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塵埃落定
一表人才、成熟穩重、事業有成、感情專一。
顧名揚負手而立於門前,注視着康亦風漸行漸遠的頎長背影,不偏不倚地在心裏給准女婿打分。
倚着過來人的身份,顧名揚有理由相信,康亦風會是一位好女婿,好丈夫。
夫唱婦隨,香頌也對眼前看似如膠似膝的場景很是滿意,更堅信,感情是培養出來的。即使此時此刻的女兒興許心思不定,但只要那男人一心對她好,假以時日她一定會心軟。
顧氏夫婦自然沒機會看到顧師師邁入車內的臉色,像是撕下一層面具,頃刻間幻化為冷漠美人。
康亦風心情極佳,一反常態地始終噙笑,並不被顧師師的漠然所影響。
觸手可及的資料袋裏,是他們雙方的證件。距離民政局,只不過是短短十分鐘的距離。
一切的一切,讓他興奮不已。十幾年的獨角戲,終於以兩人的婚姻畫上了句號。
“師師,別不開心,信我,我會好好待你的。”
聞言,顧師師側目看了康亦風一眼,視線停留不到一秒鐘,她便轉向了窗外,看似百無聊賴地用指節敲打玻璃。
昨晚,他依言,沒有任何出格的行徑。
熄了燈之後,康亦風一反平日的寡言少語,像是一個長久無人聆聽、傾訴無門的人,突然找到一個發泄口那般。他躺在顧師師的身邊,跟她談着從軍校到部隊的一系列事情,說得興緻盎然。
原先的顧師師在心裏默念着切忌睡着,防止他會在自己熟睡間意圖不軌,哪知,顧師師猶如聽到催眠曲那般,越聽越乏,漸漸地入了夢鄉。早上醒來的時候,顧師師發現自己竟然像只貓咪一樣蜷縮在他懷裏!
他信守諾言在昨晚沒有碰她,可是明晚呢?成為了他的法定妻子,說得不好聽些,就算他霸王硬上弓,顧師師也不在理兒。
顧師師緊抿着唇,偷偷睨着手機屏幕,凌晨三點發來的短訊,來自“三雨”,“想你了,睡不着”。
寥寥幾字,卻讓顧師師鼻間一酸。
恍惚間,民政局到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顧師師狠了狠心,將手機黑屏,跟着康亦風邁進了婚姻登記處。
較普通人而言,身為軍人的康亦風相關證明多些,手續也相對繁複。
而這些證明以及證件,無疑為這層婚姻上了無數枷鎖。
顧師師目光獃滯地坐在登記台前,紅章落下的聲響,讓她猛地打了個激靈。猶如她正好夢正酣,猛然間,一個響指,無情地提醒她,該醒了。
手拿着兩本紅色小本,康亦風喜上眉梢,溫柔地攬着顧師師,趁她一個不留神,在她臉頰上啵了一口。
剛出民政局,顧師師自然不好沖他發脾氣,免得讓人當笑話看。
坐到車內,顧師師從他手中接過結婚證,仔仔細細地端倪了許久。陽光映了進來,她驀地發現結婚證上的燙金字體很是刺眼。
“以後你就是軍嫂了,康太太。”
康亦風湊了過來,伸手去捧顧師師的臉,讓她轉頭看向他,深情款款地說道。
迎來的,是顧師師不咸不淡的一個“哦”字。康亦風不免有些失望,不再多言,轉身啟動車子,駛向下一個目的地。正是景襄的“si”工作室。
顧師師將結婚證扔進了包里,下了狠心,將手機里的短訊刪除,將霍霖霆的號碼拉黑。
一入軍婚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再見,給過我最最美好回憶的男人。
顧師師心裏如是想,這無聲的再見,是她咬着牙逼着自己作出的。桀驁如霍霖霆,未必會輕易放手。但,無論如何,顧師師也不想讓他因為自己在都城名譽掃地,更不能讓他破壞軍婚而鋃鐺入獄。
