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濃霧 03
翌日。
下班后傅清聿臨時被事情拖住,來遲了十幾分鐘。他推開門時,眾人都已經聚齊。
他的視線隨意一掃,往一個空位抬步而去。
賀明漓在和溫緹說話,小臉上明艷張揚,精緻漂亮的眉眼彷彿是被女媧精心雕琢而出,塑造者對任何一處細節都力圖完美。
他姍姍來遲,有人想發難。被賀明漓搶先一步,她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只道這人怎麼穿着休閑裝也是一身難掩的矜貴意。她毫不客氣,彎唇道:“來晚了呀,是不是得罰酒?”
看見他她就想起昨晚的對話。那行字映入眼帘的時候,她差點被嗆到。瞪圓了眼,確認自己沒眼花后,默默推回了“同居邀請”……倒也不必這麼客氣。
這個人嘴上厲害,她總是敗在他手下。今天這三杯酒,算是回報一二。
在場其他人倒也不是說有多善良手軟,只是可能會委婉一點。這位倒是不怕他,也不顧忌什麼,說發難就發難。
溫緹偏過頭去忍着笑。
傅清聿掃她一眼,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也乾脆,嗓音清潤:“罰幾杯?”
賀明漓的心稍微一緊。不知為何,他明明沒說什麼別的,但她就是讀出了點“這時候這麼大膽,回頭可別哭”的危險感。
——大抵是這麼多年的默契以及對他的了解使然。
她不由稍稍收斂了點,輕咳一聲,聲音也輕了三分,弱去三分氣勢,“三杯吧。”
大家跟着起鬨,看着他利落地飲盡三杯后才放過他。
服務生還在上着東西。看得出來,就連服務生與在座的這些人都很熟悉了。
“我感覺我能開到今天好不容易。”賀明漓慵懶地往沙發里歪,感慨了聲:“還好有你們照顧生意!”
他們一定給她貢獻了不少kpi。
溫緹拎着酒杯,微微上挑的眼尾覷了眼某人,紅唇也輕挑了挑。
池牧舟往賀明漓剛空的酒杯里又倒上一杯,“客氣什麼——真的要謝就叫聲哥哥。”
這些調侃倒是無關風月,只是她從認識開始,對於這些年長她幾歲的人就從不喊哥哥姐姐,所以他們都喜歡逗她。
“那倒也沒有那麼感謝。”賀明漓謙虛地撤回上一句。
傅清聿勾起唇。
池牧舟輕嗤了聲。
不過,他們之間親近熟稔倒也是一眼分明。
這一圈人里,和她玩得最開的男生就是池牧舟。
聊着聊着,就攛掇起了牌局。
第一輪賀明漓沒上,坐在傅清聿和溫緹之間看着他們打。
這一圈人,背景相當,有很多能聊的事情。傅清聿跟池牧舟這幾個長她幾歲,早已進入商界,聊起生意、案子,更不會沒話題。
傅清聿手機響了幾下,他低眸看了眼后,將手機揚向賀明漓,“那小傢伙挺會纏人,要跟她聊嗎?”
——就以這位這麼不耐煩的語氣,根本無需多言,她也能知道對面是他妹妹。
從他手中接過手機,賀明漓跟“小傢伙”聊了幾句。
又過一會兒,她謹慎地清除完聊天記錄后,才將手機還給他。傅清聿隨意一掃,發現了,視線又停在她身上一秒。
而不過這麼一小會的功夫,他已經贏下一局,賀明漓雙眼發光,盯着他的牌面學習。
不多時,她的手機也跳進幾條消息。低頭回復的時候,她的細眉輕折。
她剛才其實也就比他早到二十分鐘,踩着點到的,原因無他,只因出門的時候又被老太太拉着念叨了一陣。而奶奶念叨的,無非就是那點事。
溫緹一邊摸牌一邊看她:“怎麼了?誰找你?”
她隨口應着:“唔……沒有,我奶奶讓我看幾張照片。”
“什麼照片?”
“未來男朋友的照片。讓我挑一個——”她正好回復完,收起手機,卻是一抬眸就對上了某人的眼神,以至於她微微一頓。
溫緹震驚:“你才多大呀?着什麼急呢?”
