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125
第一百二十五章125
夜色沉沉,嬰孩的啼哭聲響徹整個金鑾殿。
秦國公立在階下,嗓音低沉,“她真這麼說?”
“千真萬確。”秦修垂着頭,掩嘴咳了一聲,“兒子以為,殿下所言有理,我們應徐徐圖之。”
秦國公偏身盯着他,“有理?理在何處?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顧家那個軟骨頭更是不足為懼,她不過是嚇唬你想讓我們投鼠忌器罷了。”
秦修頭垂得更低,“父親教訓的是。”
秦國公毫不掩飾眼裏的失望,這個兒子病弱又心思深沉,沒有一丁點比得上秦昌。
“孩子給我。”
秦修掖了掖襁褓,把祈亨遞給他。
秦國公低着頭,懷裏的嬰孩停止啼哭,一抖一抖地看着他,他更失望了,“昌兒幼時,膽子大得能揪老虎尾巴。”
“到底沒我們秦家的血脈。”
血腥氣還未散去,這把精心雕琢的龍椅卻彷彿蒙上了一層聖光,不見屍山血海,只見無上權柄。
秦修應聲,“父親英明。”
森冷的匕首閃着寒光向秦國公后心刺去,伏地的男人在最後一刻偏了身,生生奪下那致命的利器。
腳步聲慢慢遠去,偌大的金鑾殿只余秦國公一人,明亮的燭光照耀着他,他只是看着高台上的龍椅。
明月高懸空中,年過半百的男人背對明堂,四下則佈滿了披堅執銳的精兵,此時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眾星拱月。
約莫一刻鐘,一道身影自黑暗中顯形。
砰!
寂夜被驚醒,近處的精兵依舊靜悄悄的,秦國公丟掉手銃,拔出隨身長劍,手心的血順着劍柄流到劍身,又順着劍身滴到地上。
又幾息,秦國公捂着胸口半跪下,高傲的頭顱低垂到地上,最後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
秦國公悶哼一聲,後退半步,胸`前厚厚的大氅出現一個黑洞,須臾間,一縷血絲自他嘴角滲出。
“行了,下去吧。”
劍尖划動石板,刺耳的聲響在夜色中格外清亮,數不清的兵士包圍整個皇宮,微散的硝煙又重新燃起。
倏地,微風起,一聲極輕的破空聲穿梭而來。
“既然她不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就帶着皇太子的殊榮進棺材去吧,日後稗官野史又能多一則笑話。”
秦修默不作聲,秦國公把祈亨遞還給他。
姬以期頓了一下,轉身就跑。
佇立良久,秦國公還是沒有踏上玉階。
秦國公掀了掀眼皮,“比你們幾個是強多了,難怪先帝捨不得,可惜……誰叫她投錯了胎。”
鮮血從手心湧出,秦國公面色冰冷,“勞駕太子妃親自出馬,真是不勝榮幸。”
秦國公抬眼,“太子幼時,也不懼人。”
姬以期躲進東宮,偶爾被零零散散的屍體絆到,整個皇宮都被清洗了一遍,唯有這處舊地無人問津。
“太子天潢貴胄。”秦修依舊勾着頭,眾星捧月的太子殿下怎麼會懼人,只有別人懼她的份。
天將白,姬以期握緊手裏的手銃,呼吸放緩,和寧殿的床榻柔軟卻冰冷,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銅管移動,抵住太陽穴,姬以期擺了一個自戕的姿勢,她從內宮一路走來,子窠只剩最後一枚了,打不死秦國公就只能留給她自己。
不該這麼衝動的,她想。
可祈泠是對的,她又想,大啟太子這個身份已經無法再鉗制秦國公了,他可不像秦修。
必須殺了他。
銅管又移開,姬以期睜着眼皮盯着藻井,祈泠醒了嗎?她會知道自己來了這裏嗎?
也許,不僅知道,也許,這都在她掌控之中,她的太子夫君為了算計她不惜以色事人,明明,只要她開口,她就會赴湯蹈火。
難道祈泠以為犧牲貞潔就能毫無負擔地拿她一條命嗎?是她的命太不值錢還是太子殿下的貞操太高貴?
姬以期滿懷惡意地想,若不是到了如此田地,祈泠還想待價而沽多久?是不是只要有人能助她登上皇位,她就會毫不猶豫地獻身?
並不是沒可能。
姬以期舔了舔乾澀的唇瓣,祈泠會不會也在祈求她能成功?也許還在希望她能和秦國公同歸於盡,升官發財死媳婦,真是美死她了。
滿腦子都被祈泠佔領,姬以期只覺渾身都在發燙,最後一次機會了,只要殺了秦國公,她就能回去了,回到她太子夫君的懷裏。
無論祈泠怎麼想,她都要活着回去,她的夫君只能屬於她,任何人都不能侵佔她栽樹的成果。
安靜的東宮逐漸吵鬧起來,姬以期悄悄從和寧殿出去,金鑰打開庫房,她跨過琳琅滿目的珍寶,徑直握住一把玄黑的長弓。
貫日蒙塵許久,如今得以見天日。
天大亮,西南軍終於找到庫房。
晨光照入,堆積成山的金銀財寶卻比陽光還要刺眼,在大門完全打開的那一剎那,箭矢雨點般射出。
鮮血噴濺,金燦燦的珍寶染上猩紅的顏色。
秦國公手持長劍,狠狠砍斷襲來的箭矢,姬以期並不意外,弓弦緊繃到極致,五箭齊發。
隨侍損失慘重,秦國公沉聲,“都退下!”
