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初秋,暖日高懸,楊柳濃翠,拂過水麵。
一行人聚在湖邊聊天。
劉婕恍然發現陳昭手裏還舉着瓶裝水。
姚學鏡問他第一圈是不是故意放水,他說剛開始得試試車。
“你這幾年偷偷練過?”姚學鏡不死心。
陳昭想了想,說十年沒碰了,他手裏的水被劉婕取走,於是隨意將手臂垂落身側。
劉婕盯着他指間捏着的白色瓶蓋,抿了下乾涸嘴唇,仰頭喝水。她拿瓶裝水離開唇邊后,陳昭將瓶蓋遞過來,她頓了頓,接過,擰回瓶身。
“這麼酷的地方,為什麼不叫我。”
陌生男聲在人群中格外響亮,陳昭看過去,唇邊多了抹戲謔笑容。
江晶白他一眼。
卻沒有說什麼。
陳昭看着她,抬下頜指了下`身旁的男人,“羅林茂,開飛機的。”
男人有點惱,走到陳昭身邊,順勢想要鎖他喉,“憑什麼不叫我,憑什麼不叫我,還穿這麼帥.”
江晶將這頓飯挪到中午,問吃點什麼,有人說去隔壁市海邊玩,理由是那邊海鮮更甜。
去隔壁至少要一個半小時,來回就是三小時。
陳闖委屈巴巴依偎在劉婕身側的沙發沿,劉婕思考片刻,“小作坊的規模?”她笑了笑,“因為只有我一個人,大概同時可以接待十到十五個人吧,有預約團建可以準備得充分點。”
劉婕手指頓住,她看着他線條明晰硬朗的側顏,“昨天有一些客人約了明天,今天得提前去準備。”
江晶身邊多了個男人,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麼,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腳,不亦樂乎。男人遠遠看見陳昭,立即小跑幾步。
羅林茂:“這不是廢話么。嫂子又不會聊着聊着給我一拳。”
“你還欺負小孩,跟半大孩子賽車你虛不虛”男人忽然注意到陳昭身旁的劉婕,語氣溫柔下來,“Hi~小嫂子。”
“想回去?”陳昭偏頭,低聲問。
現在經常管控,遊客很少。
“喲,看見嫂子這麼激動啊。”江晶走過來,抱臂站一邊。
陳昭頓了頓,走去江晶身邊,跟她聊了幾句。
原來是他的同事,劉婕若有所思。
“需要多久。昨天的小說是不是也沒寫?”
劉婕以前做廣告,策劃美術都會一點,只是怕露怯,沒想過這方面的事。
劉婕手裏握着瓶裝水,抵在小腹前,手指推水瓶轉動,她抿唇看向江晶,又回望來時的路。
“今天人齊,懶得跟你生氣。這樣,今天我請客,晚上好好吃一頓?”
“唉。”陳闖突兀嘆氣。
劉婕和李蔓坐在沙發一側,聊起手作店的生意。李蔓問她現在做到了什麼規模。
“你這裏海鮮應該也還行?”
-
姚學鏡這裏有個主建築,會客廳近百平,擺了L型沙發,前面不遠一個方形無靠背沙發,旁邊是飲茶桌。一行人散落各處,或坐或站。
周圍人紛紛附和,羅林茂提出異議,他和陳昭晚上得歸隊。
李蔓笑說自己比較樂觀,挺看好這個生意,又問她接不接定製文創。
前半句說給羅林茂,後半句說給劉婕。
劉婕比他更靦腆,見到陌生人,下意識露出客套溫軟的笑容,她小幅度揮手,“你好.”