怨她負心,怨她犯賤,顧師師毫無怨言。
自從時裝秀之後,景襄不知是為了打擊康亦茹的氣焰還是其他別的因素,新添了高級定製婚紗一項,在上流社會圈裏名聲大噪,頗有重出江湖的意味。
兩人剛踏入工作室的大門,景襄連忙放下手工的ipad,吩咐身邊的學徒做事,便踩着十多厘米的高跟鞋向兩人走來。與初見她時的端莊嫵媚不同,此時的景襄彷彿幻化為精英麗人,步姿帶風,一副女王相。
“喲,你們倆還挺快的嘛,證領了嗎?”景襄邊走邊問,將兩人帶到了休息區。
康亦風跟景襄自幼也是相識的,跟她寒暄着,言語間有說有笑,一點兒也不生分。
落座之後,顧師師環顧四周,打量着改容換貌的工作室,依舊是雪白一片,只不過添了一套套華美婚紗,彷彿摘自天穹的一片片雲朵兒。
近日來,景襄憑藉力臻完美的設計理念,打造出一套套奢華嫁衣,頻頻在各大時裝雜誌和時尚頻道露臉。如精雕細琢的工藝品,深受都城上流社會的歡迎,即使造價可以買下一輛名車,照樣有無數人“趨之若鶩”。
顧師師自然對好友的行徑讚賞不已,畢竟,她用自己手堵住了別人的嘴兒,冠上的名頭再不是“江峯情婦”,而是人人巴結的高級定製婚紗設計師。
只是,她制出這麼多套,卻連為自己心愛之人披上的機會都沒有。
世間安得雙全法?難怪是姐妹,就連不幸都是相似的。
景襄從顧師師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心思,扯了扯嘴角,站起來嬉皮笑臉地說道:“走吧小軍嫂,試婚紗去!wendy,帶着康先生到二樓東區試裝。”
“怎麼不在一起試?”康亦風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哎呀,都領證了你還怕她跑了呀,快去吧,我們姐妹倆說說話,真是的。”
景襄一邊打趣着康亦風,一邊將他往樓上推。見康亦風上了樓,景襄轉身沖顧師師攤了攤手,有些無奈。
而後,景襄攜着顧師師到試衣間,招來兩個學徒,三人一齊幫她換了新裝。套上之後,景襄讓學徒們先出去,站在好友的身邊,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鏡子裏,顧師師着上美輪美奐的婚紗,她膚白,襯着似雪輕薄硬挺的布料,惑人的美麗達到了絲絲入扣的程度。本就是根正苗紅的玉女,着一襲華美白色婚紗,褪去了往日裏的瀲灧水光,幻化為空濛山色,柔得似雲,美得像夢,勾魂攝魄。
着實把景襄驚艷了一把,景襄喟嘆,一定要把原先請的代言人去掉。鏡子裏的女人才是她婚紗翹楚魅力最為精闢有力的詮釋啊!
“你別這麼看我……”被她看得有些尷尬,顧師師嘟噥了一句。
“哈哈,為什麼不看!這就害羞了,明天還有人要被看光光呢,哈哈!”
戲謔間,景襄見顧師師臉色生變,也有些尷尬。景襄頓了頓,握住顧師師的兩肩,對着鏡子裏的她說道:“我知道你們之間有些矛盾,但是日久見人心,他會好好待你的。亦風等了你十幾年,一直也沒碰別的女人,這樣的男人哪裏去找?既然下定決心嫁給他,就別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了,乖。”
見顧師師點頭,景襄囑咐她在此等候,自己出去拿一些配飾。
景襄疾步邁向自己的辦公區,拉開抽屜掏出自己要送給顧師師的項鏈,一抬頭,猛地錯愕,推門而入的不是別人,正是霍霖霆!
