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最後的願望
第一百零八章最後的願望
千佛塔內,錯落分佈着許多房間。餓鬼道的淤泥不斷擴散，如同水波一般將陸觀寒衝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陸觀寒顫動着睫毛慢慢醒了過來，神色複雜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他看到了一個幻境,幻境裏是阿泠用鮮血救了他,就如阿娘所說的那樣。
他還看到纏住他、阿泠、妙音、肅宗皇帝還有另一個人的絲線，那些絲線,想必就是阿娘口中所謂的因果。
所以說,難道阿娘說的是真的。
他應該去殺了肅宗皇帝嗎？
陸觀寒腦子一團亂麻,坐在地上，胸口劇痛，氣喘吁吁。
腳下淤泥有所鬆動,游蛇般朝着門外而去。四周金光璀璨，宛如春日暖陽、晴波素榖,照在身上,竟然慢慢驅散了那徹骨的寒意。
陸觀寒的手臂忽然被一隻細細的手緊緊捉住了，回頭,卻看見一個少女扯了扯他的衣角：“師兄，你不記得我了嗎？”
陸觀寒微怔：“姑娘，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他痴痴地一直看着蕭妙音，感受着自己狂熱的心跳，祈求讓她多看自己一眼。
她心裏有些發慌，輕輕合上羽睫，一把流光溢彩，琉璃般的琵琶從她懷裏慢慢顯形，她心無旁騖，纖細手指輕輕撥弄着琵琶弦，指法嫻熟。
“她不配啊。”
阿泠，他竟然因為妙音，一夕之間生出了心魔。
“啊啊啊啊！”怨氣忽然變作無數少女的哭泣聲，哀怨凄切，“救救我。”
或許不只是穿書，她還在一個很微妙的節點重生了，因為她上一世穿成“蕭妙音”的時候，卻是突然被惡毒小師妹陸觀泠殺死了。
瞬間，夜色如墨，烏雲蔽日，千佛塔內黑壓壓的邪氣像是蝙蝠一般“嘩啦啦”傾巢而出，朝着四面八方飛了出去，叫囂着想要吞噬一切。
她纖細手臂微微抬起，手上靈力如同金色的潮水朝着那黑壓壓的怨氣而去，可是很快，她就力有不逮，那些怨氣實在是太多了，多得她身上靈力根本耗不過。
肖妙因唇角微翹，從善如流挽住了他的胳膊，笑嘻嘻道：“師兄，你去哪裏帶上我一起，我就告訴你我的來歷。”
*
少女秀美的臉龐隱在溫柔的光影中，她一遍一遍地安撫着元識蘊：“別怕。”
動聽的樂聲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
感受到其中強烈的痛苦，蕭妙音指尖微頓，看向那了肉身天女。
竟然令那些翻滾的怨氣有一瞬間停滯，可只是一瞬間，怨氣又再度翻滾叫囂，像是翻滾的海浪。
元楚幽的魂魄殘缺不堪，像是一塊被戳了無數個洞的破布，那些都是日日夜夜在被幽泉之下萬鬼啃噬的痕迹。
“哦。”肖妙因應了，卻不鬆開，臉上的表情像是偷吃到魚的貓兒。
“啊！”黑氣一片瀰漫，元楚幽發出一聲不甘的嘶吼，從元識蘊體內彈了出去，與此同時，元識蘊口中“哇”的一聲，也噴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身上的斷厄毫無反應，說明這個少女不是壞人。
肖妙因愣了一下，手下意識鬆開他的衣袖：“同名同姓。”
她睫毛微垂，卻感覺到腳踝處的透明細線灼灼發燙。
他唇瓣抿了抿，眼前不自覺又浮現出少年額心處開出一朵黑色蓮花的模樣，他心口狂跳，那是心魔的標誌。
鏗然一聲，斷玉碎金。
陸觀寒不再理會她,撐着身體起來，朝着門外走去。
而她在原著中看到的結局是，蕭妙音和師兄陸觀寒一起合力殺死了惡鬼轉世的暴君——肅宗皇帝。
當務之急,是找到阿泠和妙音。
“咯咯咯……”肉身天女的主導權又回到了元明熹身上，她笑得邪惡又天真：“皇兄，你能夠幫熹熹找回眼睛吧。”