她的聲音喚回了賀明漓的神思,眨了下眼后就轉去她那邊,那一瞬間的不自然一閃而過,誰也不曾注意。
“是呀,我要畢業了嘛,然後她身體也不太好,不放心……”賀明漓簡單解釋了下。
爺爺奶奶平時並不與他們住在一起,而是單獨住在郊外,有時還會去外地的房子居住。而難得在這邊住段時間,正好她也在家,趕緊緊鑼密鼓的就操心起了她的終身大事。
溫緹瞭然。因為賀明漓從小就不在身邊的緣故,自她回來以後,她家人總會格外嬌慣她一些,就跟眼珠子一樣寶貝。她的終身大事,他們比較操心些也是可以理解。
溫緹朝在場的幾個男人抬了抬下巴:“他們比你大幾歲都不急呢,你也別著急。”
確實,單是傅清聿和池牧舟,就都比她大三歲。在這圈人眼裏,她就是個小妹妹。
賀明漓不着急,她奶奶着急。
她出門的這會功夫,老太太也沒有閑着——
剛剛一口氣給發過來了八.九張照片,每一個都是老太太精挑細選出來的,從家世到個人,條件都很好,挑不出什麼大的瑕疵。
……一言難盡,她只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接下來賀明漓也打了幾局,輸贏大差不差,酒倒是多喝了幾杯,兩頰如同上了一層薄櫻。
她起身讓位置,出去緩一緩。
正好好久沒過來,也見見這邊負責的人。
她一走,溫緹和凌霜繼續提起她剛才說的事情。
溫緹多少有點故意,挑唇道:“你們說,賀奶奶會給小漓找什麼樣的人?”
凌霜:“要麼往上找,要麼往下找。從一大批里挑出一個她鐘意的,那就對啦。”
溫緹贊同。
傅清聿斂着眼眸,推出一張牌。
溫緹:“你們家裏真沒催呀?”
有人道:“那不能。我比她還大兩歲,我媽甚至三五年前就開始催了。”
溫緹稀奇地看向他。
那人繼續道:“所以剛才你說我們都不着急的時候,我都不敢說話好嗎!”
溫緹大笑。
這個時間,久思樓正忙,賀明漓好不容易抽空能和自己手下的人說上幾句話。
正聊着天的時候,身後忽然起了似是爭執的聲音。
“哎,我專門過來找傅先生的,你就幫我傳一聲唄。我真有事找他,就耽擱他五分鐘,就說幾句話!”
服務生為難地婉拒:“真不行,先生。傅先生和友人有聚,今天真不見客。”
推拒了幾個回合,那人終於放棄地一擰眉,又問:“那我明天來能見他不?”
“傅先生如果有過來的話應該可以。”服務生都已經應對出了經驗。
“行吧,大不了我多來蹲幾天。反正也只有在這能蹲到他。”那個人嘀嘀咕咕着。
就算他今天不見明天也能見,明天不見那就後天。
要是換了在外頭,想找他那不是如同大海撈針么?現在好歹有個地方給人蹲着,很不錯了。
他終於不再為難服務生,轉身離開。
賀明漓沒回頭,只是垂下眸,晃悠着杯中的果酒,靜靜聽完全程。
總覺得……有些許奇怪之處。
“只有在這能蹲到他”——是什麼意思?
她的指尖在玻璃杯身輕點,抬眸問手下人:“傅清聿經常來?”
“是呀,傅先生是常客了。”
賀明漓若有所思,烏睫輕垂。
但她也沒有在外頭多待,很快就揚起笑,拍了拍手下人的肩膀,“最近辛苦啦,多虧了有你們在,才能不出亂子,生意還這麼好。”
她只在外面逛了會兒就回到了包廂,離開太久也不好。
而等她回來時,他們早已聊起新一輪的話題,乍一聽還聽不明白。
賀明漓查看了下戰況,發現傅清聿贏得最多,幾乎將全桌人殺了個片甲不留。她琢磨着,他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大好,才會大開殺戒呢?
