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謀算 ◇
第一百二十章謀算◇
◎必不負你◎
回朝王府的路上,賀思今看着宴朝讀一張巴掌大的紙頁,這是將將央臨給的。
幾年前離開京城的時候,央臨還只是一個負責偏殿事宜名不見經傳的公公,現在,卻已經能伺候在承安殿前,其中手筆,大約也有眼前人的一份。
夏日的車馬中燃着除蠅草,宴朝瞧過便就揭了熏香蓋子,將那紙扔了進去。
外頭有奔馬近前,乃是從宮中向著兵馬司的方向。
逢着他們的馬車,原是要停下,賀思今一聲令下,朝王府的馬車便就靠了邊,讓出道來。
“謝過朝王殿下!”外頭的宮人高聲道謝便就急急離去。
街市上的人大多已經聽聞了那北地戰事,此番已經議論紛紛,賀思今問道:“如今朝中,可還有迎戰之人?”
“夜覃方定,訾少帥暫時能穩住郗州,西戎若是暫無異心,李大統領暫居西南大營不成問題,”宴朝一一數去,“北狄是個皮癢的,本就不老實,又長期與大寧對峙,詭計多端,不是陶向這等莽將可帥,朝中目前能領戰的,便就只有勤王。”
頓了頓,他卻又沉默。
賀思今察覺,輕聲問:“你可是覺得,這次回去西北大營的,不會是勤王?”
賀思今觀他神色:“那你心中可有人選?”
賀思今抬眼:“謙王?!”
“更重要的是,這是幕後之人想要的答案。”賀思今補充道,“他不會讓謙王活着回來,起碼,不會這麼輕易回來。”
“就因為如此,才更需要歷練。”宴朝回答了她的話,淡淡一哂,“大臣們最是會察言觀色,知曉帝王心中選擇,選謙王,一來,這些年他確實也是有勇有謀,軍事上雖會稚嫩,卻可有副帥相幫襯,二來,若得凱旋,便是儲君既定。”
“陳源?”賀思今一愣,“左相?”
馬車晃悠悠,二人都安靜下來。
“哪怕是這大寧樂坊,洪氏曾獨佔其六,也實在叫人深思。他們無論是從選人,還是最後贖身嫁娶,都不似是隨意而為,倒像是這洪氏樂坊實際掌權之人,對朝堂甚為熟悉,且一直洞悉後宮之事。”
“思今與我想到了一處。”宴朝頷首,“只怕是這洪家,原本就是被我們小瞧了。勤王居於封地日久,以他的性子,不會籌謀如斯,若說這些全數是景妃所為——後宮女子,雖說手可伸長些,卻不能這般面面俱到。與其說洪氏樂坊乃是娛樂之所,倒不如說是情報收集的線人。將這些線人遣散到各大臣府中,怕才是真正的目的。洪氏與勤王一派,可算是表面生意。”
這個猜測與宴朝不謀而合,他掀起帘子往外望去,已經有官員馬車匆匆往宮中行去。
“人人皆知陳小姐乃是庶出。”宴朝一嘆,“卻不知其生母,乃是樂籍女子。”
“此人是算準了時機,當真是把那位的心思揣摩了個透。”宴朝慢慢道,手中下意識搓着指尖,“大寧幾年前的城門之變,武官折損嚴重,如今又逢北狄這個又硬又臭的骨頭,若無一個富有威信的領軍,怕是會人心渙散。可咱們這個皇帝,早已經疑心入骨。他不信勤王,也不信我,更不相信訾家。”
“誰?”
“央臨說,就在昨日,皇帝入了月華宮,其後,景妃便就被禁足不出,對外稱病,送去的湯藥,不似一般。”
“良妃娘娘。”
“皇帝發現景妃圖謀了?”賀思今問了一句,又覺得他們這位大寧帝王,也確實是藏得有些深沉,“無論如何,這個節骨眼上景妃出事,倒像是這北狄是商量好了要來摻和一般。你如今又失了記憶,剛剛得了靜養的旨意,如此一來,這朝中目前能安心派出去的,還當真是沒有誰了。”
“是,只有他了。”宴朝喃喃,“今日諫言中,必以謙王為首。”
“我方想起一個人。”
“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惑,”賀思今道,“那洪氏樂坊遣散,乃是五年前修建運河之時,洪家同時捐官,得了這南邊漕運之職。可是我記得你說過,這樂坊乃是突然遣散,即便如此,這些樂籍女子所去,卻不尋常。如今在朝官員新納妾及外院中樂籍從良者約十餘人,七司、兵馬司、禁軍皆占。而柳月、姬偲都曾出身樂坊。
“可是謙王……謙王不似你,為訾將軍言傳身教,他久居京城,雖是這些年於政績有功,但領兵打仗之事……”
此人確實下得一手好棋,甚至還可以不露痕迹。
賀思今想起那個總也笑意融融的女子,她也曾很是覺得那笑似是嵌在她臉上一般,便就是之前黃婧那般高傲,她也一直跟在其身後,處處都顯圓融和善。
見得小姑娘的眉心擰得鐵緊,宴朝終於伸出手去,輕輕點上。
“??”賀思今揚眉看上。
“不要多想。”他道,“天塌下來,也有我扛着。”
“那你可得扛好了。”賀思今被他點着,定了身子般也不動,但是目光鎖住他,“這天,怕是真的快不好了。你既然要做那箭羽,便沒有回頭之路。只是百姓無辜,天下無辜,熹初,你可要好生謀算。”
“知道。”宴朝收指,卻又輕輕替她順了發,“家國不存,一切惘然。我知輕重緩急,必不負你。”
“那便好!”