肖妙因想起什麼一般，跌跌撞撞起身，有些語無倫次：“師兄，我想起來了！我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是因為看了一個話本子才穿越到這個世界的，因為名字和女主一模一樣，就偶然穿越到了蕭妙音身上！”
這是他唯一的信仰，他至高無上的神明。
“哈哈哈，她骯髒不堪，你還要信奉她嗎？”
可聽到元楚幽的話，他眼神忽然變得幽深，冷冷道：“給孤滾出去！”
可是，他聽到靈府之中，元楚幽宛如詛咒般的聲音不斷響起：“你心心念念的天女大人，她早就被邪魔外道玷污了啊。”
陸觀寒不知道她在說什麼，眉心微皺：“什麼叫穿越？什麼是女主？”
蕭妙音眉眼微沉，手指如同蝴蝶般翻飛，繼續以靈力運指，那泠泠的樂曲聲立刻變得肅殺，如同金戈鐵馬、鐵騎突出刀槍鳴。
柔軟的光照在元識蘊的靈府之上，他眼中搖搖欲墜的清明慢慢恢復，他痛苦不已，不斷掙扎，卻又無比享受着少女溫柔的神明力量。
陸觀寒只好由她去了。
他緊緊禁錮着肉身天女，一聲聲喚着：“熹熹，孤的好熹熹，你應該看看，皇兄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我們，一起鬧個翻天覆地吧。”
肖妙因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是你的師妹,肖妙因啊！”
蕭妙音眼睫微顫，抬眼看向那彷彿無邊無際的怨氣，有些心驚膽顫。
陸觀寒將信將疑：“我的確有個師妹叫蕭妙音,想來應該和姑娘同名同姓,說起來,倒也算是有緣分。”
陸觀寒有些頭疼，覺得她很難纏，可他如今沒時間同她糾纏，只好道：“你要跟便跟着，只是不要這般拉拉扯扯，讓人看到成什麼樣子？”
陸觀寒下意識想要撥開她的手，誰知她身上竟然有幾分靈力，緊緊壓制住了他。
元楚幽笑了起來：“當然，日奴的眼睛就很適合你。”
肉身天女的眼睛不停變化，一會兒，竟然出現一雙分外熟悉的眼睛，如同無數次夢回看到的那人，令她心口莫名疼痛。
“唔。”元楚幽挑釁地看着她，“月奴，怎麼不繼續彈了啊？是因為看到故人了嗎？”
下一刻，肉身天女沙啞喚道：“望舒，救救母妃。”
“母妃……”蕭妙音幾乎是下意識喃喃，可片刻，她又閉上了雙眼，忍受着心頭的劇痛重新撥弄起了琵琶。
她輕聲道：“對不起。”
越來越多的黑氣從肉身天女中蔓延，將蕭妙音的身體團團包圍住，瞬間竟然將她身上的燦爛金光都給遮住了。
黑氣中間的冤魂發出無數尖銳的哭泣，“憑什麼？我做錯了什麼？要這樣對我！”
流光化作羽箭鋪天蓋地地壓制住翻滾的黑氣，蕭妙音撥弄琵琶弦的手指滴滴答答滲出血來。
她的動作不停，聲音悲憫：“你們沒錯，錯的是害死你們的人。”
她強忍着胸口氣血劇烈翻滾，她喚道：“母妃、雙雙……”
像是感覺到她的痛苦，肉身天女眼神恢復一瞬間的清明，陳婕妤滿臉痛苦地看着少女，儘管她模樣變了，可她心電感應般認出了她。
是望舒……是她的寶貝女兒望舒……
陳婕妤的魂魄掙扎着，艱難地飛了出來，如同黑夜中的微弱的螢火，朝着她而來。
陳婕妤溫暖的魂魄包裹住了她，為她撐起一個小小的、明亮的天地：“望舒……”
蕭妙音眼睫下滲出兩行清淚：“母妃……我好想您……”
陳婕妤溫柔地看着她，輕輕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母妃也很想你，雖然黃泉相隔，但母妃一直都在牽挂着你，希望望舒能夠喜樂平安、一生順遂。看到你安然無恙，母妃，也就放心了。”
說著，她竟然散做千萬個光點，慢慢消散。
蕭妙音手伸了出去，拚命想要抓住她：“母妃……”
