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鹿邀提着雞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只剩下卻燭殷一個人了,見他出來,側目像往常一樣對他笑了。
他四處看看,問道,“你的朋友呢?”。
卻燭殷聳聳肩,隨口道,“欒青說有事,先走了”。
見鹿邀表情困惑,他笑着補充,“他讓我向你說聲抱歉,說日後有時間會再來的”。
看來是真的有事,鹿邀有些遺憾,但既然人間有急事,也沒法子,他摸摸耳垂,點點頭,提着手裏的雞,為難道,“小黑,你能幫我殺雞嗎?”。
張成鹿邀的小院時,老遠兒就聞到一股血腥味兒,走近了才看見卻燭殷獨自一人坐在院中,緊皺着眉頭盯着自己的手。
時隔多日,這還是他第一次再見卻燭殷,他忙走過去,想要稱呼一聲上次鹿邀叫過的小黑,但想到上次這人的警示,便也叫不出聲,心中驚訝自己竟然自認為認識這個人,竟然是連如何稱呼也不知曉,他斟酌着開口道,“你坐在這裏做什麼?”。
卻燭殷沒有應他,眉頭緊鎖,張成奇怪地看他一眼,順着他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在他伸出來的那隻修長有力的手,盯着看了許久也沒看出個什麼所以然來,不禁更加困惑了,“不是,你幹嘛一直盯着手看呀?”。
他拿出自己的手來比對,自己的手是尋常農家子的手,掌心、指縫間都有薄厚不一的繭子,常年受陽光侵蝕,顏色暗沉,卻燭殷的就不一樣了,那隻手修長冷白如玉,光是看着便覺賞心悅目。
可就算還看也不至於盯着看這麼久吧?張成實在疑惑,覺得鹿邀這個遠房親戚當真是奇怪。
“張成?”。
鹿邀不置可否,心道其實他也不是什麼公子哥兒,麻煩倒也還好,就是有時候太過挑剔,他端了一臉盆兒水轉身又要進去,扭頭對張成說,“先進來吧”
鹿邀是用瓷盆裝的,淺棕色的邊緣並不像現代的瓷白菜碟一樣精緻漂亮,無法以色彩突出菜的色澤,但虧得這一道菜本身看着便已足夠漂亮,不用廚具來額外襯托什麼,山雞的肉不同於家養的雞肉,因為常年在野外活動尋食,肌肉較家養雞要發達得多,肉質緊緻,熬出來的湯也色澤很鮮亮,加上菌菇點綴熬了許久,便更顯得色澤亮麗,上面浮着一層薄薄的油脂,摻雜蘑菇熬制而出的奶白汁水,兩相混合,最後其上撒上一層青翠的香菜、小蔥,色彩更加豐富,瞧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鹿邀端着一盆水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張成站在卻燭殷身旁,彎腰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麼,他把手裏的髒水潑了,站在原地喊他,“你怎麼來了?”。
鹿邀用搭在胳膊上的白布擦擦手,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是很好,以前常常給自己做,慢慢也就會些”。
“我怎麼不知道你廚藝這麼好?”,張成嘿嘿一笑,趕緊移開視線,生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要流口水了,他今日來可是有正事的!
