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趙郢: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一行人很快趕到了阿房學宮那處已經被劃為禁區的小山澗。
看着明顯已經有些委靡的植株,始皇帝不由眉頭微蹙。嬴係、王翦、尉繚子和馮去疾等人,也不由面露緊張之色,反倒是一旁的趙郢,神色很是淡定。
移植草木,有一定的折損率。
而且越是嬌貴珍惜的草木,越是如此,這種植株一旦離開了特定的環境,可能就無法存活,這他原本就有心理準備。
但真出了問題,他也有些緊張。
這果子,誰不想嘗嘗啊——
此時上面的枝葉,已經有些耷拉的意思,上面的果子,也失去了光澤。
“陛下,臣一直在親自照看這株奇株,但是還是出了問題,應該是環境不太合適,或者是土地的肥力不夠的緣故……”
田擊也有些緊張。
倒不是被始皇帝等人的氣勢和眼神震懾住了,而是擔心沒能完成趙郢交代給的任務。
對於趙郢在農耕一道上的造詣,他如今已經是高山仰止,恨不得以師禮待之,恨不能天天跟在屁股後面請教,唯恐失去了這位大佬的歡心。
趙郢點了點頭。
“無妨,你盡心力就好,另外這株奇株雖然珍貴,但跟你現在手上研究的東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你且不要因為這個任務,耽誤了那邊研究的進度……”
田擊聞言,肅然拱手。
“諾!”
再看趙郢的眼神,就越發有些狂熱。
始皇帝和王翦幾人也注意到了兩人之間的對話,不由微微有些詫異。什麼東西,在兩人的眼裏,竟然比這株奇株都要重要?
“你說的是田尚書整的那一片試驗田?”
始皇帝語氣有些不太確定。
田擊被趙郢調去阿房學宮專門研究農耕之術的事,他自然知道,而且他還聽說,田擊從趙郢這裏學去了一種果實嫁接的技術,而且第一批嫁接的果子,即將成熟。
聽說,長勢十分喜人。
那個什麼雜交水稻,他也聽人隨口提過一嘴,至於其他的,就沒什麼了解了。
但想辦法提高糧食產量,在這個時代,擁有着天然的政治正確性。有田擊這樣的墨家矩子,親自躬耕田畝之間搞研究,始皇帝自然不會阻撓,事實上,他沒禪位之前,還特意下詔嘉獎過一次。
但田擊帶着一眾農家子弟,忙乎了整整一年,稻子都種了好幾茬了,絲毫沒有什麼動靜,他久而久之也就不怎麼關注了。
此時,聽到趙郢和田擊的對話,注意力頓時就被吸引了過來。
“不錯,田尚書這片試驗田若能成功,將是一件光耀千古,震鑠古今的壯舉,僅此一項,就足以入英烈祠,入凌煙閣,而據於榜首。”
得到趙郢如此的肯定,哪怕田擊淡薄名利,不求私利,依然忍不住熱血沸騰,心神激蕩。躬身拜倒,語氣誠摯地道。
“但凡臣能有一點微薄的成就,那也是陛下指點教導之功。”
始皇帝等人臉神終於有了變化,徹底從那株天地奇株上回過神來。
尤其是王翦,目光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兩人。
種地,能種出凌煙閣和英烈祠第一的位置?
見眾人目露探究之色,趙郢笑着解釋道。
“此事尚未成功,拿不出成果之前,我和田尚書都不願意對外多說,免得天下人有嘩眾取寵,自不量力的物議——”
說到這裏,趙郢看向恭敬地站在一旁的田擊。
“朕也不願意,田尚書這等品格高潔,大公無私的墨家賢者,受到不必要的折辱,故而,一直沒有對外提及過他所做之事的偉大……”
田擊只覺得心中暖流涌動。
“謝陛下愛護之心,臣別無所報,唯願窮盡畢生之力,把您傳授的雜交水稻研製成功,使天下之人,再無饑饉之災……”
趙郢看着田擊那黧黑的面孔,那佈滿老繭的大手,那沾滿泥濘的草鞋,心中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每個時代都不缺乏這樣光風霽月,一心為民的仁者。
這樣的學派,這樣的理想,這樣的人物,怎麼能任其如微塵一般,消弭在歷史的長河裏,被一群打着孔子旗號的儒者徹底地蠶食殆盡?