劉婕點頭,禮貌地微笑。
“少噁心人。”陳昭說,“叫他羅林茂。”
“嗯備貨需要三四個小時吧。”
“欸?”劉婕不解。
“不用為難,我也就是隨口一問,因為昨天開會合伙人提了句。”李蔓說。
“那個,”劉婕攥住手指,“讓我試試吧。”
羅林茂笑呵呵,用手背蹭鼻尖,假裝不經意地打量女人,她齊劉海,杏眼圓潤,黑色披肩發在太陽底下泛着淺栗色,穿了條寶藍掐腰長裙,襯得膚色白皙。
陳昭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懶得張嘴。
“問你呢,為什麼不叫我!”男人頭髮短硬,皮膚黝黑,丹鳳眼,他故意抬下頜,質問陳昭。
劉婕不經意抬眸,跟羅林茂對視,後者熱切:“叫我小羅,茂茂也行。”
他抽走搭在陳昭肩頭的手臂,靦腆地撓了下自己的短髮。
“今兒不相親了?”陳昭問。
江晶看了眼劉婕的方向,然後拍手,“姚老闆。”
李蔓說:“年底人流量可能會更大,可以考慮增加人手。”
李蔓一頓,眼中浮現讚許。
劉婕思考片刻,謹慎地說:“可以先出樣品,你看合不合適。”
對面牆邊矮櫃中巨幕電視緩緩升起。不遠處聊天的幾個人起身走過來,在沙發前後各自找位置坐下。
陳闖身前多了雙長腿,他抬頭,看到陳昭。
“讓讓。”
陳闖沉浸在失敗的難過中,不想動彈。
“陳闖。”陳昭淡淡。
陳闖聽出幾分威脅,不情不願起身,“這麼多地方非要搶我的.”
劉婕頓了頓,跟着陳闖起身,讓出位置。
陳昭看着她的動作,沒忍住舔了下后槽牙,然後勾唇,“故意的?”
劉婕搖頭,跟着陳闖挪遠些。
陳闖熱淚盈眶,“小舅媽還是你對我好。”
李蔓嗅出不一樣的氣氛,問陳昭:“你們吵架了?”
陳昭眸色稍沉,看向跟自己隔了兩個身位的女人,腦海中閃過昨晚的片段。
氣喘潮熱的時刻,衣物噗聲落地
“想么。”他附在她頸側低聲問。
她只是喘熄,沒有回答。
“那為什麼不拒絕我。嗯?”
他用指間惡劣的技巧打破她沉默,她將指甲陷入他肩頭皮肉,“因為、因為我們結婚了。”
他按她俯身,過了一陣,才問:
“如果當初跟你結婚是別人呢?”
她回以顫慄,與沉默。
-
“沒。”陳昭淡淡。
李蔓不解:“那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
-
前一周衛城連續降溫,今天忽又恢復潮濕溽熱。
電視上在放江晶參加的綜藝節目,當事人正在為自己說過的煽情片段捂臉。
搞樂隊的幾個,拉上姚學鏡,開了幾瓶酒,開始玩骰子。
室內冷氣很足,劉婕穿裙子,忍不住抱緊抱枕,陳闖問她怎麼了,得知原因后立刻要去關冷氣。
“不要。”劉婕拉住他,“他們可能覺得熱吧,我去
找個毛毯就好了。”
一邊的吊籃椅上掛了條毛毯,她看了看沒人用,於是披到身上。
回去之後才發現陳闖給她找了好幾條毛毯。
“你找到了。”陳闖撓頭,“那就多蓋幾條吧。懶得放回去了。”
劉婕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將毛毯全蓋腿上。
“.問陳哥啊。”有人高聲笑鬧。
劉婕整理毛毯的動作慢下來。
江晶探頭,轉身看着陳昭:“欸,他們問我小時候打架厲不厲害,你說呢?”
陳昭在玩手裏的葫蘆,羅林茂先說:“放在女孩裏面肯定沒有敵手,但是跟我比還是差了點意思。”
江晶不服氣:“是我小時候沒把你打服?”