鹿邀舀了一勺湯,輕輕吹氣后嘗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感覺味道還不錯,便找了一個小盆兒來,一邊用勺子舀出來,一邊對張成道,“今天出了門,我撿了點兒回來”。
聽鹿邀將前因後果講了一遍這事兒,眉頭一下子皺的比卻燭殷還高,他抱住雙臂,搓搓胳膊,驚道,“不是吧,他一個大男人,沾了雞血就沾了雞血唄,怎麼還為了這小事兒計較?”,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背對他而坐的卻燭殷,嫌棄着嘟噥道,“城裏來的公子哥兒就是麻煩”。
張成忙兩三步跨上台階跟上去,一進屋就聞到一股濃郁又鮮香的香氣,鼻子皺了皺,問到,“你這是做什麼好吃的呢,這味兒聞着真香啊”。
菌子可是好東西,這混着雞肉燉湯,得多補。
“不是,我聞着也不全是雞味兒啊,哪裏的雞能這麼鮮?”,張成也不客氣,就着小板凳兒坐下來,看鹿邀擼着袖子洗菜切菜,問他,“我能幹點兒啥不?”。
鹿邀越過他看了卻燭殷一眼,勾唇笑道,“他可能不太高興”。
剛剛卻燭殷幫着他殺了那一隻山雞,本來是沒有什麼的,殺一隻山雞對於鹿邀來說是難事,但對有法術的卻燭殷實在不算是什麼事兒,問題就在於最後不知是不是法術施的過了頭,山雞的血突然濺出來,濺了卻燭殷一手。
這一鍋的分量不少,鹿邀舀了一半兒小盆兒就已經滿了,他放下勺子,重新蓋上鍋蓋,彎腰把火給壓住些,起身端了盆轉身放在桌上。
“不用,你坐着就好”,鹿邀將切成塊兒的土豆放在盤中,揭開鍋蓋,濃香便一下子滿溢出來,撲鼻而來,張成坐不住了,湊過去看到鍋里的雞肉和奇形怪狀的蘑菇,眼睛亮了一下,“天,你上哪兒找的這麼多菌子?”。
張成跟着他過來,看着桌上冒熱氣的雞肉燉蘑菇,味蕾被勾住,喉結上下吞咽幾下。
他鬆口氣,趁着這功夫問張成,“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張成這才回過身,不再盯着卻燭殷看了,抬腳朝着他走過去,一邊道,“你這親戚是怎麼了?幹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啊?”。
鹿邀放下水盆,把前幾天在地里挖的土豆放進去淘洗兩遍撈出來,放在竹籃子裏,抽出空來回答張成的問題,“燉了只雞”。
在張成來之前,卻燭殷已經洗了數遍手,還用自己的術法清潔了許久,卻仍舊不滿意,一副懷疑人生的模樣,最後還是他去找了皂角來,親自給他前前後後里裡外外地一根一根手指清洗一遍才好了些許。
張成把手伸進胸`前衣襟,掏出來一本書來,交給鹿邀,得意道,“快看看”。
鹿邀接過來翻動幾頁,看着上面羅列整齊的人名和日期,眼中浮現驚喜之色,手上動作加快許多,一直翻到書空白的地方,才抬頭看着張成道,“這都是你整理的?”。
這本書上將那日所有主動報名願意去送菜的人的姓名和送菜的時間都標註、分配好了,安排的合理有條。
難怪張成有一日大晚上來找他要報名人的名單,原來是去做了這個!
“咳咳,不然還能是誰?”,張成拍拍胸脯,“你看看我安排的行不,要是可以,到時候就直接這麼實行,多方便”。
鹿邀笑着合上書,遞還給他,“嗯,安排的很合理,就按這個來”。
張成獃獃地看他,“不是,就這麼翻翻?你也不仔細看看?”。
“我大致看過了”,鹿邀笑笑,“張成,你真厲害”,或許日後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來找張成,應該能幫上不少忙。
他沉思片刻,接着道,“但還得再每家提供的菜,數量、價格都得記着”,鹿邀看着張成,道,“不過這個我來就好”。
“成”,張成點點頭,把書重新裝回去,“那沒啥事兒了,我就先走了”,他轉身走到門口,一看到院子裏還坐着的人,沒忍住添了一句,“他這樣真的沒事兒?”,他抿抿唇,接着道,“實在不行看看大夫吧,說不定是對雞血過敏呢”。
“……”,這倒也不必。
鹿邀無奈地搖頭,“一會兒就好了”,他看看桌上的菜,問他,“先別回去了,留下來吃飯吧?”。
“不行”。
張成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呢,身後就有一道微冷的聲音響起,他一轉頭,就對上卻燭殷的眼睛,霎時一怔。
這個人剛剛不是還一動不動地坐在院子裏嗎?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這兒來了……況且也不至於如此堅定地拒絕吧?留他吃一頓飯怎麼了?