“田君高義,後世子孫必將永遠銘記墨家今日之功!”
說到這裏,趙郢才環顧眾人。
“但今日太上皇問起,諸君也都有想要了解的心思,我倒是可以稍稍的解釋一句。”
看着眾人審視的目光,趙郢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雜交水稻,若能研製成功,可畝產數十石,諸君當知這意味着什麼……”
所有人,包括始皇帝在內,都不由齊齊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再看面色黧黑,宛若老農一般的田擊,眼中就充滿了一種震撼的神色。
他們知道,當今陛下從不信口開河。
真要是如陛下所說,田擊真能試種出可畝產數十石的糧食,別說入個凌煙閣第一,就算是給聖人的封號,修個廟給供奉起來都不為過。
他們都是大秦最頂尖的人才,自然知道,一個可以令天下人,人人吃得飽飯的水稻,對一個帝國到底意味着什麼。
跟那雜交水稻比起來,眼前的這株天地奇株,真的算不得什麼。
“善,田卿所做之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汝其勉之!”
始皇帝看向田擊的眼神,都不覺柔和了許多,心中一開始那點想要問責的念頭,也徹底地消失的無影無蹤。
田擊恭敬地道。
“諾,臣必盡心竭力。”
始皇帝微微頷首,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眼前那株奇株。
“田卿,以你的經驗,這株奇株,還有種活的希望嗎?”
田擊猶豫了一下,躬身道。
“或可以摘下果子,剪裁它的枝葉,以減少它的損耗……”
田擊的道理很簡單,既然因為移植,土地無法提供足夠的涵養供其生長,就把繼續需用這株奇株自身供養的東西都減掉。
始皇帝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趙郢,趙郢點了點頭。
“我以為,田卿所言之法,可以一試——”
得了趙郢的認可,始皇帝再不猶豫,很是果斷地點了點頭。
“好,就依田卿之言!”
說到這裏,他難得地補充了一句。
“就算是真的救不回來,朕也不會怪你,你且只管放心施救,不要有什麼顧慮……”
田擊躬身領命。
親自持着剪刀,摘下上面最後三枚果子,進獻給一旁守着的始皇帝,然後又仔細地修剪去上面多餘的枝葉,這才退到一旁。
始皇帝的注意力,此時全在那株天地奇株上,沒有注意,但趙郢五官感知敏銳,卻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王翦和贏係等人那明顯有些變粗的呼吸。
雖然還保持着雲淡風輕的姿態,但那偷偷瞄向始皇帝手中那三枚果子的眼神,卻透着一股子壓抑不住的火熱。
如果那株奇株死了,始皇帝手上的這三枚,就極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三枚!
始皇帝回過神來,看向手中的這三枚果子。
跟自己宮中珍藏的那幾枚比起來,明顯有些色澤暗淡。他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扭頭看向一旁的趙郢。
“朕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這三枚果子,就交由你來處理吧……”
始皇帝此言一出,贏係和王翦等人,頓時神色一緊。
趙郢把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但他稍一猶豫,便笑着接過來。
“正好剩下三枚,朕今年家今年也正好剛添了三位子女,這難道不是冥冥之中,早已經做好了安排?”