羅林茂說你不要造謠,江晶又爭了一句,他撒手鐧:好男不跟女斗。江晶怒了,衝過來揍人。
陳昭被波及,捏着斷把的葫蘆,看向罪魁禍首。
江晶跺腳:“陳昭。”
陳昭丟開葫蘆,不大耐煩:“你厲害你厲害。”
江晶不滿意。
陳昭:“你最厲害。”
也許是身上毯子太厚,劉婕低垂眼眸,默默掀開一條。
羅林茂不服氣,說陳昭偏心。
陳昭說你小時候被人家打得只能穿裙子,你也好意思提這茬。
羅林茂愣住。
有人好奇前因後果,湊過來問。
李蔓說自己知道。
“他們小時候去海邊玩,得坐公交車,每次坐到一半,小羅和江晶就會打起來,小羅輸掉自己的褲子,江晶把自己裙子借給他。”
許多人含笑看向羅林茂。
羅林茂假裝落落大方,實則咬牙切齒,低聲質問陳昭,“能不能不揭我短。是誰在你割破腿的時候把衣服撕給你。”
謝謝啊。陳昭不咸不淡。
羅林茂氣絕。
說的是有城堡的那片海灘吧。
劉婕拾起上次去海邊留下的記憶碎片。
餘光里,身旁的男人無意識抱住自己裸在短袖外的手臂。
劉婕蜷在毛毯里的指尖微動。
到底還是忍不住,她拾起身旁的毯子,俯身過去。
陳昭剛察覺室內溫度有點低,身側有人,他垂眸看過去。
裹成蠶寶寶的劉婕剛湊過來,抬起頭,溫馴可愛的上目線看着他,她低頭,然後拖過來另外的毛毯。“給你。”她說。
陳昭勾唇,從她手裏接過毯子,蓋自己身上。
劉婕慢吞吞起身。
“別動。”
陳昭叫她,劉婕頓在原地,他將剝了一半的山竹放到她唇邊,劉婕看着他,他只抬了下下頜。
劉婕垂眸,將手伸出來,接過山竹。
陳昭目送她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
“欸,你毯子哪來的?”羅林茂也覺得冷,好奇地看着陳昭身上的毯子。
“老婆送的。”陳昭拍開羅林茂試圖掀毯的手,“自己找去。”
羅林茂訕訕收手,他轉腦袋看了看,起身繞過陳昭,彎腰跟劉婕說了兩句話,劉婕咬了口山竹,然後從自己身上分給他個毯子。
羅林茂轉身,陳昭淡淡收回目光。
-
陳闖的摩托車是在郊外被扣下的,距離姚學鏡這裏不算遠。他千叮嚀萬囑咐,叫陳昭趕緊取出來,放到倉庫里,定期檢查。
陳昭被他念得不耐煩,驅車來警察局簽字取車。
此刻劉婕坐在汽車裏,抱着安全帶,眼巴巴看向車窗外。
青山靈秀起伏,灰藍色雲層在清透藍天翻卷。電線杆上站了幾隻小麻雀。
陳昭推摩托車從警局出門,劉婕忽然想知道他該怎麼把這麼大的傢伙弄回去。
陳昭走近了,抬手敲窗,她將車窗降下去。
“陳闖在我耳邊念半天了,今天得把這個弄回去。”他說。
她點頭。
陳昭問:“騎這個回去行不行?”
劉婕猶豫,看向一旁的方向盤,“我好久沒開過車了.”實際上她從大二拿到駕照后,開車次數不超過五次。
陳昭頓了頓,拉開副駕駛車門,“下來。”
劉婕茫然,卻也照做。
陳昭取下掛在車把上的摩托車頭盔,他叫劉婕抬頭。
劉婕剛從車上下來,在打量陳闖的重型機車,頭頂一暗,眼前多了層黯色遮罩。
陳昭兩手將頭盔戴她頭上,調整細節。她眨了眨眼睛。
“那輛車等會兒叫羅林茂開走。”陳昭指背敲了下她的頭頂,然後轉身取另一個頭盔。
劉婕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她離開山莊前將上午的裙子脫下,換回原本的雪紡衫和牛仔褲。
可這摩托車很高,座椅到她腰線,她怔怔看着,思考自己該怎麼上去。
“抱你上去?”
“嗯?”
