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Part.48 頓悟
夜,微涼。
燭光騰下的光線里,漂浮着的細小顆粒以肉眼可見的姿態,飄啊飄的。
直到它們不經意的附着在身上,被盔甲重重包裹似的,一時覺得喘不過氣來。
『原來,那個女人,就是昴的母親。
他說,他怕她遭受傷害,所以對外界宣稱死亡。
他說,他預想過自殺,預想過讓她為了泄憤而被她殺。
但是,不能。
他背負的不只是兒女情長,不只是慈悲憫懷。他要面對的是更加複雜的權勢與小人,高處不勝寒,唯有他自己明了。
他還說,能夠讓他毫無牽挂死去的唯一辦法,就是被他的孩子所殺,被比他更加強大的孩子所殺。
能讓他承認的繼承人,配得上繼承一手打下的家業與無尚地位的人——只有他的孩子。〗
淚,順着深潭似的眼裏滑下。
我望着他的滿目哀傷,面無表情。
在心底輕聲低喃着:那又與我有何干係。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呵呵……也是自己太自信,自信得過於狂妄,”他說著,眼神縹緲得不真切,“至親的人,不,不對,是那樣怯懦着掩藏起一身光輝的人,終是會忍不住的吧……”手心捻着已經彎曲的鑰匙,一不小心,啪的一聲脆響,崩斷。
看着那被揉捏得斷成一段一段的長柄鑰匙,無言。
“背叛,無時不在,什麼人都不能相信。”面容一扭曲,但又很快的恢復常態。
“所以呢。”我斂下眸,不悲不喜。
『為什麼要在這裏承受這些無妄之災呢。
為什麼我要那麼“心安理得”的在這裏任着他們予取予求呢。
為什麼我的思維會被禁錮在封鎖猛虎的鐵籠里,掙扎卻總是會被壓抑得那麼徹底呢。
我想我一直被什麼奇怪的聲音催眠着,催眠着去忍氣吞聲。
心底陰暗處,那沒有邊際的噁心觸手,正在滋意生長着。
眨眼間就在身體周圍裹上厚厚的一層蛹。
等察覺的那一刻時。才明白,有些時候已經無法置身事外了。』
“所以……”重複着我的話,他眸色沉了沉,定定的看着高處的燭光,“他們,應該等不及了吧,那些孩子,也該面對現實。”
我仰頭看向突然丟下手中零碎鑰匙,倏地起身的逆卷透吾,咧咧唇角,突然覺得那樣的他,有些可笑。
『怎麼回事呢?
曾經看着他溫文儒雅,甚至覺得他就是個好人的世界觀,竟然在一點一點的崩塌,崩塌得,我都有些難以接受,可是,意識就是不斷的在這樣認知着。
道貌岸然?也許吧。
不知何時在心底播撒了叛逆的種子。
悄悄的。
慢慢的。
萌芽。
驟然瘋長。』
“讓我,給你一些能力吧,一些,能夠輔佐我的能力。”站起身的逆卷透吾,用那同眺望天邊一樣的眼神望着我,語罷,扯下我肩頭的衣裳,將唇角探出的獠牙刺入。
肩頭擴散了難以想像的痛,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而另一肩頭。
那曾經被灌注過莫名藥水的傷口已經不復存在,可是此刻卻隱隱的,也漲疼得厲害。
雙肩都像是被一把隱形的,鈍重的榔錘,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灼痛得厲害。
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似的,承受不住后,變成沒有支架的木偶般,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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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想做什麼。
我在這個世界的目標又是什麼。
我為什麼而活,又要為什麼而死。
背脊靠在床頭,靜靜的望着天花板出神。
再次醒來,已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聽見門口“吱呀——”一聲,像是有人進來,立刻就縮起身體,將頭埋入兩臂之間。
床沿一沉,被人坐得凹陷下去。
沉默了好一會,才慢慢傳來一句話:“喂,豬婆,你身體不舒服嗎?”
原來是……悠真……
“沒事,”悶悶的應了聲,猜測着他進屋的原因,思慮了會便抬起頭,面向他,“上學時間到了嗎?”