說到這裏,趙郢神色輕鬆地笑道。
“天予不取,必遭其咎。朕身為人父,自當為子孫做些考慮,順從上天的安排,既然如此,那就把這三枚果子,賜給朕的三位子女吧……”
說完,他小心地把玉盒收起來,看向一旁隨行的錐古和英布。
“去,把這些送回去,分別賜予長公主盼,長公子御,二公子長生,令其母,親自喂服之。”
錐古和英布神色鄭重地接過來,帶着一隊人馬,立刻絕塵而去。
一直到錐古和英布的隊伍逐漸消失,贏係和王翦等人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他們心中是有念想,但陛下的安排,他們也挑不出什麼理來。
人家當父親的,自己不捨得吃,把東西賞賜給自家的孩子,能有什麼錯處。故而,他們再次看向那株被剪的七零八落的天地奇株,眼神中就更多了幾分緊張。
……
熱鬧散去,始皇帝和趙郢回宮,贏係和王翦等人心情複雜地回去了。
隨着幾人的這次入宮,一個消息也隨之散開,那就是公子高確實在昨日回京之後,給太上皇進獻了一株天地奇株,上面的果子,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功效,如今太上皇吃了上面的果子,身體也已經徹底好轉。
現在那株天地奇株,就移植在阿房學宮之內的某處禁地。
同時,陛下曾公開許諾,一旦這株天地奇株移植成功,有資格入駐凌煙閣的當世功臣,都有希望得到一枚天地奇株的果子。
很快,這個消息,就得到了宮裏的確認。
頓時,輿論一片嘩然。
無數人的心頭,頓時就熱切起來。
原本就因為要確定忠烈祠和凌煙閣人選而門庭若市的左相府,右相府,以及上卿府,拜訪的客人再次暴漲。
有些人,甚至不惜抹下臉來,深夜造訪,想要跟三位重臣好好地交流交流自己甚至是自家祖上的豐功偉績。
讓李斯、馮去疾和蒙毅三人,頭疼不已。
陛下可不是個容易糊弄的主,尤其是如今始皇帝依然健在,不,是活得比原來都精神,誰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但有些事,又不能一概拒之。
只能拍着胸脯,再三的向人保證,一定會慎重考慮,然後婉言謝絕所有人的“心意”。但效果也並不怎麼好,畢竟,肯大半夜的舍下臉來跟三位大佬推心置腹,多半是自忖自己沒有多少機會的。真要是跟武成侯家裏似的,誰願意低這個頭?
故而,雖然不敢翻臉,但心中悻悻,總是難免。
這個消息傳到趙郢的耳朵后,趙郢不由啞然失笑。
對於這種事,他自然不會追究,追求上進之心,人皆有之,只要不脫離朝廷的律法,搞砸了朝廷的大事,他都不會多管。
隨着這個消息,散播開的,還有主持烈士碑,忠烈祠,以及凌煙閣修築的人選。
名滿天下的黃石公作為本次工程的主管,剛剛協助公子高在海外尋得天地奇株,治好了始皇帝病患的仙師徐福,精通風水之道的奉常典樂,主管工程建設的少府史祿,以及陛下身邊最親信的腹心之臣車府令張良等人,從旁協助!
國家大事,唯祀與戎。
烈士碑,忠烈祠,凌煙閣,事關國本,意義非凡,在三者的選址上,不可不慎重,故而,雖然對黃石公的學識推崇備至,也不敢把這件事全部壓在他的身上。
大秦能工巧匠無數,奇人異士也不乏其人。
這麼多人盯着,就算是有人想在這種事情上做什麼手腳,也瞞不過眾人的眼睛。
黃石老人帶着許負,張良,以及奉常典樂等人,登高望遠,仔細地查看山川河流的走向,又勘探了整個咸陽城的地理分佈,這才最終定下了烈士碑、忠烈祠和凌煙閣的地址,呈報到趙郢的手中。
趙郢仔細地查看着眼前這份選址,不由微微頷首。
雖然他不精通風水之學,但是看得書多了,對於這裏面的道理,卻也懂得一些皮毛。
這三者的位置,正好處在驪山始皇帝陵墓與咸陽宮的中軸線上,由於大秦的宗廟遙相呼應,成群星拱衛之勢。
“善,諸位卿家用心了。”
趙郢很是滿意地看向黃石公和張良等人。
“就按照這份選址,儘快擇期動工……”
什麼建築,選擇什麼規格,什麼樣的款式,在這個時代,都有着極為嚴格的要求,不能有絲毫的僭越,古樸大氣,莊嚴肅穆,就是這個時代的風格和特點。
相對於後世那些花里胡哨的設計,不知道要高明了多少倍。
對於這些專業領域,趙郢從不自作聰明地胡亂插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