劉婕沒來得及反應,被陳昭攔腰托起,放到車上,她失去平衡,下意識抱住前面的座椅。
“摔不了。”陳昭無奈。
-
“抱緊我。”
出發前陳昭這樣說。
聲音隔着兩層頭盔,夾雜在油門的低聲轟鳴中,更加低沉磁性。
劉婕穿着他的外套,舉起手臂,將手掌露出來,她看着男人被精瘦利落的腰線,頓了頓,俯身攬住他的腰。
陳昭腰后一片溫軟,一腳油門轟出去。
劉婕聽見獵獵的風聲。
這個速度跟在賽道上的肯定不是一個級別。但對於她來說已經很刺激。
路邊的視野更開闊,下午起霧,太陽在雲層之間半遮半掩,陽光依舊刺眼,不遠處山色濃翠欲滴,景物飛速倒退。
男人後背寬闊,劉婕收攏手臂,隔一層冰冷頭盔,將柔軟臉頰貼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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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忽然開始下雨。
一開始只是幾滴小雨點,劉婕感覺露在外面的脖頸微癢,什麼東西滴落下來,然後是手背。
好像進入某處晴雨分界線,前方路邊甚至已經有了積水。
劉婕感到車速明顯加快,她俯身,收攏手臂。
幸而不遠處有個小村子,村口有公交車站亭。
陳昭將車停進去,全腳掌着地,撐住車,示意劉婕下車。
劉婕手腳笨拙,綳直腳尖歪向一邊探地,另只腿慢慢跨下來,然而被勾住褲子,差點滑下去。
她心臟一緊。
陳昭反手拎住她的手臂,“慢慢下,不着急。”
劉婕穩了穩身子,慢慢站定,摘掉頭盔。
陳昭利落抬腿下車,踢下腳撐,將車放到一邊。
天際灰暗,雨幕縫合天地,站台外的雨水落地,細霧飛濺。
劉婕拎了拎被濕掉的褲腿,默默後退。
後面還有站牌后飛濺的雨。
陳昭將頭盔挂車把上,然後拿出手機,點開天氣預報。他看向無邊雨幕。
“天氣預報說半小時后雨會停。”
劉婕順着他的視線看出去,“.先等一等吧。”
“先等會兒,雨勢還這麼大的話,就叫人過來接。”陳昭說。
劉婕點頭。
現在應該是兩點左右,天色陰沉得像傍晚。
不遠處有個紅色斗篷走過來,走近了,才露出兩張臉。
女人牽着小女孩走進車站,叮囑她,“你在這等着嗷,不要亂跑,媽媽回家換身衣服就回來,你看見403公交車叫他等等媽媽嗷。”
小女孩乖巧應了,女人轉身離開。
小女孩看了看站在另一邊的陳昭和劉婕,然後看到摩托車,她歪着頭多看了好幾眼,然後自己擦了擦站亭里的長凳,坐下來,故意翹腳淋水。
劉婕忽然心軟。
這麼大的小朋
友還可以享受下雨天。
陳昭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雨天輪胎摩攃地面會濺起水花,聲音稍大,村裏有車駛過來,劉婕後退,陳昭亦後退半步。
“小朋友,往後一點。”劉婕提醒。
這是條雙向車道,對面的小汽車應該靠右,忽然變道靠近。
陳昭皺眉,他轉身,抬手將劉婕往後推。身後小汽車路過,水花高揚濺起。
劉婕下意識閉上眼睛,一隻衣袖濕透,她慢慢睜開眼睛,仰頭,陳昭站在她身前,臉側水跡滴落。她頓了頓,抬起手。
“嗚嗚嗚嗚。”一旁的小女孩大哭。
“哄一下。”陳昭轉身去另一端。
劉婕甩了甩濕透的手,將手縮進去,握住半截衣袖,用力擰緊。
小女孩濕透,劉海濕噠噠粘在臉上,她揉着眼睛,大哭不止。
“眼睛難受嗎?”陳昭在她身前半蹲,手掌揩掉她眼前水跡。
“濕、濕透了。”小女孩淚珠豆大。
劉婕在自己包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包紙巾,她走近了看向陳昭。
“嗯,知道你濕透了,讓阿姨給你擦擦好不好?”陳昭說。
小女孩抽噎,劉婕蹲下`身,抽出兩張紙巾簡單疊一下,給小女孩擦掉頭髮與脖子上的污水,紙巾很快濕透,她抽出新的。
“濕透了,新衣服嗚嗚嗚。”小女孩淚流不止。
陳昭耐心,“嗯,我知道,這麼漂亮的新衣服,被髒水打濕了。回去叫爸爸媽媽洗一洗好不好,洗完就乾淨了。嗯?”
