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意外
第三章意外
◎入學第一日,兵荒馬亂◎
司葯監掌事賀大人與姨夫說起這賀家姑娘入學的事時,宴朝是在的。
賀大人出自杏林世家,傳聞其祖上乃是葯谷出身,歷經兩朝隱世而居,直到大寧初建,百廢待興,其父才入了司葯監,只是老賀大人去得早,在宴朝出生那一年便不幸腳滑落水去世,好在賀存高繼承了其父衣缽,乃是當世神醫。
可那日,向來清高的賀大人,卻是搓着手與姨夫道:“吝國公有所不知,小女識字不過一二,頑劣得很,我們只願她能有些長進,不被退學便好。倘若是當真待不下去,還望大人給些臉面。”
吝國公府的書院等閑人家去不得,一來因着姨夫這大寧第一狀元之名,父皇親賜“善學”二字,莫大的尊榮便就區別於一般學堂。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宮中皇子公主的伴讀亦是從吝國公府中挑的。
有着這可能入宮伴讀的機會,想進的人自然不會少。
所以門第身份背景,便就篩掉一大批人。
也正是因此,吝國公府的學習,要求更是苛刻。
躲懶扶不起的,就是進了也會被退學回去。
雖說最後進宮的鳳毛麟角,但是這吝國公府出來的學子,經由一番教授,自也不會差到哪裏,所以,便就是孩子磨難,做父母的也定是要加緊勸着幫着不叫被退學的。
論起變臉,夫人那才是箇中好手。
知女莫若母,哪怕是普氏這般粗枝大葉的也不例外。
賀思今一回了府,孫嬸就給她抹了葯。
若不是賀神醫曾救過姨母的命,怕是以姨夫的性子,早就在宮門口發火了。
宴朝想着,覺得有點意思。
足見嬌寵。
低着的眉眼瞬間盈了潮氣。
“那女兒,就永遠不長大!”她抬起頭,灼灼瞧着面前的娘。
普氏不是擔心這個。
她太久沒有體會過有娘親爹爹護着的感覺了。
“娘怎麼……這般看我?”低了頭,賀思今沒敢與母親對視。
娘親啊。
她聽得身側人頗為遺憾地嘆了一息。
普氏卻不為所動,堅持道:“我的女兒什麼樣子我能不曉得?你那三腳貓爬樹的功夫還是我教的,你舅舅說你與我打小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竟是有了些初為人女的悵然。
所以,由青雀看着兩個八歲的孩子上學,自是最好的。
青雀別過頭才忍住笑。
罷了,她一抬眼問青雀:“現下你看看,我倆像嗎?”
賀思今趕緊就哎呦捂了腳:“就是,娘你過分了。”
小姐太可憐了。
是嗎?
退一萬步說,前頭那八年,賀思今從來折騰,上房揭瓦的事情也沒少干過。
今日一見,小姑娘倒也不像個不學無術到叫賀大人這般未雨綢繆的。
這邊馬車裏,普氏定定瞧着自家女兒。
入學當天臨行前,普氏還特意在車下叮囑青雀:“若是這兩個小的不聽話了,你替我先行教訓。”
崴了腳不是什麼大事,賀家奴僕又多是祖父葯谷帶出來的後人,所以接骨正位都是順帶腳的事兒。
青雀被問蒙了。
“咚!”
普氏歪頭又看了看女兒。
卻叫剛剛意識到自己重生的人震在當場。
“娘說的什麼,怪嚇人的。”好容易穩住心神,賀思今小聲訥訥道,八歲的自己應是該這般的吧?
普氏搖頭:“今兒,你可是換了芯子?”
阿錦聽了一耳朵,眼皮子直跳,合了車簾往賀思今邊上湊了湊:“小姐,青雀姐姐不會天天打我吧?”
下一刻,那手頓住。
那小姐是打夫人肚子裏爬出來,她還能說不像怎麼的?
斟酌片刻,她才小心開口:“前時小姐確實活潑些,不過老人都講,吃一塹長一智,小姐這不是換了芯子,是長大了。”
到了賀家可倒好,竟然提前就已經考慮了被退學的時候能體面些離開。
沒傷到骨頭,剛好趕在開學前一天好全。
普氏的話輕飄飄入了耳:“可我不想她這麼快長大。”
普氏挑了好些天最後還是把青雀撥給了她。
腦瓜子上被崩了一下,普氏收手:“我就隨便說說,你可別當真。進了書院好好學習,莫要被退學了,我與你爹丟不起這人。”
青雀是孫嬸的女兒,與阿錦一樣,都是家生子知根知底,被孫嬸養得好,聰明知分寸,又因為她爹是府上護衛,打小就跟着學了些功夫,是以在府里半大孩子裏也有威信,不說別的,阿錦就很是聽她話。
“娘說了,不聽話就能打。”賀思今今日穿了一身芽綠衣裙,是普氏親自挑的,說是顯朝氣,她伸手壓了壓襟前的衣帶,還有些不適應這般鮮亮的顏色,壓完她抬眸,“你作甚天天要惹人打?”