姬以期又搭上三支箭,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秦國公單手執劍,“我原以為,太子是個有擔當的,沒料到到頭來,她竟讓你來送死。”
“死的是誰,還未有定論。”
秦國公嗤笑,輕蔑地看着她,“姬家怎麼養了你這麼一個蠢丫頭,執迷不悟冥頑不靈,真不知道太子是給你下了什麼[***],她女扮男裝誆騙天下,莫非你是男扮女裝不成?”
“那敢問國公是男是女,何以引得那麼多人追隨?”姬以期反唇相譏,振振有詞,“效明主匡社稷是士人畢生所求,我是殿下妻,亦是殿下臣,為殿下死也是應該的。”
秦國公笑意更深,“明主?為了一己私慾擾亂天下的明主嗎?她只是不甘心罷了,可惜再怎麼垂死掙扎也翻不了身,誰叫她托生了女兒身呢,若非如此,我自然是要不遺餘力地為我們太子殿下肝腦塗地的。”
“真叫人噁心。”
弓弦回彈,三支箭破空而去,長劍揮舞,將箭矢一一擊落,隨即閃進庫房,劍尖直擊姬以期。
劍刃劈在弓身上,最頂上很快起了裂痕,姬以期迅速鬆手,滾到庫房最裏面。
長劍如鐮刀,一步步逼近她。
姬以期扣緊手銃,呼吸沉重。
秦國公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語氣帶着點高高在上的施捨,“我可以不殺你,也不用你反叛,你只需要斷絕你們之間的夫妻之名,往後姬家還是世家之首。”
姬以期立刻回道:“絕無可能,你讓我帶她歸隱山林都可以,但要我和她斷絕夫妻情誼,那還不如殺了我。”
“真是糞坑裏的石頭。”秦國公並不意外,又道,“若是你能帶她走,我放你們一對鴛鴦雙宿雙飛也未嘗不可。”
姬以期回頭,“當真?”
“自然。”秦國公微微頷首,道,“到底我們是親舅甥,不過,她那性子怕是不會隨你。”
姬以期忽然道:“你真肯放?難道就不怕我們退隱到東南?養虎成患危你江山?”
“姬小姐是覺得以後的東南還會中興?”
姬以期冷笑,“那你就是懼當下的東南了?”
“小麻煩罷了。”
姬以期倏地自黑暗中站起,目光炯炯,“既然國公不懼,那就把東南做她的封地吧。”
“殿下只想登金鑾,無意就藩。”秦國公直截了當地拒絕,退隱到東南和以東南為封地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後者才是真的養虎成患。
姬以期不死心,“那她的封號?”
“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殿下一日居高位就一日不會絕了那不該有的心思,與其到時大家都面上無光,不如激流勇退。”秦國公直接否決對祈泠所有的優待,既然她給臉不要臉,那就別怪他不念舅甥之情。
姬以期將信將疑地看他,秦國公收劍入鞘,“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老夫一把年紀還犯不着欺你們兩個黃毛丫頭。”
男人把後背留給她,姬以期前進半步。
“舅舅。”
秦國公回頭,漆黑的管口對準他,他無聲地笑笑,兩指並緊從大氅摸出一顆小小的子窠。
子窠泛起冷光,姬以期倏地鬆手,手銃砸到地上,“看來這東西也沒那麼神。”
“奇淫巧技罷了。”秦國公丟掉那顆子窠,不動聲色地撫了撫胸口,“公輸始面上不問世事,沒料到背地裏卻兩頭下注。”
姬以期附和道:“能造出這等殺人利器者,想也知道不是什麼純良之人,更別提她自己還留了更厲害的盾。”
“此言有理。”
秦國公拂袖,姬以期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庫門大開,晃人的光照得人頭疼,長劍出鞘之時,原先亂箭上的血還未乾透。
劍身貫穿了堅不可摧的護甲,姬以期輕聲,“您的寶劍可比所謂無往不利的火器好用多了。”
鮮血濺到她臉上,庫房外的精兵湧上來。
長劍拔出,姬以期手腕再次轉動,前方的男人頭身分離,腦袋滾到她腳下,圓睜的雙目怒瞪着她。
姬以期渾身浴血,“請三公子。”
一同到來的還有祈泠和姬家兄弟,姬以期牢牢握着劍柄,一雙黑眸直盯得秦修發毛。
祈泠神色沉靜,“三哥,早下決斷。”
“你們太亂來了。”秦修收緊五指,嗓音微顫,“那些老將一旦知曉,西南軍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祈泠輕嗤,“一盤散沙罷了。”
沒了主心骨,西南軍就是一群無頭蒼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