元楚幽俯身看到這樣的場景，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哈哈哈，好一個母慈女孝啊，真是感人，怎麼？天女大人不應該是無情無欲嗎？為何一個小小的劫數，竟然讓您生出了這樣多的軟肋。天女大人，這個劫數，您歷得可真失敗啊！”
說話間，地動山搖，腳底下忽然發出一聲強烈的震撼聲，接着地面一寸寸皴裂，如同地龍翻滾咆哮。
地面的建築轟然倒塌，塵土飛揚。
地底深處一個漆黑的、淤泥纏繞的巨手忽然從地面鑽了出來，滴滴答答，墨汁流淌般的重重淤泥在地面留下陰冷的痕迹，地衣俱炬，陰火飄蕭。
一瞬間，整個夜空都變成了陰冷森寒的顏色，地面縫隙越來越大。
肉身天女支撐不住這種強烈的壓制，整個人東倒西歪，倒在了地上，如同一具脫離元楚幽手中絲線控制的木偶，雙目圓睜地看着那雙漆黑的大手緩慢地鑽出來，露出全貌。
那是一個完全由淤泥塑造而成的巨大人形怪物，高數十丈，他巍峨而立，高高在上地俯瞰着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它五官模糊難辨，身上不斷流淌着的淤泥中竟然帶着幽冷的金色，宛如金色的沙礫在黑色的瀑布中傾瀉而下，顯得既邪惡又美麗。
蕭妙音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見怪物肩上盤腿坐着一個白髮少年，他雙目緊閉，如同慈悲的玉像。
可他的額心卻灼灼綻放着一朵黑色的蓮花，他手心捧着一座赤金佛像，那源源不斷的淤泥便是從赤金佛像蓮花座下不斷涌了出來。
蕭妙音心頭震撼，忍不住喚道：“阿泠。”
陸觀泠如同審判世人的神官，一言不發，白玉般的手忽然指向了元楚幽的方向，他身下的人形怪物頓時發出令人牙酸的輕蔑笑聲。
它伸出巨掌將元楚幽那團黑色的魂魄從烏壓壓的怨氣中準確無誤地扯了出來，緊緊握在手心。
陰冷的火焰在掌心蓮花般盛開，一點一點灼燒着元楚幽，令他痛苦不已地嘶吼。
這種痛苦已經不是他奢望的那種被吞噬的極樂，而是如同無數只蟲蟻蝕骨鑽心的疼痛，除了疼痛和煎熬再無其他感受。
可元楚幽還要逞強：“嘖嘖，哈哈哈……日奴……你這是變成了什麼怪物啊。”
手掌如同蓮花般開合，幽綠的火星從他破損的魂魄中淬了出來，像是夜空中綻放的焰火。
元楚幽掙扎不已，癲狂大笑：“日奴，你殺了孤……那整個凈琉璃……世界也會同孤一起灰飛煙滅，你還是一樣不能……和月奴……長相廝守……哈哈哈……”
“誰說的！”一道清越的女聲忽然響起，緊接着，斷厄勢如破竹般，朝着元楚幽而來。
肖妙因手上靈氣如同水袖一般飛射而出，又變作了矯健的游龍，緊緊纏繞住斷厄，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起飛向了元楚幽。
元楚幽的魂魄中心噴薄而出一團幽綠的火焰，接着“砰”一聲，如同煙花墜地般，一點點消散，一切快得令他反應不過來，他睜大了眼睛，聲音一點點變弱：“怎麼……可能？”
斷厄潮水般穿透黑壓壓的怨氣，將那些邪氣盡數清掃。
肖妙因笑了起來，一把抱住了怔怔的陸觀寒：“師兄，我厲害吧！原著的結局就是我們一起殺死了元楚幽。”
陸觀寒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想不到，阿娘，竟然真的沒有騙我……”
肖妙因指着那巨大的人形怪物：“師兄，那這個怎麼辦？”
可隨即，那些淤泥竟然像是冰塊一般消融，然後化作一道黑金交織的光芒，鑽進了陸觀泠的心口。
陸觀泠雙目緊閉，似乎還沒有醒來，身子斷線風箏般直直下墜。
肖妙因嚇了一跳，趕緊催促陸觀寒：“師兄，陸師妹要掉下來了，快去接住他啊！”
不等他們反應，一道縹緲的金光輕盈地從烏雲遮蔽的怨氣中脫身而出，蕭妙音輕盈地朝着少年而去，想要用自己的雙手接住墜落的少年。