長椅躺着一堆紙團,紙袋空空,劉婕握住小女孩的手,聽陳昭哄她。
像有一陣風,吹開記憶的某個角落覆蓋的塵土。
許多年前。
劉婕輾轉去機場找柏柯。
機場位置大多偏僻,即便在同一個區也隔着好遠的距離。
她自己乘公交車,倒了三次車,坐反一次車,不斷重複上車投幣下車看站牌的流程。
那天天氣很熱,驕陽似火,熱浪滾滾。
公交車提示機場站到了,她下車,腳下是被曬得乾裂的泥土路。
不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麥田,熱浪翻滾,金黃色小麥的味道,太陽灼燒泥土的味道。
劉婕背着空空如也的書包,攥緊帶子,沿着行道樹向視野里唯一可見的建築出發。
樹葉形狀映在地面上,偶爾一陣燥熱的風,嘩啦啦響,滾動的熱浪像是要把每一滴汗水蒸發。
好像沒有走多遠,劉婕感到頭暈,眼前發黑。她停下來,想要扶住某棵樹,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身旁只有一個大哥哥,面貌已記不清,只記得個子很高,皮膚很黑。他問她一個人來這裏幹嘛。
“來坐飛機的。”她說。
少年看着她的小書包,勾起唇角笑了。
劉婕坦白自己家的地址后,少年送她上了返程的公交車。
她一坐上車就開始大哭,少年無奈,追上來上車,問她到底想幹嘛。她那天非常無理取鬧。少年不耐煩,卻很耐心,不想惹麻煩,卻格外溫柔。
-
看着眼前抽噎的小女孩和耐心的男人,劉婕想,也許陳昭也會成為小女孩童年裏溫柔的回憶。
小女孩抽噎,打了個寒顫。劉婕垂眸,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有外套,立即脫掉披她身上。
劉婕問:“你家就在附近嗎小朋友?”
小女孩點頭。
“在哪個方向,記不記得?你用手指一指。”陳昭問。
小女孩睜開紅紅的眼睛,探頭向外看,陳昭側身讓開位置,小女孩攥緊劉婕的手指,繼續哭,“嗚嗚嗚那輛車.”
劉婕茫然無措地看向陳昭。
“可能嚇到了。”陳昭說。
“那輛車應該是故意過來的。”劉婕說。
她看到那輛車忽然變道了,明明應該走對側的。
陳昭思忖片刻,看了眼並未停歇的雨勢,他起身,拿手機撥了個號碼:
“喂嗯。”
“在衛禮公路,”陳昭走去站牌邊查看,“北望村公交車站這裏,你找個人過來”
劉婕扭頭看着他,雨勢太大,聲音斷斷續續。
“.這還有個小女孩在哭車牌後幾位應該是489b,銀色大眾,從村口出來往西走嗯,你看着辦。”
陳昭走回來,將手機放到小女孩眼前,“對面的叔叔答應你件事。”
姚學鏡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哎哎,小朋友,別哭了啊,別哭別哭,叔叔現在就去找那輛車,高低給他洗洗車,別哭了啊,再哭就成小花貓了。”
小女孩抽噎,想要揉眼睛,劉婕將她手按住了,搖搖頭。
小女孩放下手,問:“真的嗎?三叔可凶了。”
姚學鏡說:“真的真的,你別哭了。”
三叔。
那個車主也是村子裏的人嗎?劉婕扭頭,看向村子方向。
“媽媽——”小女孩眼神好,看見媽媽。
女人披着紅色雨衣騎車穿梭雨幕,在站台邊停下。
女人摘掉帽子,看到陌生人在自己女兒身邊,一驚,趕緊下來,“圓圓,你怎麼”
陳昭和劉婕自覺讓開位置。
“三叔剛才故意弄水,把我、把我給弄濕了。叔叔阿姨衣服借給我,還、還給我擦臉。”小女孩解釋。
女人知道自己誤解,非常抱歉,疊聲感謝,將小女孩身上的外套還給劉婕。
她說自己是回村來看老人的,家裏還有個妹妹,現在着急回家。
“沒關係的。”劉婕微笑,“現在雨這麼大,你們可以走嗎?”