一句話堵了小丫頭的嘴。
待青雀上來,馬車便就往吝國公府的方向駛去。
書院開得早,路上尚還冷清,只有巷口的包子鋪裊裊冒着煙火氣。
青雀帶着阿錦開了書箱一一重新點過書本,唯有賀思今一人閑着。
她想起那日少年的臉。
印象里,前世耳聞他聲名的時候,就是他十三歲單騎入敵營,生擒西戎將領。
後來,恆王謀反,兵臨城下,十五歲的少年一把金弓,一箭取其首級。
第一次見,便是抄家那日,已是朝王的少年負手立在檐下。
十一歲,她成了他的書房侍女。
那個時候,她已經叫阿錦了。
論起來,如墨軒那日,竟是兩世來,她第一次見到尚且還未封朝王的宴朝。
原來,那樣的一個人,也曾有過這般少年郎的模樣。
馬車悠悠停了下來,外頭已經能聽着細碎的說話聲。
“小姐,到了。”
賀思今扶着青雀下車,書院是打吝國公府邊上單獨辟出的一座大院,不入公府大門,單獨掛了牌匾。
善學書院。
善學二字據說是當今聖上親題。
有小廝出來領着阿明去馬廄。
同一時間書院門前又停了一輛華貴車輛。
賀家不算大家,比不得這些貴胄,賀思今先行讓在一邊。
便見一位鵝蛋臉的少女着一件銀紅窄袖衣衫,輕巧跳了下來,目光一掃。
“你也是來讀書的?”聲音清脆,帶着一點倨傲。
“是。”賀思今答,不着痕迹地打量對方。
“你多大?”女孩問。
賀思今想起來了,這是訾將軍的小女兒:“我今年八歲。”
“才八歲?”訾顏似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朝哥哥說今次開學我就不是最小的那個了,原是真的!”
朝哥哥?宴朝嗎?
賀思今唯一的一次在朝王府里見到她,是她提了劍衝進來:“早聞朝王殿下已非舊人之姿,訾顏不信,此行,只為與殿下討個說法!”
彼時她職責所在,攔在宴朝身前,卻被身後人輕輕剝撥開。
“無妨。”他說。
那日,眼前的女子劈了院中木椅,摔劍而去。
“收拾了吧。”宴朝對她吩咐。
原來,他們曾是要好的。
朝哥哥。
賀思今心念了一次,忽而有些明白過來。
宴朝變化太大了,如果不是那日親見,她也不會相信。
前世的宴朝,是冷漠到骨子裏的人。
全不會替她按下那搖搖欲墜的書架。
思及此,她笑了笑問:“我比你小,你很高興嗎?”
“當然!你比我小,往後,你就跟着我,可好?”訾顏理所當然道,“我是訾顏,你,叫姐姐!”
“訾姐姐。”賀思今從善如流。
“行了,跟我來吧!”訾顏跟山大王收了小弟般,張狂極了,恨不能橫着走似的,這就盡起了姐姐的職責,愣是帶着賀府一行人將書院走了大圈介紹。
盛夏的天,便是再早也經不起她這般折騰。
賀思今如今一個八歲孩子,又少有鍛煉,跟不上將軍之女的步伐,已經出氣帶喘。
青雀背着書箱,終於提醒:“小姐,訾小姐,再不進書堂,怕是要遲到了。”
“喔!差點忘記了!今日開學第一日,周先生要查功課的!”一語驚醒夢中人,訾顏臉都白了,一把抓住賀思今的手腕,“趕緊跑!”
“哎,小姐!”
“訾小姐慢些!”
“快點!晚了要被抓上去背書的!”
入學第一日,兵荒馬亂。
待賀思今終於跟着訾顏進了書堂院中,裏頭交談聲甚。
周先生沒來,倒是那書堂外立着的——
“朝哥哥!”訾顏驚喜道。
賀思今看過去。
那人手裏捏了一卷書,馬尾高束,勁裝打扮,聞聲抬眼,接着便淺淺笑開。
“……”
晨光揮灑,檐下的燈盞流蘇搖曳,少年星眸清透,竟是記憶之外的意氣風發。
“朝哥哥!看!”罷了,訾顏回首看身後人,“你……”
“賀,賀思今。”
“這是我賀妹妹!”
一道淺碧的小身影入眼,宴朝瞧下。
目光落在被訾顏抓住的手腕上,又瞥見小姑娘額上的薄汗,心下明了。
“賀小姐的腳將將崴過,可沒得你這麼折磨人的。”
“啊?”訾顏看她,“你腳崴啦?!”
“沒,已經好了。”賀思今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一茬。
訾顏卻是有些擔心:“我送你去醫堂瞧瞧?”
“當真好了的。”賀思今怕她堅持,趕緊又補了一句,“我爹治的。”
“你爹……啊!你就是賀神醫的女兒啊!”訾顏心下一松,“那肯定是能治好!”
“你都還不知道人家什麼名字,就拉着人到處跑,”宴朝拾級而下,將書遞進訾顏手裏,“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她都叫我姐姐了!”
賀思今餘光瞧見,那是一本《文選》。
訾顏鬆開她,兀自低頭呼啦啦翻着:“給我這個作甚。”
宴朝未答,只瞧了另一人:“賀小姐。”
賀思今猛地抬頭,然後,迎着光,她看見他含笑的眼。
“快些進去,”他矮聲說,“趁周先生才走到門口……”
賀思今一怔,等意識到他在提醒,登時頭都沒敢回,提了裙裾就跑。
跑了一截,她回身,匆匆對着那人行了一禮,跳進了書堂。
翠鳥似的。
宴朝站在院中想,應是個鮮活明艷的,可這般小的人,怎麼眼裏總藏了心思。
怪意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