可下一刻，陸觀泠卻忽然睜開了眼睛，伸手反手攬住了她的腰肢，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少年唇角勾出笑，神采飛揚，長睫如雪：“師姐，這一次，換我來抓住你。”
肖妙因看着兩人墜落，才發現陸師妹竟然是男的，“誒？”
肖妙因有些困惑地喃喃自語：“為什麼，陸觀泠小師妹竟然是男的？是我看的書不對嗎！”
陸觀寒聽不懂她奇奇怪怪的話，沒有搭腔，朝着蕭妙音的方向而去，眼神中是毫不掩飾的關心：“阿泠，妙音，你們沒事吧？”
陸觀泠淡淡看了他一眼，彷彿與他的恨意都在很久之前，一切煙消雲散，他道：“我們沒事。”
蕭妙音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
陸觀泠感覺到一陣酥酥|麻麻的癢，他眼睫顫了顫，漂亮得如同雪下梨花。
福至心靈一般，頓了頓，他望向了陸觀寒：“謝謝你，哥。”
這一句久違的“哥”讓陸觀寒心裏發酸，彷彿讓他回到了小時候，兩個人一起同塌而眠的日子，那時候他會扯着他的衣服，纏着他：“哥哥，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陸觀泠的注視：“沒事就好。”
陸觀泠微微垂頭，看見懷裏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好像星星。
他有些意動，強壓住胸口翻滾的痛楚，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嘴唇，帶着無限的眷戀。
蕭妙音有些不好意思，捉住了他的手，“阿泠，事情還沒有完全解決，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嗯。”他應得溫柔，手指卻鐵箍一般與她十指相扣。
肖妙因時不時看着蕭妙音身後的羽毛，如同一道縹緲的金光，她有些怔怔的，雲裏霧裏。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和她穿書的情節不一樣啊？
注意到她的目光，蕭妙音問道：“陸師兄，這位姑娘是誰啊？”
陸觀寒也搞不清楚狀況，摸了摸後腦勺：“我也不知道。”
肖妙因一疊聲道：“我是肖妙因！我的名字和你的讀起來一模一樣。不過你是蕭條的蕭，我卻是肖像的肖，音樂的音，我卻是因果的因。”
蕭妙音有些驚訝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從另一個世界穿過來的。”
肖妙因激動不已：“對對對！我是現實中人，偶然穿到了這個書里的世界！你怎麼知道的！”
蕭妙音笑了起來，沒再說話。
說話間，四人已經來到了那具肉身天女面前，那具肉身天女身上籠罩着無數的宛如螢火般的微弱光芒。
蕭妙音眼含悲憫：“要想辦法，超度這些冤魂。”
一陣金光閃耀而過，一隻騎着老虎、身披銀甲、威風凜凜的女將軍從肉身天女中脫身而出，滿身光明。
她回頭笑得神采飛揚，眼睫如同翹起的雀羽：“走罷。你們，都自由了。”
接着，像是潮水般，無數少女的魂魄從肉身天女體內鑽了出來，輕盈地追逐着程逐雙，圍繞在她身邊，其中甚至還有元明熹。
她們發出清脆的笑聲：“姐姐，姐姐，等等我們呀。”
陸觀寒嘆息一聲：“程將軍生前除了是一名保家衛國的將軍，也是一名優秀的除妖師。和我們斬妖除魔不同，她能夠消除邪祟、超度亡魂。這些可憐的少女，能被她超度，是最好的結局了。”
蕭妙音看着她明光滿身的模樣，眼眶忍不住發紅：“雙雙。”
聽到聲音，程逐雙回頭笑吟吟地看着她：“望舒，別哭呀！我還是喜歡見你笑的樣子，能夠再見到你，我沒有什麼遺憾了。你，能不能用琵琶送我們最後一程呢？”
