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晉|江|原|創|網|獨|家>
大本營里氣氛凝重,一行七人只有巴吉和安嘉冕平安返回了,卡特隊長在指揮帳篷里呼叫了一晚上,另五個失蹤人員沒有一個能聯繫得上。
安嘉冕受了凍傷,現在還在昏睡當中,據巴吉描述的當時的情況來看,其餘人都跌下懸崖了,直到現在還聯繫不上的話,生還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希文卡特將無線電通話器放下,放棄地起身。剛要走出帳篷,無線電通話器中忽然傳來斷續的人聲:
“……大本營……登頂隊……困……三……營地……”
希文卡特連忙奔到無線電旁,帳篷里的隊醫和其他隊員也都驚喜地圍攏來。
“登頂隊,這裏是大本營!你們現在的情況怎麼樣?!”希文卡特握着通話器激動地道。
“……大本營……登頂隊……三號營地……”通話器那頭還是機械地重複着先前的話。
希文卡特皺眉又問了一遍:“大本營收到,登頂隊,你們現在情況如何?有幾人生……”
他話還沒問完,那邊就又開始機械地重複,如果不是每次的呼叫聲中都有強度不一的咳嗽聲,他都要懷疑這是復讀機了。
第三次呼救以後,無線電那邊又安靜下來,只剩下嘩嘩嘩的雜音,看這情況,通訊似乎只是單方面地接通了。希文卡特掛好通話器,神情比先前更加凝重了,有人活着當然是好消息,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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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冕睜開眼,第一個感覺就是噁心反胃,但他硬是將這股噁心感壓了下去,開始打量四周,帳篷頂很高,帳篷也很寬敞,他應該是被轉移到大本營了,led帳篷燈的光很亮,所以現在是晚上,營地周圍很安靜,靠近午夜了吧。
“jason。”
只用平常說話的分貝數喚了一聲,幾秒后,熟悉的國字臉便倒着出現在上方:“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律師先生一迭聲地問完也覺得自己有點狗腿,但沒辦法,安嘉冕這次來登珠峰他是唯一的隨行者,要是安總出了什麼岔子,他下輩子拿命都填不了那巨坑,不得不隨時守在安嘉冕身邊,生怕他有什麼閃失。估計安祖宗也是料准了這一點,喊他時都懶得費力氣。
安嘉冕瞥了一眼jason抱在腰上的筆記本電腦:“在忙着拋售股票?”
“別把所有人都看得跟你們資本家一樣。”律師先生遞來外套想幫他披上,被安先生手擋了一下,示意自己來,jason見安嘉冕凍得手腳都還伸展不開,還是以一副至死優雅的范兒把羽絨服披上了,他把水杯遞過去,安先生很克制地喝了一小口,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瞳仁里的動靜:“外面情況怎麼樣?”
“沈徹還活着。”jason說。其他人就不清楚了,但他知道安嘉冕也就關心這個。
原以為安嘉冕聽完這消息反應應該很大,但安總裁只是頓了片刻,淡淡地“嗯”了一聲,又低頭喝了一口水,這次總算喝得比較多了:“他們決定派人去救了嗎?”
jason聳聳肩:“現在是半夜,天氣情況很糟,我聽希文卡特的口吻,要救也得等天亮後天氣好轉一些以後。”
安嘉冕抬手看了一下表,眉頭微微一蹙,離沈徹掉下冰縫已經過去了十三個小時,他們已經在瀕死的邊緣,在等下去就只能找到屍體了。“必須儘快救援。”
jason也很無奈,如果這要是在安氏帝國的觸手能影響的範圍內,安嘉冕都用這種瘮死人的語氣說話了,救援沒道理不在十分鐘之內展開,兩小時之內完成。可惜這是在珠穆朗瑪,安先生自帶的聖光鞭長莫及:“我已經代你向卡特表達過這個意思了,但看起來卡特有自己的想法。”
安嘉冕思忖了片刻:“我記得馬修的未婚妻也在大本營?”
“好像是。”jason忽然明白了安嘉冕的意思。約翰馬修是和未婚妻一起來登山的,只不過未婚妻沒能加入登頂隊。馬修的未婚妻下午就從巴吉口中得知馬修遇難的消息,雖然她還不知道就在剛才沈徹和基地取得聯繫的事,但通話的只有沈徹,馬修多半已經遇難,這事對馬修的未婚妻來說其實沒什麼改變,但很顯然安嘉冕需要讓那位可憐的女士覺得事情有轉機。
jason眼前浮現出未婚妻小姐哭着懇求希文卡特,卡特隊長天人交戰左右為難的神情,只覺得安資本家更加面目可憎。“我會去轉告那位小姐的,”他起身道,“你呢,有什麼打算?”