女人擺手表示沒事:“我家離這裏不遠。”
“那,路上小心。”劉婕說。
電動車載着紅色雨衣消失在雨幕之外。
小站亭恢復平靜。
劉婕收回目光,意外對上陳昭的視線,他肩頭濕了大半,貼着肌肉線條,身後大概更壯烈。
劉婕將手裏的外套遞出去,“穿上吧。我身上沒濕,也不冷。”
陳昭並不扭捏,接過外套抖了抖,披肩后,手臂伸入袖口。
“老姚過來得二十分鐘。”
“嗯。”劉婕點頭,“等等吧。”
“怪我么?”
“怪你什麼?”
“不提換車就沒這事了。”
“但是小朋友一個人會很難過吧。”
陳昭看着她陷入沉思,得到這個答案時還是忍不住笑了,無奈寵溺地垂眸。
“那邊好像有人在看我們。”劉婕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口。
陳昭要看過去,她叫他別看別看。
陳昭轉身,假裝看站牌,然後回頭跟她說話。
“是有兩個人。現在走了。”
“他們是這個村子裏的人嗎?”劉婕莫名擔心,“剛才小朋友說那個車主是她三叔,那這些人”
她欲言又止。
村口舉着黑色雨傘的人又多了一個,也是只看了幾眼就回去。
劉婕後退幾步,伸開手臂讓陳昭也退後,“我們不會被報復吧?”
“怎麼?”陳昭垂眸看着她。
她緊張又謹慎,“因為你剛才叫姚學鏡給她三叔洗車來着。萬一出事的話你們平時練習打架嗎?”
陳昭搖頭。
劉婕更加緊張。
他嘖了一聲,然後思考片刻,忽然脫掉外套。
劉婕正疑惑,她垂落身側的手被牽起來。
“怕被報復還傻站着?”陳昭舉起衣服,“趁他們還沒出來。我數三二一,開始跑。”
“三、二、一。”
劉婕就這樣莫名其妙跟着他跑起來。
大雨瓢潑,地面積水濺起一個又一個水泡,腳步凌亂。
男人的黑色夾克,女人白色雪紡衫、水洗牛仔褲,像電影鏡頭,極致冷冽的暴力美學中,偶爾出現的黑色幽默,或者是羅曼蒂克。
-
劉婕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時,已經跟陳昭一起擠進狹窄的兩棟房屋之間的縫隙。
“這裏,他們、他們應該看不到吧。”劉婕胸口起伏不定,緊張地看向雨幕之外。
陳昭說:“看不到。等人來接就好。”
“陳闖的摩托車怎麼辦?”她擔心。
“應該沒事。”他頓了頓,“壞了就再給他買一輛。”
“好吧。”
劉婕不知道這輛車的價格,所以漸漸放下心來。
這才有時間觀察所處之地的環境。
頭頂有屋檐,不擔心淋濕,只是這地方過於狹窄,呼吸之間,她挺起的胸脯會觸碰到身前的人的腰腹。
劉婕垂着
眼睫,減小吸氣的幅度和自己的存在感。
空氣潮濕溽熱。
“還有沒有衛生紙?”陳昭問。
“沒有了。”她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剛才給小朋友用完了”
大概剛才跑起來,又淋了些雨,陳昭臉側水滴順着下頜線墜落,眼睫漆黑濕潤,眼型莫名深情溫柔。
劉婕抿了下唇,低下頭,艱難地摸到身側的包,摸索一陣。
“真的沒有。”她說。
“用手。”陳昭說,“睜不開眼睛了。”
劉婕抬頭,用指尖按着袖子,舉高手臂,小心地擦掉他額前和臉側的水跡。
她臉上也有水跡,劉海彎彎曲曲貼額頭,眼睫濕漉漉,幾顆晶瑩水珠,眨眼時消散。
陳昭抬手,溫熱的指尖捺過她眼睫。劉婕眼睫微顫。
劉婕收手,低下頭,別開臉,“你是故意的吧。”
陳昭:“什麼?”