卻燭殷一對上鹿邀的臉,就恢復了笑顏,抬腳邁進門檻兒,擋在張成面前,語氣軟下來,“小鹿,我一個人都吃不飽的”。
言外之意,兩個人就更不夠了。
?張成看着將自己擋的嚴嚴實實的男子,倔脾氣上來了,心道虧他之前還很想和這人交朋友,沒想到這麼小心眼兒啊,吃頓飯還不讓,他擼了擼袖子,故意道,“本來是要回去吃的,但是不好拂了鹿邀你的面子,成,今晚我就在吃了”。
“不會拂了他的面子”,卻燭殷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笑道,“小兄弟還是早些回去吧”。
不得不說,鹿邀的親戚除了長相都長得不錯着一點外和他是沒有一點像的,張成剛剛就是隨口一說,要在人家蹭飯他也確實不太好意思,他擺擺手,對卻燭殷敷衍一笑,踮起腳尖歪頭看向鹿邀,“罷了罷了,我還和回去吧,家裏早做好了飯呢,改日再吃!”。
鹿邀見他真的要走,想了想,沒搭理卻燭殷投來的求表揚的視線——他不知道將客人趕走這事兒有什麼可表揚的,心道有時候人妖殊途倒是在思維方式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他將鍋里的雞肉往一個小瓮兒裝了些,趕緊追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空着手回來,喘了口氣,見卻燭殷還站在原地,開口道,“你怎麼一直站着?”。
卻燭殷心道倒也知道問候我,他輕哼一聲,抱着手臂,鹿邀眼尖地發現他沾過雞血的那一隻手並未搭在衣服上,不禁回想起殺雞時候卻燭殷手上沾上血后的表情,忍着笑道,“快坐下吧”。
“你笑我?”,卻燭殷皺起眉,就是不坐,反而湊近了鹿邀的臉,整個人湊的極近,身上冷寒的氣息交融着淡淡香氣朝着鹿邀撲去。
鹿邀遮住嘴唇,抬頭睜着眼看他,眼中滿是真誠,“我沒有”。
卻燭殷微彎着腰低頭看了他許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知過了多久,開口道,“罷了,也就只有你敢笑我”。
他一揮寬袖,坐了下來,一眼便看見桌上的雞肉湯,鼻尖微動了動,“…看着倒是不錯”。
鹿邀覺得他彆扭的樣子有點兒可愛,一下子想不起來這人捉弄自己時的樣子了,彎腰雙手抵在膝蓋上,剛好到與坐着的卻燭殷的眼睛齊平的高度,輕輕地笑,“我特意為你做的”。
卻燭殷很早之前就發現了,鹿邀說話時很喜歡與人目光相交,似乎這樣就能將自己的所有情感都通過一雙眼傳達出去。
偏偏他就吃這一套。
他輕嘆一口氣,抬手捏住鹿邀的臉,手指用了點兒力,“也就只有你”,只有你,無論做什麼我都無法招架。
“只有我什麼?”,鹿邀要撥開卻燭殷的手,卻被順勢抓住了手腕,“怎麼了?我還要去做菜……”。
“手”,卻燭殷皺了皺眉頭,“我的手還很臟”,天知道當時那雞血濺在他手上時他多想殺人。
“……”。
鹿邀沉默了許久,問他,“現在有一個辦法,你要聽嗎?”。
“什麼辦法?”。
“把這隻手砍掉吧”,鹿邀表情未變,說出這話時淡定地不得了,彷彿在說什麼再尋常不過的事,偏偏目光也真誠的很,沒有一點兒哄騙人的意思。
卻燭殷伸手作勢又要去捏他的臉,臉上卻還是笑意盈盈的,“現在都學會逗我了?”。
“沒有逗你”,鹿邀笑了一下,這次沒躲開,抓着卻燭殷的手把人拉起來,認真叮囑,“我再給你洗最後一次,之後不能再說髒了”。
卻燭殷乖乖跟在他身後,視線黏在兩人握着的雙手上,笑眯眯地跟着鹿邀走。
鹿邀把他拉到院子裏,兩個人同時蹲身下來,面前放着一個裝着清水的盆,邊上搭着一塊兒乾淨的布巾,旁邊清掃趕緊的平板石頭上擺着皂莢。