她看得津津有味,凌霜卻急了,趕忙攛掇着叫她替掉傅清聿,這人今天都快殺瘋了,“我的一套房都輸沒啦!賀小漓快點頂掉他。”
賀明漓也手癢,她試探性地覷覷他。他只淡淡斂眸,起身將位置讓給她。
換了人,卻沒有要全換的意思,那些籌碼他並無所謂,直接叫她接着打。
也就意味着,輸了算他的。
凌霜咬牙切齒,區別待遇要不要這麼明顯?輸就輸吧,但是看他這樣真的很不爽誒。
不過她也忍不住嘿嘿一笑,調侃道:“你這是要贏幾套房給小漓做嫁妝呀?”
賀明漓還摸着牌呢,下意識偏頭看他。
傅清聿狹長的眼輕眯,原本還在看凌霜,倏然對上她的眼神時,他一頓。
眸光清冷,像是外面冷透的月光。
她牽起一抹笑,朝凌霜道:“別開玩笑了。”
她哪能占他那麼大的便宜。
凌霜早就感覺後背有點涼,縮了縮脖子,順勢將這句話翻篇。
牌局繼續。
一晚上下來,賀明漓輸掉了他一小半的籌碼。
可那點東西,他連看都沒多看,更不必提計較。
賀明漓喝了不少酒,小臉被醺紅,靡麗非常。
她先鑽進車後座,其他人動作慢了點,還在外面說著話,多說了幾句,等再回頭看時,發現她已經在後座睡着。
傅清聿看向他們,眉目清淡:“我送她,回去吧。”
有他送,他們沒什麼不放心的,很快各上各車。
傅清聿的工作狂是出了名的,只他回家的這段路,他的特助都準備好要給他彙報一些事情。他跟賀明漓在後座,夏特助坐在副駕駛,回過頭來跟他彙報。
條條列列,事務繁多,夏特助一邊看着手機一邊說著。專業性很高的一些詞彙與句子,是會讓外人聽到昏昏欲睡的程度。
原本自己乖乖在旁邊待着的賀明漓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徐徐的聲音吵擾到,靠向了身邊的肩膀。
夏特助愣了下。
傅清聿低眸看她,眸光的輕淡與她明艷的小臉形成濃烈的反差。一冷一熱,很難讓人覺得他們之間會有什麼聯繫發生。
可這位素來從不叫人近身的人,夏特助卻是眼睜睜地看着他將她扶了下,讓她靠得舒服些,也抬手示意自己彙報暫停。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似從傅總的眉眼間看到了一抹轉瞬而過的柔情。
可等他眨了下眼想看清楚些的時候,又早已不見,叫他不得不懷疑是自己眼花。
賀明漓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還輕蹭了兩下。
而被她蹭了的人輕闔了下眼,只任由她擺佈,並未將她推離,靜等她安靜下來。
賀小姐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歸於安靜,夏特助還在等他吩咐,不知要不要繼續。傅清聿低聲道:“就照着這個方案繼續,其他的明天會上再議。”
“是。”
夏特助收起手機,也回了身,看着前方,只是後背有些許僵硬,不太自然。
賀明漓也就安靜了須臾,便又有了動作。她好似清醒過來了一般,看了看旁邊的人,“唔”了聲。
“傅清聿……”
“嗯。”
換做別人,根本不會習慣他這麼冷。可是她是賀明漓,她不僅習慣,還很適應。
她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話,並沒有被他的冷淡所影響,“我爸爸讓你教我誒。”
她可能是想起了昨天的事情,有些新奇道。
“那你怎麼想?”他問。
“確實有點難……你可以幫我做作業嗎?”
夏特助沒能控制住地下意識看了眼後視鏡,這回,他切切實實地捕捉到了傅總臉上一閃而過的笑痕。
傅清聿說:“不能。”
他不跟一個小醉鬼計較時間線的問題,也不細究她到底是處於現在還是處於數年前的學生時代。
“你好小氣。”
“我可以教你。”
“……那也行。”
不想,某人根本不可能這麼好心。
下一秒,她便聽見他清凌凌的聲音落於耳畔:“賀明漓,請我當師父,很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