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夢幻泡影
第一百零六章夢幻泡影
幽泉冷寂荒涼,夜夜冤鬼哭啾啾，如同下了一場又密又腥的雨。
只是，很快那聲音又變作了凄冷的招靈調子,陰風吹入羅帷,滿堂的燈火忽然變得搖晃不定。
蕭妙音看到，元赬玉身上的餓鬼道忽然凝滯了一般,從他肩頭潮水一般退去。
幽泉寒意入骨,少年雪白的長睫上也覆蓋了一層霜色,顯得越發蒼白脆弱，他怔怔的，不知道在想着什麼,依舊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蕭妙音忍不住想，此時此刻的境地,分明是阿泠在幻境之中再次經歷一遍元赬玉的過往。
這也是他的心魔。
她的死,讓他又一次感覺到了被拋棄。
門外，出現了一道人影,崔瑩走過來，淚盈盈地看着元赬玉：“公主，已經死了。陛下又是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眼前的少年，崔瑩的確恨過他、厭棄過他、畏懼過他,認為他是個怪物,遲早會傷害公主,可是公主香消玉殞,他對公主的執念，崔瑩一樣看在眼裏。
況且,若是沒有他，公主或許已經落入肅宗皇帝的魔掌。
元赬玉看着她：“告訴我，怎麼才可以見到望舒？”
元赬玉聽到這話卻並沒有任何反應，“那又如何？孤並不在意。”
雪羅剎似是詫異，眼裏的笑意冰冷：“陛下，我雖然是天人，但到底只是一個小小的三十三天的婢女，我何德何能，能夠讓您重新見到天女大人啊？”
愛她、佔有她，或者被她佔有，是他生來就註定的結局。
元赬玉卻好像沒有聽到那般，逕自轉身。
崔瑩淚如雨下。
元赬玉沒有多解釋，眼睛固執地盯着簾幕後面的燭火：“她不會死，孤一定會讓望舒回到孤的身邊。”
崔瑩還在身後不停呼喚：“陛下，陛下……”元赬玉的身影卻逐漸吞沒在無邊的夜色之下。
崔瑩滿臉淚水道：“陛下，其實，您和公主，並非親姐弟，你們，本來可以在一起的，是奴婢，奴婢……”
“可是，玉妃娘娘早就死了啊。”崔瑩錯愕不已。
元赬玉盯着她,忽然問：“你說，是孤害死瞭望舒，對嗎？”
崔瑩搖頭：“不，不是陛下。”他笑了起來，眼睛黑得看不出任何情緒：“若是，孤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世上，她應當會過得更好，是孤偏要與她糾纏，孤罪孽深重。”
長樂宮是偏僻的冷宮，宮人只知道這裏是禁地，卻不知道，這裏關押着玉妃娘娘。
元赬玉偏過頭：“孤要去找她。”
雪羅剎身着黑紗，聲音嫵媚，她懷裏還抱着一個沉睡不醒的嬰兒：“陛下，不好好做你的少年天子，怎麼忽然來到這麼一個鬼地方了？”
冷宮如同墳墓，元赬玉擎着一盞燭火，將這一方死一般的幽寂的照亮，裏面角落裏，鎖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她渾身貼滿了符咒。
元赬玉兀自轉身，崔瑩又道：“陛下，您要去哪裏？”
許久沒見到光，乍然被燭火光芒一照，她頓時發出如同野獸嘶吼般的聲音，和無數少女哭泣的聲音，凄厲可怖。
是不是和望舒血脈相連，那都無所謂，因為他和她有着更加親密的關係，這世間誰都無可替代，他是她的陰暗面，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崔瑩像是接受不了那般，垂下了臉，忽然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她說：“您說得對，您果然是個怪物啊，不過，罪魁禍首卻是玉妃娘娘，您知道嗎？是她把你帶到了公主身邊。我一直想不通，她到底為什麼這樣做，現在，我倒是有些理解了，她或許很恨您吧。”
元赬玉掃了一眼她懷裏的嬰兒：“如果我說，我和你做一個交易呢？如果我能夠讓你的孩子醒過來呢？”
雪羅剎笑意頓時凝固了：“什麼交易？”
元赬玉手中燭火將他的臉龐照得忽明忽暗，他慢慢道：“你曾告訴過我，望舒是下凡歷劫的妙音天，她所在的劫數世界，喚作凈琉璃世界，望舒也正是這個世界的主人，是世界一切因果的開端，對嗎？”
少年眼裏的瘋狂讓雪羅剎莫名有些膽寒，她又道：“你想做什麼？”
燭火在元赬玉眼中跳躍不定，讓他看起來詭譎又陰鬱。
他道：“如果，凈琉璃世界的主人不再是望舒呢？一切因果不再由她開始呢？”
“你想怎麼做？”雪羅剎有些覺得他異想天開，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彷彿一條美艷的毒蛇。
元赬玉道：“我修鍊的餓鬼道，或許可以逆轉因果，你告訴我，望舒因果是什麼？”
雪羅剎很快答了：“如你所見，她是為了拯救大越這個本應該滅亡的國家，讓暴君元楚幽變成明君，如果元楚幽死了，或者是大越亡國了，她這個劫數就算是失敗了。”
