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修和小卷
阿徹還是隔三差五地下山幫賀蘭霸打醬油,靈犬鎮每天都是老樣子,下午三點鐘副食店的小貨車一定會準時經過十字路口,這個時候靈犬小學的操場上一定有兩個班在上體育課,阿徹背着醬油瓶走過小庄麵館,果然麵館的夥計們又在太陽下打撲克。這裏的男男女女,貓貓狗狗,許多一輩子都沒出過這座小鎮,生在這裏,死在這裏。
打醬油時一不留神還是會被截胡,狗蛋和大汪最近學會了兵分兩路對他圍追堵截,在和狗蛋大汪曠日持久的巷戰過程中阿徹也總結了許多戰鬥技巧,上次還用假動作騙過對方,成功在大汪臉上刨出老長一條印子,好不過癮!雖然每次自己都是挂彩最重的那個(但是不能叫輸家),但是他覺得有進步就是一件好事,說明他在成長。
路過郵局的玻璃門時,阿徹昂首挺胸打量自己的身段,好像比昨天高了呀,正沾沾自喜孤芳自賞着,居委會的胖嬸就牽着帥鍋走出來。
帥鍋是一隻哈士奇,今年才兩歲,已經長成身材矯健傲人的雪橇犬了,胖嬸在報刊亭買了本《知音》,和攤主閑聊了幾句。帥鍋回頭打量他,歪着頭很不解,鼻音憨憨地問:
“這不是阿徹——嗎?你怎麼還——是這麼大一點啊——”
阿徹被帥鍋俯瞰的視線刺激得很難過,又含胸駝背地低着頭自己走了。
垂頭喪氣地穿過一條長巷子時,前方的光線忽然晃了一下,阿徹警覺地抬頭,巷子那頭赫然站着一隻大狗,雖然背着光,阿徹還是一眼認出那是嘴角被他抓出一條斜長傷疤的大汪!
大汪開始在地上刨爪子,那報仇雪恨的勢頭一看就很不妙,阿徹謹記賀蘭霸“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教誨,掉頭撒開腿就跑。大汪狂吠着追來,阿徹心說完了,他這小短腿根本不是大汪的對手,更何況他還背着這麼大一瓶醬油。
然後就噗通悶頭撞到誰身上。
阿徹被撞得在地上打了滾,綁在背上的醬油瓶又大又重,他四仰八叉卯足勁也翻不過來,正想着今天肯定逃不了好一頓胖揍,脖子后綁醬油瓶的繩子忽然被一提,身體就被懸空拎了起來,耳畔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怎麼又是你啊。”
這聲音……阿徹一個激靈扭過頭,漂亮的天然眼線和小淚痣,豈不就是恩人大人!只是那頭可愛的齊劉海妹妹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小男生一樣爽利的短髮。
雖然又見到恩人很驚喜,但是眼下阿徹完全沒功夫顧及這些,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和兇惡的大狗在巷子裏對峙的場面讓阿徹出了一身冷汗。大汪站起來身高比女孩還高,他扭頭看向拎着他的女孩,你不要管我,會被咬的!又使勁蹬踹着小短腿,快跑啊,他是沖我來的,我能擋住他!