安嘉冕:“我要好好想一想。”
安少爺平常不怎麼想就夠讓人如履薄冰了,他現在要“好好想一想”……律師先生走到帳篷口,看着安嘉冕陷入思考的樣子,搖搖頭,最毒莫過資本家,不曉得希文卡特能不能扛得住。
jason離開后安嘉冕打了幾個電話,看了看時間,又躺了回去,望着空蕩蕩的帳篷頂,腦海里反反覆復回放着沈徹和秦修掉下去時的畫面。
我那個時候有割掉繩子嗎?
似乎沒有。
我有那個意願嗎?
似乎……沒有。
這兩個沒有讓他的心裏一下子平靜如水,閉上眼很快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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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坐在圖書館的拱形窗台上,穿着一件白色圓領毛衣,淺灰色的褲子和一雙帆布板鞋,曲起的膝蓋上攤開着一本精裝硬殼書,陽光照得他一頭茶色頭髮像金線一樣燦爛,耳邊是樓下庭院裏孩子們的玩鬧聲,陽光將窗格的影子投射在書頁上,大片的金黃和短短的淺灰在書頁上蔓延,少年碰到一個不認識的單詞,默默張嘴發了一下音,這個單詞把他絆住了,先前行雲流水的閱讀進度一下子停滯下來,他有些後悔自己沒做好全副準備就來挑戰這本書。
“嘿。”一道清脆的男聲在安靜的圖書館裏響起,“那是我的書。”
圖書館的書沒有歸屬權,誰拿在手裏就是誰的,少年連頭都沒抬,只微微蹙了下眉表示不滿,依舊在念着那個單詞。
“你有偏執症吧,”清脆的男聲笑起來,聲音靠近來,“preposterous1y,意思是有悖自然規律的。”
茶發少年這才抬起頭來,打量穿着一身單薄白色t恤,有着蜜色皮膚的陽光少年從書架傾斜的陰影里走進陽光的領域,少年的頭髮理得短而精幹,像刺蝟一樣桀驁地立着,看上去很扎手的感覺。茶發少年合上書:“你是黑十?”
在這座孤兒院裏,能夠認識他所不認識的單詞,並且僅憑口型就認出來的人,只可能是黑十。
“你好,白十。”黑十笑道,跳到大拱窗另一邊坐下,“十歲生日快樂。”
黑十和白十的稱呼並不是因為膚色上的差異,孤兒院一直用宿舍名給每個來孤兒院的孩子取名,比如第一個入住藍色宿舍的孩子就叫藍一,黑十白十也是這個意思。
這是白十和黑十的第一次見面,在此之前他們沒見過彼此,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在第一次見面時就認出彼此,preposterous1y,成了讓他們認出彼此的暗號。
孤兒院只收養極有天賦的孩子,能在五歲時就臨摹莫奈梵高,只聽一遍《土耳其進行曲》就能彈得八|九不離十,或是對數字極度敏感過耳不忘……當然也包括像黑十白十這樣智商評測在一百六十以上的天才。
沒有人知道孤兒院的來歷,但是無疑這恐怕是世界上資金最為雄厚的孤兒院之一。確切地說,它更像是一所俱樂部,俱樂部的成員無一不來自世界頂級富豪、名門望族。孤兒院的孩子將會長期受到這些富豪認養者和權威科研機構的關注,認養者指望着他們的投資能在這些孩子長大后得到十倍百倍的回報,即便沒有特別大的商業價值,那種親手培養一個天才的成就感也非同小可。
很多人都不知道,除了足球俱樂部,還有這樣的俱樂部。
不過投資“孤兒院”的風險也不小,沒有人知道這些孩子長大后究竟會變成什麼樣,能被選入孤兒院,他們無疑都很有天賦,但是還未定性。不過對於這些神秘富豪們來說,賭博也是樂趣之一。
黑十比白十大兩歲,自進入孤兒院起就是萬眾矚目的明星,兩年後孤兒院又有了白十。關於黑十和白十究竟誰更厲害,一直是俱樂部的投資者和孤兒院的經營者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孤兒院有一座觀察塔,一面對着孤兒院南苑,一面對着北苑,南苑和北苑被一道圍牆隔開,黑十的宿舍和活動區域在南苑,白十則在北苑,俱樂部的大佬們時常喝着香檳在觀察塔上觀察兩個孩子,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就發現黑十個性開朗外向,白十個性沉靜內斂。這一性格因素導致黑十在與白十的隔空較量中一直處於領先地位。不過在領導力方面兩人其實不分伯仲,黑十很受孩子們信服,從小就是孩子王,白十雖然話不多,更好獨處,但絕非孤僻,他似乎很清楚自己與其他孩子的不同,說話時語氣中帶着一種讓人能一下|體味到的權威。大佬們很希望讓黑十和白十來個正面對話,但孤兒院的心理學顧問們並不贊同,黑十和白十都是自尊心極高的孩子,這個時候黑十隻有九歲,白十才七歲,過早地讓兩人產生競爭和敵對意識可能會成就其中一人,但搞不好會毀了另一個。
