是雪一般的人物嗎?
雨珠濺入羅襪,暈濕腳踝,她下意識捏了捏裙邊,責備自己太不小心。
蕭妙音:“……”看來是在報那個晚上她說他三歲小孩的仇。
咦?怎麼感覺小毒物的鞋子好像有點大?
可他不過比她高半個頭,瞧着又嬌嬌弱弱的,按理來說,腳應該比她的大不了多少。
真是小心眼啊,小毒物!
都怪這一路上太枯燥了,她又是個好奇的性子,才會忍不住東張西望。
在合適的尺度下,氣氣小毒物,或許是個不錯的套近乎的方式,這樣才能一來二去,有來有往的。
蕭妙音抬起了臉,下意識搖了搖頭,有些心虛,“沒有。”
蕭妙音是想到什麼就做的性子,只見,她忽然矮身,泥鰍似的鑽進他傘下,陸觀泠下意識要遠離她時,她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傘柄。
她忽然覺得,被他損幾句也沒什麼,起碼比兩個人誰都不理誰,更容易有情緒碰撞。
憑着,小毒物那冷淡的性格,肯定很不喜歡她打量他,指不定多不高興。
雖然這個笑滿是諷刺,不過,小毒物這一路上都沒什麼表情,又像是那個精雕細琢的人偶,精緻卻毫無生機。
對上他不悅的眼神,蕭妙音睫毛下意識輕輕動了動,又露出個笑來,“因為陸師妹好看啊,而且,雨下的這麼大,陸師妹走路都不會弄髒衣服,挺厲害的。”
果然,陸觀泠笑了起來,眼裏卻是冷的,“那蕭師姐一直盯着我做什麼?”
後面的陸觀寒看着他們交疊的手,表情竟然有些獃滯,雖然妙音和阿泠關係好很正常,可他畢竟知道阿泠是男孩子,妙音這樣會不會太親密了點?
陸觀泠本想掙開蕭妙音的手,可瞥見陸觀寒的眼神,忽然改變了主意。
他溫順地由着蕭妙音攏住自己的手,露出個笑來,“好啊。”
他這個兄長,似乎並沒有發現“蕭師姐”的性格和原來判若兩人,已經換了個芯子。
還真是遲鈍呢。
不過,只要想到喜歡兄長的人又少了一個,他就難得能感受到愉快。
蕭妙音見他臉色一陣陰一陣晴,對他捉摸不透的性格已經見怪不怪了,她默默將傘撐高了些,又忍不住評價道:“陸師妹,你的手好涼啊。”
小毒物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冷血動物。
陸觀寒看着他們,莫名有種自己成了局外人的感覺,微微低下了頭,沒再多看,只盯着路旁的芒草看。
陸觀泠難得愉快起來,牽住了她的手,語氣漫不經心,“嗯,蕭師姐的手倒是很暖和。”
卻感覺手裏忽然被少女塞了一個圓圓的東西,他下意識攤開手心,一枚青色的回甘果就躺在手上。
轉臉看到蕭妙音正專註地看着他,滿眼關切,“陸師妹,我下山前,特地去葯廬拿了一包回甘果,以後我每天都督促你吃一顆,慢慢就能調好身體了。”
當然,她不僅拿了回甘果,還備了不少藥物。
小毒物這個人,從來不愛惜自己身體,說不定經常會受傷。
她得以防萬一自己被他連累。
見他不說話,她又加了句:“對了,我還特地把核都去了。”
她好似很關心他,可聽見少女虛偽的心跳聲,陸觀泠眼底漫過一絲諷刺,隨即攥住了那枚圓圓的果子,好像摁住了一顆腦袋。
他語氣淡漠,“多謝蕭師姐。”
蕭妙音頓時彎了眼睛,彷彿沒察覺他又不開心了,“不客氣。”見他不動,她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殷勤道:“陸師妹,你快吃啊,是不是要我喂你?”
說著,她又要故技重施,手指捏着一枚回甘果,抵在他唇邊,像是誘人吃毒蘋果的小魔女,笑意刺眼,“張嘴。”
紫色衣袖順勢垂落,露出的手腕細白。
陸觀泠垂眸瞥她一眼,本來想讓兄長不開心,可似乎一不小心就讓這位“蕭師姐”得寸進尺,再次僭越了他的底線。
竟然有種莫名的失控。
陸觀泠眼裏瞬間冷了下來,飛快別開臉,鮮紅的唇邊離開果子表皮,他不再看她,聲音毫無起伏,“蕭師姐,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我自己會吃。”
和三歲小孩過不去了還,不過,能讓小毒物不開心,她還挺開心的。
蕭妙音心裏忍不住笑了起來,“好。”
說完,她自顧自將回甘果塞進了自己嘴裏,兩腮嚼得圓鼓鼓。
意識到那個回甘果碰到了他的嘴唇,又被她含入口中,細細咀嚼,陸觀泠攥緊了手,有種被冒犯的不悅,還有一絲隱秘的,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
他冷笑不止,這位“蕭師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討厭。
可他不想因她生起任何情緒,情緒是一切痛苦的源頭。
念頭一起,他的心奇異地麻木起來,像是湖泊結冰。他只需要將他的心徹底凍起來,那些瘋狂的、蠢蠢欲動的火種,才能被壓住。
三個人各懷心事走着,忽然聽到雨中傳來一陣熱鬧的嗩吶聲,一隊人抬着一口薄薄的棺材從茫茫雨中經過。
許久不曾說話的陸觀寒終於開口了,“阿泠,妙音,等等。”
蕭妙音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看着陸觀寒,“陸師兄,怎麼了?”
雨聲簌簌,青年聲音微沉,“好像,有妖氣。”
修道之人耳聰目明,蕭妙音聽到雨中傳來斷斷續續的交談聲,“阿七,阿六和少爺真是被扶芒山的巨蟒吃了嗎?”
“還能有假?”似是覺得當著死者面前說這麼大聲不太好,那個叫阿七的人壓低了聲音,“誒,我聽說,阿六的屍骨找回來的時,上面都是腥臭的涎水和蛻下的蛇皮,不是被蛇吃了,那些蛇皮是哪來的?”
“阿六不是個少爺一起出去的嗎?那少爺的……怎麼沒找回來?”雖然少爺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但是沒有確切消息前,作為下人可不能夠說這種晦氣話,於是屍骨兩個字被咽回去,支支吾吾。
腳步聲越來越近,雨水打在薄薄的棺木上,發出篤篤的聲響,雨珠不停濺落在草叢中。
阿七道:“唉,誰知道呢,雨這麼大,路又滑,府里的事還等着咱們做呢,咱們還是隨便找個地方把阿六的棺材埋起來吧。
“唉,說起來,咱們下人就是可憐,死了便隨便埋,有口棺材收屍骨已經算好了。”
這話雖然是自嘲,但還是戳人心窩子,身邊的抬棺人跟着沉默下來,連同雨聲都變得寂靜了不少。
好一會兒,不知誰哼起來幽幽的民間小調,“面朝土來背朝天,粗布麻衣,吃糠咽菜,死後哪管誰來埋……”
雨聲嘩啦啦,沖刷着耳膜,蕭妙音腦子裏像一陣電流竄過,整個人宕機了一瞬,沉寂許久的系統忽然提醒道,“宿主請注意,第一個副本開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