“帶我來這裏。”
村口那些人也許只是出來看看雨勢,或是等車,她剛剛想明白這件事。
“才知道啊。”
陳昭低笑一聲,笑得她剛剛才平靜下來的心跳又開始鼓動。
劉婕轉身向外擠,陳昭牽住她的手臂,“先別走。有點事問你。”
劉婕不說話,卻也停止向外擠的動作。這裏太狹窄,她側身時兩人幾乎半身貼緊,呼吸頻率清晰。
“那個騎車跟你一起去看日出的朋友是誰?”
劉婕頓了頓,才明白他問的是今天中午她的話。
中午吃飯前一行人在會客廳閑聊,樂隊的人坐不住開始玩遊戲,於是兩張沙發之間多了個小桌,他們湊在旁邊轉酒瓶,條件是真心話大冒險。
劉婕一向不湊這個熱鬧,卻被一群人起鬨,只好回答。
問題沒有為難她,問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日出。很正經的問題。
她如實回答,說有天有個朋友凌晨四點敲響她的家門,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然後兩個人騎自行車去香山公園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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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婕抬起眼眸,眼神複雜而堅定,對上陳昭深邃含笑、意味不明的視線。
片刻后,陳昭淡聲:“柏柯?”
她點頭。
劉婕身上的雪紡衫被雨水打濕,這幾下又被身前人濕濡的衣服徹底沾濕,露出兩峰半圓與胸罩輪廓線。
陳昭眼眸深黯,附在她臉側的手掌緊了緊,拇指與食指捺住她的下巴,沒讓她低頭。
“我說過,你別耍我,劉婕。”
男人下頜線緊繃,臉頰輕微凹陷,瘦削骨感昭彰原始的統治力。
環山公路迴環曲折,太陽被烏雲陰翳,天地攏合,偶爾有麵包車從身旁經過,發動機轟鳴,輪胎摩攃瀝青地面發生輕微震感。
劉婕貼在他寬闊的後背上,忽然想起一部叫陌路狂奔的電影。其實她沒看過這部電影,只是聽過名字,莫名覺得契合亡命天涯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出這樣荒謬的想法。
正如她此刻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那一幕。
附在臉側的手掌滾燙,劉婕咬了咬后槽牙,“我也說過,我沒有。”
她眼神微凜,乖順的、溫馴的外表再次被撕開裂口。
緊貼的兩具身軀以沉默對峙。
“我們已經結婚了。陳昭。”她說,“你和我。”
“對啊。我們已經結婚了。所以?”他反問。
劉婕不知道所以以後會出現什麼字眼,陳昭卻摸索到她的手臂,握住,劉婕被他帶着將手臂搭到他肩頭。陳昭俯身,手臂掐住她的腰,指尖撩起衣擺。
他的吻落下來,含了下她的上唇,劉婕順從地張開嘴巴,陳昭順勢探入舌尖,攪動她溫熱濕潤的口腔。
手掌下緣抵在肋骨處,擠壓的觸感近乎疼痛,將她按向身後水泥填充縫隙的凹凸不平的牆面粗糲觸感,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大雨澆地的噼啪聲變得遙遠,只有身前男人的呼吸聲格外清晰。
陳昭抬頭,嗓音微啞,“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你能這麼坦然接受這件事。”
這句話細聽像是嘲諷,只是說話的人或許都沒意識到這件事。
劉婕缺氧頭昏,眼神失焦,她墊腳,搭在他肩頭的手指抵着粗糙石築牆面,努力回神,“結婚的關係。”
她嗓音沙啞,下唇紅潤微腫,像被風吹曳羅德斯的花瓣,繼續啟合:
“合法接吻的關係。”
“家人的關係。”
陳昭垂眸,等着她一樣一樣往外丟答案。
雨聲清晰。
“就這樣?”他問。
劉婕點頭,有水珠從她下頜滴落。
“你只是想從原來的生活里逃出來。”陳昭漫不經心,“沒想到落入另一個陷阱,是不是,嗯?”
劉婕試圖理解他口中的陷阱是什麼意思。
可陳昭繼續問:“可以不拒絕我,可以接受我,但是不可以。因為什麼?”
“那你一定要主動,一定要掌握主導權,讓事情按照你的節奏發展,又是因為什麼?”劉婕抬頭。
兩道目光相撞,陳昭偏頭,漆黑眼眸倒映她的身影,“牽手,接吻,做|愛,不是因為喜歡你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