孤兒院採納了專家顧問的意見,很長一段時間裏,黑十和白十連面都沒有照過,他們和孤兒院別的孩子不同,有自己專屬的學習指導老師,心理導師和生活老師。大佬們喝香檳時有時會發現兩個孩子隔着觀察塔回首眺望,像是知道在塔的對面有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
不過這場備受期待的雙王較量最終卻流產了。
每個孩子到十歲的時候都會接受一次全面的心理評估,和平時的心理輔導不同,這一次不止是談話,還包括筆頭測試和儀器輔助的測試。在這次沒有辦法作弊的心理評測中,黑十的評估結果震驚了所有人。
那個笑起來陽光燦爛的蜜色皮膚少年,擁有着朝陽般熱情的黑十,在連續三次的獨立心理評測中,無一例外地被戳上了“高功能反社會人格”的標籤。
一夜之間所有人看黑十的眼光都變了,孤兒院也是頭一次遇上這樣的情況,顧問小組建議將黑十繼續留在孤兒院裏觀察,但是至此,孤兒院已經不再將黑十作為重點培養對象,他成了重點留神的對象,被認養者拋棄,也不再可能有被領養的可能。黑十的活動時間和活動區域都受到嚴格限制,他們把他像病毒一樣隔離開來,不希望別的孩子受到影響。但黑十不是那麼好被隔離的。
白十實在難以相信站在眼前這個陽光少年竟會是高功能反社會型人格,這和他在書本上讀到的完全不符。他從窗檯下來,將手上的《仲夏夜之夢》的封套脫掉,走到過道斜對面的書架前和另一本《社會心理學》的封套換回來:“如果他們知道你來找我,你麻煩就大了。”
“也沒什麼,他們不太敢嚴厲呵斥我,”黑十靠在窗台上,扶着窗欞向下俯瞰在庭院裏踢足球的同齡人,嘴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至多變相讓我禁足一段時間。”他回頭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白毛衣的少年,“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我沒想到你個子這麼小。”
十歲的白十將兩本書分別放回書架上,表情淡然:“我還會再長高的。”
“你害怕嗎?”黑十忽然問,聲音裏帶着看好戲般的笑意,“後天你就要接受心裏評測了,這對我們來說就是上天堂和下地獄的分水嶺。”
白十沒有說話,靜靜地立在書架間,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只有十歲的孩子,少年老成得讓人害怕。
黑十走下窗檯,手指從書脊上劃過:“就算你把圖書館裏所有心理學方面的書都翻遍了,也沒有用。”
白十瞧着他的表情,對了,這種輕蔑至極的笑容才對得起他高功能反社會的頭銜:“跟我說說心理評測的內容都是什麼吧。”
“評測一共有三次,如果第一次你的結果不令人滿意,他們會組織第二次評測,結果再不令人滿意,第三次評測就是你最後的機會了。”黑十說道,“為了保證評測的結果完全客觀不帶偏見,為你做評測的專家並不來自孤兒院的顧問團隊,他們來自獨立的第三方機構,換句話說,他們並不知道我們來自這個孤兒院。”
白十邊聽邊點頭:“還有呢。”
“還有就是,”黑十靠在書架上,看着書架對面那一排入門級的心理學書籍,“你看這些書真的一點用也沒有,因為他們不會根據你每一題的答案來判斷你的人格趨向,他們看的是你在整個測試中的表現,你採取的整體策略,甚至你答題時的小動作都會成為判斷的標準,有時還是關鍵標準。你要記得,”說到這裏眼神一沉,“字面上的意義都不重要,那都是用來唬人的。”
白十沒有說話,黑十連續三次都失敗了,他瞞天過海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但是他又不得不賭這一次。
“還有儀器測試,”黑十側頭看向白十,指了指自己眼睛和太陽穴之間的部位,“這個地方叫眶前區,普通人在看到殺戮和血腥的場景時,這個區域會有反應,代表恐懼和不適,但是尤利烏斯凱撒不會,阿道夫希特拉不會,我們也不會。”黑十放下手,遺憾地道,“一個高功能反社會者根本不可能從這樣的測試中僥倖。”
白十點點頭,說了聲“謝謝”轉身離開了圖書館閣樓。
“白十。”
黑十從背後叫住他,白十停下腳步轉過頭,蜜色皮膚的少年站在兩排長長的書架間,逆着拱窗后充沛的日光,他錯覺他似乎張開了翅膀,黑色的羽翼將窗外的陽光完全擋在了身後。
“見到你很高興。”黑十說,笑容依舊燦爛如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