可是人類怎麼可能聽得懂他在汪汪汪個什麼勁。
大汪果然開始呲牙咧嘴,低聲咆哮着沖小女孩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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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旺副食店。
老闆娘瞪大眼看着左胳膊夾着大土狗右胳膊夾着小金毛的小男孩。呃,是小男孩吧?雖然長得真心秀氣漂亮……
“哎呀對不起啊,我們家大汪給你添麻煩了。”老闆娘連忙把自家不成器的大狗抱回來,直接關進了廁所,又取了櫃枱上兩隻真知棒,笑着遞給小男孩和捲毛狗崽,“阿姨的一點心意啊。”
老闆娘不是陌生人,阿徹樂呵呵地忙要伸爪子接過,卻被小女孩一巴掌把爪子拍了回去。阿徹抬頭委屈又不解地瞅着小女孩,小女孩只徑直對老闆娘道:“它沒有咬到我們。”說著把手裏的東西遞給老闆娘,“我打了大汪一拳,大概力氣有點大,對不起。”
老闆娘看着小男孩攤開的手心裏那顆被打落的狗板牙,瞠目結舌。
然後阿徹就這麼被小男孩一路夾在胳膊下離開了副食店和真知棒。
“幹嘛一直這樣看着我?”小男孩放下狗崽,又低頭瞧了瞧自己一身短袖襯衫和短褲,“哦,難怪你認不出來了。”
阿徹心說我認得出來啊!只是變化確實蠻大的,妹妹頭不見了,劉海也沒有了,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耳鬢清秀的一彎鬢角,不過雖然頭髮突然剪得活像小男生,也沒再穿裙子了,但是扛不住那張臉還是好看得緊,鬢角也特別漂亮。
“小女孩”努着嘴摸了摸短短的頭髮:“之前都是老媽的惡趣味,這樣才像我。”說著沖他笑了笑,“帥嗎?”
阿徹被那個笑容晃得走了神,鬼使神差地汪了一聲。
小男孩蹲下摸摸狗崽的頭,起身提了提書包帶:“那就這樣,我要回家了,再見小卷。”
阿徹心裏本來還在吐槽怎麼能這樣隨便給人家亂取名字呢,可是看着背着大書包漸行漸遠的“小女孩”,心情突然說不出的複雜。屁股上的腫痛早就消了,但是那粗暴無比卻救下他小命的天外一腳他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拎着他的狗耳朵替他洗澡時雖然也很粗暴,但其實……也是有一點點溫柔的吧。賀蘭老師說人類很可怕,但是他覺得,這一次自己應該是碰上了好人。一抬頭,背着書包的小小背影已經轉過街角,阿徹忙追了上去。
小男孩察覺到背後的動靜,回頭狐疑地看着背着醬油瓶一路追上來,哈哈地吐着舌頭喘氣的捲毛小狗:“你幹嘛跟着我?……啊,是害怕別的狗再欺負你嗎?”
“汪汪!”才不是呢!我想報恩!中氣十足地說出這兩個字,頓時就有種抬頭挺胸重新做狗的自豪感。
小男孩輕蔑地耷拉着眼皮:“你也真夠沒用的。”
“汪汪!汪汪汪!”我從來就沒怕過好嗎?!大汪眼睛上那條疤就是我的傑作!
“好啦別吵啦!”男孩嫌吵地堵住耳朵,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我是很樂意保護弱者啦,但是你也不能不求上進一輩子就打算當弱者啊,聽說過達爾文的進化論嗎,物競……什麼來着,咳,適者生存。總之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與其尋求強者的保護,不如自己學着變強……”
這一番長篇大論無聊得讓阿徹都直接趴在了地上,拜託,我不過是想報個恩,至於扯這麼大一通嗎?
小男孩歪着頭打量一臉無趣地趴在地上的狗崽:“還是說你想讓我收養你?不過你是有主人的吧。”
阿徹頓時覺得受到了侮辱。汪汪汪那是賀蘭老師,我從來都沒有主人!汪汪汪我是一隻靈犬,不是寵物!
“你主人對你不好?”小男孩老神在在扶着下巴,“也是,這麼小一隻還讓你買醬油。”
阿徹簡直都要吐血三升倒在地上,賀蘭老師說得果然不錯,你們人類都是目中無狗的自大狂,沒法交流啦。
“好了好了,我勉為其難護送你回家吧。真是,好歹也是只有嘰嘰的公狗,怎麼膽小成這樣……”
“汪汪汪汪!”我不需要護送啊!再說有嘰嘰和膽小有什麼直接的關係嗎?