“按理來說，我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元赬玉道：“你剛才說的因果，只是其中之一，對嗎？”
雪羅剎笑了起來：“真是瞞不過你，赬玉，你不愧是我的‘孩子’，果然繼承了我的聰明呀。”
元赬玉不置可否：“但是你恨我，因為你的恨意對天女不值一提，所以，你便將這份恨意轉移到我身上了。”
雪羅剎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久久不說話。
元赬玉繼續道：“所以，望舒另一個因果是我，對嗎？因為我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真正的劫。”
雪羅剎冷哼一聲：“那你打如何做呢？”
“將我們的因果用餓鬼道的陣法封存起來，然後重新去造一個因果，然後，讓你的孩子，成為凈琉璃世界的主人，開啟另一世。而我，將承受逆轉因果的代價，你看如何？”
雪羅剎竟然有些心驚，聲音尖銳：“你知道這樣做的代價是什麼嗎？這樣做值得嗎？萬一，萬一她不會回來呢？”
元赬玉笑了起來，莫名美麗又邪惡：“這不過就是，一場用性命換來的豪賭罷了。如果不能見到望舒，我寧願墮入地獄，粉身碎骨。那便沒有什麼值不值得。”
不知為何，雪羅剎表情一瞬間變得猙獰，像是修羅惡鬼一般：“愚蠢！如果這樣做，下一世，你遇到的元望舒還會是元望舒嗎？她已經換了一個人，再沒有前世的記憶！”
他卻無波無瀾道：“無論她是不是望舒，我只知道，我最後一定會重新愛上她。”
“哈哈哈哈……”雪羅剎聲如銀鈴：“說得可真好聽啊，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的愛嗎？萬一她容顏衰敗、萬一她心如蛇蠍、萬一她另有所愛。你一旦逆轉因果，一切都將不可控。你如何篤定！”
元赬玉一字一句道：“她若容顏衰敗，我會自毀容貌，她若心如蛇蠍，我會與她狼狽為奸，她若另有所愛，我便橫刀奪愛。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她再離開我。”
雪羅剎怔怔看着他眼裏偏執的亮光，吃吃笑了起來：“好，那就賭一把吧，那我又該怎麼做呢？”
“如果因果逆轉，你只需要同我發一個誓，你將按我所說的去做。”
雪羅剎很快以血為咒，“你說吧。”
元赬玉道：“我會以自己血肉之軀，以身祭陣，將一切因果寄生於一尊赤金佛像中。之後，我會將餓鬼道封印在無數的佛像中，命如意閣及其他捉妖師的人看管。到時候，你只需要一步步引導我和望舒，沿着因果相遇就行。”
“可以。”雪羅剎看着他，眼裏逐漸浮現出一絲嘲諷：“不過，世間愛意虛無縹緲，你又是如何篤定，你一定會愛上她呢？畢竟，你的本質是陰暗的集合體，而愛是美好的、光明正大的，你從來沒有這些美好的品格，你根本不會愛人啊，若非如此，元望舒又怎麼會自焚身亡呢？”
元赬玉笑了起來，固執道：“我會學着愛她的。”
雪羅剎道：“哦？怎麼學？”
“這便是我要你幫我做的事了。”
元赬玉眼神幽幽，說出的話卻冷靜得可怕：“你要將我的心凍起來，又讓我被壓抑的情緒一夕之間解凍；你要讓我不斷地得到、又不斷地失去；你要給我光明，又置我於暗無天日的絕境；你要讓我覺得自己不配被愛，又讓我極度渴求被愛；這樣，當她出現，我才會獲得唯一的救贖啊。”
雪羅剎瞬間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哈哈哈哈……我一直以為我是個瘋女人，可原來啊，你比我更像個瘋子！你竟然為了她，走火入魔至此，真是可憐又可恨啊！”
元赬玉卻道：“這對你而言，也是一舉兩得。”
雪羅剎笑意瞬間停止：“你什麼意思？”
元赬玉反問道：“你是天人，本該在天之境，你又是為何滯留在這個世界呢？”
雪羅剎不答，看向他的眼神瞬間冷若冰霜。
元赬玉接着開口，像是魔鬼像人發出誘惑的聲音：“我知道你恨望舒，可又如何呢？你根本無法報復她，那就來報復我吧，我們如此相似，你應當一直恨我，繼續恨我，去填補你那空虛無聊的生涯。所以，那按我說的做，如何？”
雪羅剎轉過身，聲音嫵媚：“好啊，那就如你所願，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封印因果呢？”
“等我完成望舒的心愿。”元赬玉擎着油燈，慢慢走出宮殿，也許是迎着風，他的聲音竟然無端溫柔起來。
他抬頭望向了燦爛的星空：“她想要大越天下太平，千秋萬載。我會讓她如願以償的。”
雪羅剎定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撫摸着嬰兒冰冷的臉，喃喃自語：“阿寒，他可真傻啊，對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