卻燭殷伸出手笑眯眯等着,鹿邀擼起袖子,無奈地看着他,他眨眨眼,道,“怎麼了?”。
“袖子”,鹿邀用眼神示意,“弄濕了怎麼辦?”。
還以為是怎麼了,卻燭殷低頭看看自己兩隻寬大的長袖,雙手又往前湊了湊,勾着唇笑,撩起的眼尾勾人,“我想要你幫我卷”。
“……”,早知道不該多問他這一句。
鹿邀垂下眸,抬手輕輕撩起他的袖子,一點一點地捲起來,露出兩條蒼白卻有力的胳膊,他抓了卻燭殷被血染過的手,那隻手現在乾淨的很,哪還有半點兒血跡。
他把手放進水裏,用水浸濕了,才搓了皂莢,在手掌、指縫間細細清洗,手指穿過卻燭殷的,輕柔地搓洗。
卻燭殷低着頭,看着鹿邀比自己要小上一些的手和自己的交纏在一起,他的力道很輕,動作又肉,指縫間漸漸癢起來,他微抬了眼,目光落在鹿邀的臉上,看他挺起的鼻樑,這般近的距離,連呼吸聲也能輕易聽得清楚。
他不禁輕輕俯身,將身體壓得更低,眼波流轉,視線迴轉至鹿邀的眼上,堪堪被那濃密的睫毛勾住不得動彈,再稍稍往下,就是耳骨上那一顆墨點一樣的痣。
洗手的時間不長,可鹿邀怕卻燭殷一會兒還要說,洗的仔細,一雙眼睛緊緊鎖着卻燭殷的手,隨着動作一點一點地移動,剛開始是全然只顧着要好好洗一洗,後面便漸漸被這隻手引去了視線。
這隻手手指很長,卻不纖細,骨節分明,此刻被浸泡在清水中,水珠順着蒼白的手背滑落下來,讓他想起晨起時清透的冷露,自天光乍起時,便緩緩從白皙的小花瓣上落下。
這隻手比他要大了一截,手指也要長了些許,牽起來並不如人的手暖和,卻更有力量。
當真是一隻極好看的手。
鹿邀一移了心思,手上動作便不由地慢下來,慢到卻燭殷也注意到這異常,頗有些戀戀不捨地將視線從鹿邀的睫毛上移開,輕笑道,“小鹿怎麼一直盯着我的手?”。
“……”,鹿邀手上動作一頓,被手的主人抓包自己盯着人家的手看個不停,還在心底仔細評判一番,到底不是什麼好意思的事情,臉上熱意瞬間上涌,他掩飾地隨意撈起水把卻燭殷的手清洗了,用放在一邊的布巾拿起來,放在他手中,“擦擦吧”。
卻燭殷接過他手中的布巾,輕輕擦拭着手指,眼睛卻一直放在鹿邀身上,目光落在他泛紅的臉上,眼中笑意愈深,也不多話,擦乾淨了手放下布巾來,伸出手來向著鹿邀。
“…做什麼?”,鹿邀臉上熱度好不容易下去,看着他這奇怪舉動,困惑不解。
卻燭殷眉峰挑起,一把撈起他的手來,握在手心,“回去吃飯呀”。
“我還沒做好呢”,鹿邀瞪大了眼睛,差點兒忘了!他的雞肉湯要涼了!而且——他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吃飯就吃飯,這麼近的距離,幹什麼要牽着手才能走過去?
他加快了腳步,倒變成他拉着卻燭殷走了,“快點兒”,雞肉再回鍋就不如原來好吃了。
這日子說快是真快,鹿邀的土豆差不多到了採摘的日子。
他自己的地不大,種了土豆也沒有多少,自己一個人完全是能挖完的,誰料卻燭殷聽他說要去挖土豆時沒有什麼反應,等到鹿邀真的要去挖的時候,地里的土早就被翻開了,土豆骨碌碌落了一地,他一猜就知道是卻燭殷做的,最後只撿了幾個時辰的土豆。
這些日子想必村裡報名的那幾戶人家的菜也都成熟了一部分,他打算去詢問詢問,等到月末就去縣裏送菜。
下午張成和王耕卻一起急匆匆地來找他,說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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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