蕭妙音將眼淚逼回去，露出個燦爛的笑來：“好，雙雙，我會一直念着你的。”
她懷裏忽然流光溢彩，一把琵琶出現在她手上，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弄，聲音婉轉悠揚，那聲音變作一道道溫暖的光，堅定不移地指引着少女們前往無憂無慮的天國。
這一個，她忽然明白了身為妙音天的意義，她不是隨便撥弄琵琶，而是讓更多人從中音樂中獲得力量，找到皈依。
隨着樂曲聲想起，那具肉身天女也化作星星點點的光芒，飛向了遙遠的夜空。
地上，昏迷的元識蘊也醒了過來，痴痴地看着少女纖細的背影，彷彿陷入什麼思緒之中。
忽然間，廢墟之中竄出一道紅色的影子，一隻紅色的狐狸如同離弦之箭朝着程逐雙的方向飛奔而去，她聲音中含着哭腔：“將軍，將軍，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我！”
程逐雙回頭，看着她，露出個笑來：“回去吧，阿離。”
“不要！不要！”宴離聲音撕心裂肺。
忽然感覺自己眼睛被輕柔地吻了一下，她睜開眼，看見將軍如同飄渺的雲彩，唇落在自己眼睫處。
她說：“阿離，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很喜歡你呢……”最後的聲音像是霧氣一樣消失。
宴離怔怔看着空蕩蕩的夜空，眼淚一顆顆掉落，她說：“將軍，我會把你找回來的，一定。”
無論是一百年、五百年還是一千年，她都會將她找回來。
夜空寂靜無聲，只剩下滿目瘡痍，所有人都佇立在原地，默不作聲，雖然停燭樓已經毀了，但是幸好並沒有造成什麼人員傷亡。
蕭妙音看着那些散落的、埋入泥土中的奇珍異寶，心裏想着，停燭樓已經成了過去，至於要不要重建，已經不是他們可以干涉。
陸觀寒轉身朝着摘星台方向而去，他看見，那裏還有葉流鶯撐起的一個結界。肖妙因趕緊跟在身後：“師兄，你去哪裏？都不帶上我！”
他道：“摘星台那邊還有被我用法術定住的人，我要去將他們都恢復。”
她笑了笑，伸手捉住他的胳膊：“那我要和你一起。”
陸觀寒無奈：“嗯。”
蕭妙音虛脫一般偎在陸觀泠懷裏，似乎還有些茫然：“阿泠。你說一切都結束了嗎？”
陸觀泠心口劇痛翻滾，他還是撐着脆弱的身體，吻了吻她的額頭，意味不明道：“還有我。”
他又低頭來親吻她的唇，像在品嘗一枚紅色的莓果，細細吮xī，蕭妙音手臂有些發軟，不好意思地推開他，臉紅心跳：“阿泠，別在這裏。”
他鬆開了唇，聲音微啞：“好。”
他回頭，看向了遙遠的夜空，那裏，星子璀璨，光明永存。卻感覺蕭妙音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手指撫摸着他的額頭：“阿泠，這個印記怎麼還在呢？”
“你不喜歡嗎？”
蕭妙音脫口而出：“不是，我只是害怕……”
“害怕我會走火入魔嗎？”
蕭妙音一把抱住了他：“不是，我知道，你不會的。我相信你，我只是害怕，你會受到傷害。”
他撫摸着她的背脊，眼睛像是矇著一層霧：“我不會。只要在你身邊，我便永遠不會墮入邪道。”
他忽然將手橫在她腿彎處，將她抱了起來，蕭妙音身體一輕，被他打橫抱了起來，她有些驚訝，卻還是順勢抱住了他的脖頸：“阿泠，怎麼了？”
這樣信賴的姿態，陸觀泠心頭劇烈顫動，竟然第一次生出了不舍的感覺，這種感覺有些陌生，不是以往那種害怕被拋棄的偏執。
而是，珍重不已的遺憾。
他抱着她，一路分花拂柳，來到了含英殿。他抱着她，將她放在床上，蕭妙音有些吃驚：“阿泠，嗯……”
少年灼熱的氣息卻落在她唇邊，帶着不死不休的意味，他像是魔怔般，呢喃着她的名字：“音音……”
不是師姐，也不是阿姐，僅僅是音音。