“再吵信不信我把你打暈!”小男孩回身受不了地舉起拳頭。
阿徹想起半小時前被一拳ko掉的大汪,頓時不敢聒噪了。
那天下午兩個人在鎮子上繞了兩個小時,誰也沒能送誰回家。不過這之後阿徹下山打醬油再也不會被大汪和狗蛋找茬了。
後來才知道“小女孩”在靈犬小學上學,應該是剛剛入學不久吧。阿徹有一次下山買火鍋底料,路過靈犬小學時隔着操場圍牆看見小女孩一個人坐在花台邊望着天。操場上明明有那麼多小朋友踢着毽子,跳繩扔沙包,他的恩人卻孤零零一個人。
阿徹連續兩個下午撞見體育課上落單的恩人,一開始還猜測是不是身體有病不能運動,可是想起那天的天外一腳和虎虎生風的拳頭,又不像。
阿徹看着用兩隻手框出一個框仰頭打量着天空的小女孩,那個樣子,讓他想起了總是獨自一人趴在賀蘭老師的屋檐下看着小夥伴們玩聖鬥士遊戲的自己。
時間不早了,他應該趕快回山,可是那個孤單地一個人和天空玩耍的身影像在他腳上灌了鉛,無論如何都走不動了。
秦修忽然感到有什麼在小腿上蹭來蹭去,一低頭,驀地看到腳邊背着醬油瓶的小金毛:“小卷?”驚訝地瞪大眼,“你怎麼進來的?”
“汪汪!”小狗沖他高興地直搖尾巴,活像在炫耀“我很厲害吧”。
體育老師吹了集合哨。秦修趕緊將小狗往腳后一塞,起身舉手道:“老師我要上廁所!”
遠處的體育老師點點頭。秦修趁大家不注意抱起小金毛溜回了教學樓。
“你跑到這裏來,要是被人發現了怎麼辦?還有一節課才下課呢!”
被“小女孩”數落着,眼看學生們66續續回到教室,阿徹也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小女孩”用外套把他裹住塞進書桌抽屜里,又拿了一隻蛋黃派給他,小聲道:
“乖乖的,別叫。”
阿徹啃着蛋黃派喜不自禁:“汪汪!”我不叫!
教室後排幾個男生納悶地四下張望:“剛剛好像有狗叫?”
秦修瞪了狗仔一眼,小金毛好像也知道錯了似的縮了縮腦袋。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語文課,阿徹才知道恩人的名字叫小修,班主任是這麼叫他的。小修的功課似乎很好,別的小朋友都答不出來的問題,小修總能答上。
阿徹縮在書桌抽屜里半個小時了,他雖然個子小,但小學生的書桌抽屜還是太逼仄了,背都直不起,又很憋,大熱的天別提多難受了,趁老師佈置學生們做課堂習題時,實在憋不住的阿徹從書桌一角鑽出腦袋透氣。
秦修感到下面窸窸窣窣的動靜,一低頭,就看見狗崽子撲棱冒出顆小腦袋,語文老師正朝這邊走過來,他伸手又將那顆小腦袋塞了回去。
阿徹才透一口氣又被塞進來,正憋屈着,小修的手伸進抽屜,一下下揉着他的腦袋。
真把我當寵物呢,阿徹心想,不過被這樣溫柔地撫摸腦袋的感覺他卻奇怪地一點都不討厭,甚至在對方的撫摸下享受地眯縫起眼睛。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鈴響,學生們一個個呼朋引伴商量着接下來要去哪裏玩,阿徹有點奇怪,因為從始至終都沒有人和小修說話來着,連道別聲都沒有。
教室里走得差不多的時候,秦修將狗崽連同外套一裹,塞進書包里,背着書包一個人離開教學樓。
阿徹乖乖待在書包里,小修走到操場時,幾個男生吹起口哨:“喲,那不是咱們小修妹妹嗎?哈哈哈哈,用手指拍照的大攝影師哦!”
那譏笑的口吻一聽就不懷好意,阿徹感到小修的腳步停了一下,又繼續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