“對啊,話說,臉上表情這麼苦逼什麼意思啊!我叫你起床還擺這樣的臉色給我看嗎!”說著,他就曲起中指向我額頭靠近。
“啪——”他的手,被我下意識的抬手拍開了,揮上手腕上的皮膚時,甚至還發出了這樣清脆的聲響。
“抱歉。”抿着唇,出口道歉,是為了彌補一時“衝動”的後果。
“切,什麼啊,煩死了,你愛怎樣怎樣,以後別想着我叫你起床。”手裏拿着的東西往地上用力一砸,他嘟噥了兩聲,皺着眉頭罵罵咧咧的就走了出去。
“悠真……是最愛睡懶覺的一個……”屋內最里側的牆面上,梓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雙唇抿着曲起的食指,突然就出了聲。
我怔了怔,從被悠真丟棄的看似藥膏的東西上挪開視線,轉而看向說話的他。
他意味深長的看着我,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離開牆角,慢悠悠的走至門旁,撿起被棄擲在地的物品,夾於指尖微晃。
“嘖,原來他也會有細心的時候……”微勾唇,手指滑出漂亮的弧度,原本在他手裏的東西沿着那條軌跡拋到了我的身側,“用它處理一下肩上的傷口。”轉身出了房。
將手觸上麻麻的,幾乎沒有感覺的肩膀,摸到腫起的皮膚時,有些瞭然。
拾起那支藥膏,獃獃的擠出一段,並不溫柔的觸上那凸出的皮膚,帶着自虐似的力道,圈畫著,將葯一點一點的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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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好衣服下樓,入目是早已整裝待發的四人。
“吶,貓咪醬,動作有點慢呢~”帶着自來熟的熱絡,皓迎面圈上來的雙臂被我一個彎腰躲開。
站在他的背後,我看見他的身體滯了滯,轉回頭時,臉上的表情又是自然無比。眼瞳狡黠的轉了圈,扁起唇露出十分委屈的博人愧疚樣。
“不要浪費時間了。”琉輝突然橫在了我和皓的中間,原本架勢是又要撲過來的皓被他的出現硬生生給截住了動作。
“是是是,好吧好吧好吧。”委屈似的聲音,在他重複多次的話后透漏出了些不耐煩。
暗中扯扯琉輝背後的衣服下擺,察覺我的動作后微微側頭,我看向他,用唇語無聲的道了聲謝謝,面無表情的臉上扯出一些感激的笑意。
他愣了愣,眸中一晃而過的那抹異態收入眼底,但是,他腦海里究竟在想什麼,我不得而知。
最後一個跨入車內,見悠真旁邊的座位最空,剛準備坐下,還沒坐實就聽見悠真在那抱怨起來。他拎着胸口衣領的手不停扇來扇去,好像很熱似的,面上還帶着深刻的躁意:“啊啊啊,好難受啊,喘不過氣來,豬婆你不要坐過來啊,我這裏氧氣不夠懂嗎,快點給我走開走開!”
“嘻嘻,那貓咪醬坐到我的腿上好啦,我的腿坐起來很舒服的喲。”皓笑盈盈的眨眼,上彎的眸子帶上一絲絲引誘的意味。
我看着他,立刻撇開了視線。想了想便彎着腰打算走開,當然,不是去坐到皓的腿上……
還沒出幾步,悠真突然攢住我的外套,一拉一扯就迫使我跌了回去。身側的他並沒有面對我,而是衝著對面的皓低吼了一句話,夾雜着莫名的敵意及更加深刻的煩躁:“不要過去。”
“喂你……”皓的臉上閃過薄怒,卻又快速被燦爛的笑所掩蓋,“好嘛好嘛,我做錯事認錯還不行嗎?你們倒是告訴我一下嘛,怎麼都怪怪的啊。”嬉笑着表情,將雙手交疊着放到腦後,身體向後一仰就靠上了車窗。
車內,一派死寂,沒有人回答。
一種奇怪的氣氛,在車內彌久不散,直到到了校,依然無人發言。
像往常一樣,車門打開后,還是那樣一群熱情的女生,激動着迅速圍在皓的身側,簇擁着離開。
我站在琉輝、梓和悠真的背後,見他們也像我一樣的看着皓越走越遠。
他們三人都背對着我,不明情緒。
我的排斥,在於那莫名的心悸,危險得讓我害怕。
而他們表現出來的排斥,又是因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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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有什麼人,在那歇斯底里的笑。
駭人的瘋狂意味,在那連續不斷的笑聲里,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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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豬婆,你好端端的發什麼呆?”
肩膀被猛地一撞,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我趔趄着向前走了好幾步。
“啊,真是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低咒着,悠真將五指抓着腦側撓個不停,柔順的發沿着臉頰的弧度灑下幾縷。泠風拂過,微揚着飛入了他不停張合的嘴裏,但他卻像是沒有發現似的,依舊不停的碎碎念着——煩死了。
“笑聲,你們聽到沒……”向四周看了圈,沒有任何異常。
再看向他們。
悠真還是在那抓着頭髮,狂躁不已。
梓雖然是看着我的方向,但那明顯空洞的眼神,若有似無的暴露了他的出神。
琉輝則垂下了之前看向皓的視線,唇角微勾。一片落葉恰巧不巧的飄落在他攤平的掌心,安靜的,乖巧的躺着,但是那樣順從的姿態並沒有引起任何憐惜。
“咔嚓——”枯葉被揉捏得發出脆響,化成灰色的粉塵,悄然拂地。
沒有人回答我呢……
不由自主的,抬手揉動額頭,試圖去緩解那陣恍惚,更想緩解那,奇怪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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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時刻鐘上。
時針指向八點。
分針轉向一刻。
還有。
三十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