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偷聽
秦念再見到阿姊,已然是一個多月之後。這一回她入宮,再也不能如上次一般“囂張”,反倒是小心翼翼繞着人溜進殿內——實在是有些像只鼠。
而秦皇后看見她,也是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嘴唇顫動,半晌才道:“你怎麼惹着她了?真真是個沒用的女娃兒,你……”
秦念抿了嘴唇,道:“我是還沒到阿姊這裏,便碰上條惡狗攔路。誰知曉這惡狗原是有主的呀?”
秦皇后又是想笑,又是想怒:“你,你還不知悔改!這是宮裏頭,由得你胡來?我聽說,你把她的宮女打傷了,難怪聖人要惱你——這一路來,可有人發現你沒有?”
秦念這一回進宮,本來就是應了阿姊的心愿,“偷偷摸摸”來的,說起來自然是不能叫人看到。可其實,她就算叫人看到了又如何?
她進宮,是皇帝遣車駕去接的。用的乃是長公主的車駕,誰能看出端倪來,便是看出來了,又有哪個敢多嚼舌頭?
可這事兒偏生要瞞着皇后,秦念便道:“阿姊放心,我這一路小心着呢,沒叫人看到的。”
秦皇后這方才稍安了顏色:“你這……你太不叫人省心了。聖人還說,若是我沒了,叫你照顧兩位小殿下,豈不教得不懂規矩了!你……若我果然挺不過去,我那兩個孩兒,難道交給徐氏看待?你也……”
“阿姊,”秦念道:“我當時哪裏能想到你要託付給我這樣重要的事兒呢?只是她們堵着路,實在惹人厭,我才……”
秦願嘆了一口氣:“我真不知該怎的說你。那徐氏從進了宮,一向行事謹慎小心,輕易是誰都不肯得罪的。你動手打了她,旁人看來,自然是你被咱們家中寵壞了的。你……”
“阿姊!”秦念道:“今後我小心也便是了——再說,世上之事原本福禍相依呢!若不是我打了她,聖人不悅,罰我禁足,阿姊又怎會這般無路可退地好起來?”
秦願一怔,嗔笑道:“你倒是為了我好?真真是欠抽手板了!你可知曉,聖人同我大發雷霆的時候,我真真是嚇着了!他要是因了你這般大鬧,遷怒於翼國公府可怎麼是好啊。”
秦念道:“他怎麼會?他怎的說也是我表兄呢,阿姨定不會答應的。再說了,我做出什麼事情,與翼國公府何干,難道是要怪咱們的家教么?他可該知曉,我是個自己就壞了的,像阿姊這樣的淑女,才是國公府的千金呢。”
“……你就只會混賴!”秦願氣着,可又不真與秦念置氣,終於嘆了一息,道:“我算是挺過這一遭了,可是,今後你可再不能這樣莽撞!未必下一回還有這樣的好福氣……聖人,再如何是你表兄姊丈,可也先是君王。”
秦念面上顯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來,心中卻也難免有些后怕。
倘若聖人當時不想相信她,只怕不用她想出這般法子,就得狠狠挨罰了。
見她不說話,秦願益發有些焦急,道:“我只當你隨白將軍去了塞外,也好學學他沉靜性子,卻不料你竟比先前還不知事了些……”
“我是去隨軍打仗的啊,阿姊。”秦念道:“我同他學什麼?我素日見着他時,他不是倒頭便睡便是衝鋒陷陣,真要是將軍們議事之時,他偏生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這算得上是沉靜不算?可那幾條惡狗攔路的時候,我若不出聲兒,沒人幫我把它們趕開呀!”