是夜,景華寺大殿前,晚課出來的沙彌豎掌施禮,而立在門口的,正是無海。
手中的佛串已經捻得發光,他一一道了佛號,直待得殿中空蕩,才緩步踏進。
“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有人從殿後轉出,口中念着,亦是僧衣。
無海兀自在佛前坐下:“阿彌陀佛。”
亓明蕙便沒再看他,只是仰頭瞧着那佛像:“大師,你曾與我說的話,如今我終於懂了。佛祖公正,對我如此,對其他人,亦是。如今那個女人敗了,我卻也沒曾覺得多快活。大師,你說,人又緣何要活着?”
佛前人許久未答。
亓明蕙便就重新接了話:“大師,你這兒的安神香,確實好用。只不過,我如今了無心愿,總歸是對大師存了份歉意,想來與大師說一說。”
捻着佛珠的手指並未停下,無海輕輕閉上了眼。
“那年你送給朝王的香,乃是被人換過的,只是大師不察,我也懶得說。如今看來,倒是多少起了些作用。”
“阿彌陀佛。”無海一聲佛號,止住了女人的話,“我佛慈悲。”
“你說慈悲,便就慈悲吧。”亓明蕙一笑,“說出這最後一樁,想我這一身罪孽,也算是能贖盡了吧……”
宴修謙領兵北上那日,旌旗獵獵。
朝王府的人因為帝令沒有出城去送,倒是接了客。
這客人還是分兩撥來的。
先是訾顏大喇喇正門進的府,後來賀思今陪着訾顏在後院逛的時候,又從院牆上接了一個人。
不是外人,正是她親弟弟。
“賀思楷?”訾顏望着那院牆上探出的腦袋叉着腰就過去了,“你長本事了,正門不走,爬牆可還行?!”
“姐姐!姐姐拉我一把!哎呦!哎呦!”賀思楷這梯子爬得也算利索,就是這院牆被他爹之前加高又撒了碎瓦,可不好翻。
賀思今也是驚詫:“你怎的不走正門?”
“爹叫我來與姐夫送個東西,”賀思楷道,“我尋思神神秘秘的,叫人瞧着多不好,我走牆上過,省得去外頭拋頭露面的叫人盯上。”
“……”賀思今覺得頭大,“你就沒想過,爹爹既然能叫你送,便就是看上你是個小孩子,無甚影響?”
“我不小了!”賀思楷振振有詞,然後抖起的公雞尾巴敗給了屁股下頭的瓦片,瞬間齜牙,“嚯,卡着了!姐!”
好容易將人給接下來,兔崽子也不願與她們耽擱,呲溜就說是要是在身,往他姐夫的書房跑去,像是怕她倆誤事一般。
訾顏對着兔崽子背影還揮了拳頭,罷了才扭頭問她:“你夫君現在記得多少了?”
“大差不差,該曉得的,都給他說了,”賀思今囫圇道,“倒是姐姐怎麼有空過來我這兒?”
“呵,還不是因為你們朝王府的人出不去么,我不來,怎麼找你?”訾大小姐說著挑了一處石凳坐下。
“你府中可還好?”賀思今問。
“不大好。”訾顏直接道,“郗州之事後,祖母便就病了,好在爹爹辭了官,也有時間。如今我與娘又回來了,都能日日陪在祖母身邊。”
印象里,那是個目光矍鑠的老人。
賀思今滿心佩服這個自願留京為質的訾老太太。君臣默契,有時候卻是含着一份妥協與包容的。
訾老太太是聰明的,亦是大氣的。
“一會讓賀思楷回去,叫爹爹去鎮國公府瞧瞧。”
“那敢情好。”訾顏原本今日來,原也有這心思,只是一瞬,她卻復又矮聲,“不過祖母怕是不願意,之前宮裏頭來了太醫診治,後來,再來的時候,祖母便就不願折騰了。”
賀思今拍了拍她的手:“無妨,老人固執些罷了,你請的,祖母必會同意。”
訾大小姐嗯了一聲,這才又展了顏:“對了,還有個事情與你說,那景華寺的方丈,無海,日前圓寂了。”
“無海圓寂了?”
“是。”訾顏點頭,“挺突然的,就在你們回京那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