她心頭一軟，撫摸着他雪白的頭髮：“阿泠，我在這裏。”
“好愛你。”他的音調帶着誘人的甜蜜，像是蜜糖，黏糊糊地纏着她。
雪白的酥酪淋上了鮮紅的櫻桃汁，他淺嘗輒止，蕭妙音深吸一口氣：“嗯，我也好愛你，阿泠……嗯……”
他又用那種彷彿朝聖般的姿勢，將她奉上蓮台，將她吻了千千萬萬遍。
雪塑的少年，一寸寸親吻着她的指尖，眼睛裏是化不開的永夜和悲傷，蕭妙音心口一顫，“阿泠……”
卻看到，少年心口淤泥不斷溢出，慢慢將他的身體一點點覆蓋，無數纖細的觸角將他的四肢百骸一點點束縛，蠶食。
蕭妙音瞬間臉色發白，眼淚大顆大顆墜落，她一遍遍叫着：“阿泠……怎麼會這樣……”
“我不是，答應你……不去當妙音天了嗎？”
他蒼白地笑了起來：“音音，也許這就是我強求因果的代價吧。”
在他看到那座赤金佛像的那一刻，他就預見了他的因果了。
音音，終究是要去三十三天做她高高在上的天女，而他的結局則是毀滅，他吸收了太多餓鬼道中的怨念，如今身體是強弩之末，輕輕一碰就會四分五裂。
求不得、生心魔。
這是他墮落的緣由。
如今，他的心魔也破了。他想，原來，只要她愛他，他便可以心甘情願地去赴死……
“阿泠。”蕭妙音握住了他的手，淚水斷線珠子一樣墜落在他心口，“你別這樣對我……別離開我……”
他卻伸手去勾住她的腰帶，將那把許久不用的琢牙握在自己手裏，又抓住了她的手，一點一點，如同楔子般，緩慢地鑿入自己心頭。
他露出個蒼白無力的笑來：“音音……音音……別難過……”
蕭妙音手指一直在顫唞，身體不停地顫慄，想要用靈氣逼退他，卻被他身上磅礴、扭曲的餓鬼道緊緊壓制住了。
陸觀泠道：“你還記得嗎？音音，在你還是望舒的時候，你曾經許過一個願望，你希望赬玉能夠放過自己，免墮苦厄。”
他呼吸之間是冰冷的霜雪，吹在她脆弱的眼睫：“其實，那時候我也許願……希望你的願望全部都能實現……如今看來……竟然都得償所願……”
“不要……”蕭妙音感覺自己像是一隻瀕死的蝴蝶，掙扎不出巨大的網。
陸觀泠露出個笑來：“我會如你所願。”
“我不要！”
他撫摸着她的臉頰，忽然說：“音音，你還記得嗎？你還欠我最後一個願望。”
他冰冷的唇顫唞着親吻她的手背，聲音顫唞：“最後一個願望，那就是……音音，去做你高高在上的天女大人吧。”
還有，別忘了我。
這句話他卻沒說。
只是帶着強烈的愛、恨、求不得等諸多情緒，陸觀泠在她手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齒印。
這樣，你就能夠永遠記得我了。
他這樣想着，可漸漸的，他眼裏的最後一點光星光般碎裂。
少年打碎的瓷器，一片一片地消失在蕭妙音眼前，滿眼只剩下光，亮若白晝的光，吞噬着一切，甚至連他身上的餓鬼道的痕迹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蕭妙音肝腸寸斷、痛不欲生，雙手伸了出去，徒勞地嘶吼：“阿泠！”
光芒潮水般退去，一切煙消雲散。
萬籟俱寂，月華如水，卻只剩下霜雪般的寒冷，所有一切像是被付之一炬，只剩下冰冷的灰燼。
心口冒出燦爛的金光，妙音感覺自己身體變得輕盈無比，身後金光燦爛，身前明光漫天，她在億萬光影中浮浮沉沉，卻抓不住任何色彩。
柔軟的雲彩拖着她纖細的足，明亮的彩霞環繞着她的身邊。
她聽見無數歡喜般的聲音，如同波濤不絕的狂潮，如同連綿起伏的雅樂，最後匯成一個聲音：“恭喜妙音天歸位。”
空蕩蕩的宮殿內，一座金光燦爛的赤金佛像墜落地面，背後血色的小字依舊如初，只是在最後多了一行鮮血的血描繪的小字——
陸觀泠珍愛蕭妙音。
海枯石爛，至死不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