“你還說!那是聖人的妃嬪!”秦願道:“這事兒就此揭過去了,今後你也忘了這事兒吧。聖人這邊,我為你求求情,或許他能早些解了你的禁足。”
秦念自是要道謝的,可誰知是撞了什麼邪,她還沒開口,殿外值守的宮女便忙忙進來,道:“皇後殿下,徐才人來了。”
“……”秦念與秦願一道看着那一名宮女,一時間兩人都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事兒,可還真巧。
“阿念你去後頭避一避。”秦願做決定倒是很快的:“我將她應付走了便是。”
秦念自然遵命。她去堂后的屏風外坐着,這裏既能聽到室內的動靜,卻也不至於叫人看到身影。
徐氏進殿,同秦皇后問安的聲音,竟溫柔得叫秦念聽得有些切齒。
這個人啊,實在是太能偽裝了。如今宮中還有誰不知道秦念被禁足是因為衝撞了她?又有誰不知道秦念衝撞她是因為她攔着了人家的路?她倒還真有臉面來見秦願,且還真能裝扮出一幅對秦念的“衝撞”不以為意的大度嘴臉來。
然而秦願卻也是個極擅長含混的人,徐氏客客氣氣地來,她便客客氣氣地回。這邊兒問一句皇後身子可安康,那邊兒回一句比先前是好多了承蒙挂念——秦念在後頭聽了好一陣兒,你來我往的皆是這般說了同沒說一般的言語。
就在她幾乎要睡着的時候,徐氏多說了一句。
“想來皇後殿下也知曉,前陣子,奴與您府上七娘衝撞了的事兒……”
秦念在屏風後頭瞬時便打起了精神,只聞皇后笑一聲,道:“自然是聽說了。聖人為此很是痛責了我。”
“……這是奴的不慎了,實在不曾想過會累及殿下。”
“哦。”皇后不置可否,道:“難不成徐才人來,便是為了和無辜挨了一通發作的本宮道歉來的?那倒不必了,你是聖人的侍人,我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那事兒,原本便是阿念的錯。罰她也是該的。”
“這……”徐三娘一時語塞,秦念在屏風後頭聽着卻大為歡喜。
徐三娘哪兒是來和自己道歉啊,她是和皇後來扮一副無辜模樣的,若說非得道個歉才能顯出她“無意與秦念爭執”的誠意,那也是向皇后道歉啊。
可秦皇后就是能裝作全然聽不出。
“奴是想着,聖人與皇后爭吵了,那……那是奴的不是。”終於,徐三娘的聲音又響起來,只是頗有些硬了頭皮的意思。
“這般啊。”秦皇后道:“這便更不必道歉了。其一,阿念是秦家的女兒,與我是骨肉至親,她做了錯事,我來擔當自是合理;其二么……聖人怎會與我爭吵呢?我不是那般為了回護自己人的錯兒便不講道理的,聖人也不是能對重病不起的皇后嚴詞厲色的……”
話至此,已然是將徐氏拋出來的話頭子盡數給堵了回去了。便是徐氏再如何想做無辜模樣,也不能將先前的話再拿出來嚼一遍。
秦念在後頭聽着,也有些想笑。徐氏在噁心她的時候,很是有點兒本事,可面對皇后,又不好驕橫,也不能婉轉,怎麼說話便大有講究了。
但目下來看,徐氏真轉不動這些個講究。她這一回來,簡直是自取其辱的。
“徐才人還有旁的事兒沒有?”卻是秦願下逐客令了:“過陣子我要用藥施針,只怕才人不便留在此處。”
“這……那麼,奴便先回去了。隔日待皇後殿□子好些,再來探看。”
聽得這一句,秦念終於從屏風後頭站了起來,等到徐氏前腳出門,她便能出去和阿姊好生嘲笑一番這自討沒趣的人了。可偏生這時候,外頭不遲不早地響起了一個聲音:“阿徐子怎的也來了?”
那一霎,秦念扯了扯裙擺,規規矩矩又在屏風後頭坐下了。
她不能和皇帝見面,尤其是當著皇后的面兒——那不是要穿幫,也是要露餡的。所幸秦皇后也一定會想法子攔着皇帝不叫他來後殿裏的。
只是,怎的這些個人都趕在一處來了?皇帝來,她還能想出個緣由,至於徐氏來么……聽起來,這是從她出事兒后第一回來呢,偏就趕上聖人駕到?
宮中,可是沒什麼事兒不能“巧合”的。
果然,外頭徐氏的聲音比方才又柔和了幾分:“嬪妾想着許久未來看望皇後殿下了,也不知她身子如何,便……”
“你倒是用心得很。”皇帝這一聲誇,便是見不到他神色,也分明能聽出幾分不咸不淡,之後向皇后問的一句,卻是殷切了許多:“阿願身子如何?今日可用過葯了么?”
“今日自是比昨日好些的。”秦皇后的聲音一如尋常地溫柔:“勞動聖人掛心了——還要過一會兒才施針用藥呢。”
“自己夫婦,說什麼勞不勞動的?”皇帝說罷這麼一句之後,彷彿才想到旁邊上還有個徐氏,道:“倒是辛苦阿徐跑了半個內宮特意趕了今日來看皇后。”
徐氏尚不曾出聲,秦願便道:“她倒真是個知禮的,巴巴跑來,卻是和我賠不是的。只說是因了她擋了阿念的路,兩人起了爭執,才叫聖人動了怒呢。我聽着倒也不知該怎麼安撫——聖人如今是在了,倒不妨同她說說,可因此事惱了我不曾?”
“那是阿念鬧出來的,我已然罰了她了,怎的,還不算完么?徐才人也莫要太過在心這些事兒,皇后是個心胸寬宏的人,不會因此就為難你的。阿念么……”
秦念豎起耳朵,聽得外頭道:“她也是個做了就忘的性子,更不會再同你過不去。你也寬心些才好。算謀思慮太多,不是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