連忙放下,她衝到大門處,想要阻止霍霖霆入內。
“霍、霍霖霆,你、你怎麼來了?”景襄幾近語結,生怕兩虎相遇。
霍霖霆手拿着一本看似相冊的東西,掃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了顧師師的手包上。他嘴角上揚,輕笑一聲:“還真在這兒?試婚紗?還真是心急,也不讓我一起來,真是的。”
被他言語嚇得更是難發一言,景襄一臉惶恐。
霍霖霆只當她們是想製造驚喜不成,衝著景襄笑了笑,大步邁向顧師師的試衣間。
手裏拿着的,正是昨晚連夜製作的新婚相冊,裏面滿滿都是他與顧師師的婚照,別具一格的氛圍,鳳冠霞帔,玉帶蟒袍,相依相偎的笑顏,處處彰顯着穿越時空的婚戀風格。
低着頭整理着婚紗的顧師師聽到門處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嘴裏埋怨着:“景襄啊,康亦風好了沒,慢死了。”
只是輕輕的一句話,霍霖霆準確無誤地聽到了,此時此刻,彷彿時間都靜止了。手裏的精緻相冊從他手上滑落,“咚”地一聲砸出地板上,聲響有些哀戚。
“霖霆,你,你先……”景襄輕輕地拉着霍霖霆的衣袖,想要勸阻。
甩開景襄的手,霍霖霆嘭地一聲將門闔上,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目光直射眼前身着白紗的女人。
顧師師呼吸一滯,對上他沒有任何感□彩的眼神,手足無措。
偌大的試衣間,被一片白色渲染着,若是往日,肯定是浪漫至極,只是這一刻,卻烘托出蒼白、凄切。
顧師師想要邁開步伐,卻被繁複的婚紗桎梏,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嘴裏也是如鯁在喉,發不出一個音節。
反倒是霍霖霆走了過來,沒有衝動,沒有憤怒,反而像是風淡雲輕似的。
猶如暴風雨的前夕,平靜又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居高臨下地睨着顧師師,許久,霍霖霆才從唇間擠出三個字:“為、什、么。”
顧師師下意識地去拉住他的手臂,緊緊地咬着唇,撐着酸脹的眼望着他,嘴裏囁嚅着,對不起,對不起……
先前的幾秒鐘,霍霖霆還在心裏哄着自己,興許是聽錯了。此時,聽到她這一句,雙眼越來越紅,滿是憤懣。他一把甩開顧師師的手,衝著她厲聲大吼:“我他媽問你為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除了不停地重複這三個字,顧師師再也道不出第二句話。
猛然間,霍霖霆像是發瘋了一般,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將她大力推到鏡子上。兩手用足了力,鉗住她的雙肩,彷彿想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霍霖霆赤着眼,喘着粗氣,吼着:“為什麼騙我?!為什麼沒有跟他退婚?!”
肩上的疼痛讓顧師師額上沁出冷汗,她咬着牙,沉默着,許久才出聲:“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家庭,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爸媽出事兒。對不起……”
“所以你去找他?你找他也不找我?”霍霖霆苦笑,一手捏住顧師師的下顎,狠狠發話,“你的理由可真好,可真讓人無法辯駁,你做你的孝女,我呢?你當我是什麼?”
話音剛落,霍霖霆眼神驀地頹然,嘴裏呢喃着,你在玩我,在玩我……
比起**上的疼痛,顧師師看到他這副樣子更為難受,眼淚順着眼角淌下,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肩頭,很重,很疼。
呢喃自語的霍霖霆像是想起了什麼,雙眸一亮,顫着雙手捧着顧師師的臉,像是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還、還來得及,走,跟我走!別怕,任何事我都能解決,交給我。你跟我走,不要嫁給他,不要!”
顧師師重重地閉上雙眼,瞬間眼淚縱橫在臉頰之上。輕輕地扶上他的手,顧師師從喉嚨處擠出話語來:“來不及了,我們領證了。”
感覺到霍霖霆的手明顯一僵,顧師師睜開雙眼,反握住他,抽泣着說道:“是我對你不起,忘了我吧。”
霍霖霆怒目圓嗔,臉部的肌肉都在微微地扯動着,他握緊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見他一砸,顧師師以為他是要打自己,也不躲閃,下意識地闔上雙眼。
“嘭”地一聲巨響,顧師師嚇了一跳,尖叫出聲。
眼前,霍霖霆的臉上依舊是憤怒與絕望交錯的表情,而他的手上,卻淌着血,流得很快,一滴一滴像是滂沱大雨,砸在地板上。而地上,是一片片破碎的玻璃渣子。
顧師師手足無措,捧着他的手,彷彿流出的是自己心臟里的血。
“你,你別這樣,你不能這樣……”顧師師連忙扯來邊上柔軟的布料,捂住他的手。
此時,門外傳來拍門聲,伴隨着康亦風的叫喊,愈來愈烈。
癱軟在地上的顧師師捂着霍霖霆的手,靠着他的腿,哀求着他:“求你,走吧。我對不起你,你忘了我吧,別再這麼傷害自己了。”
“顧師師,你的心是鐵做的。原來,你說你愛我,我信了。呵,高|潮時分的話,我也當真了。”霍霖霆苦笑着,那些昨日的回憶,在這一刻,變化為泡沫、幻影。
“我……”顧師師猶豫,其實她很想說,不是這樣的,可她沒有,只是狠着心,“是,我從來愛過你,也沒喜歡過你,是你逼着我結的婚,不是我想要的。”
短短的幾句話,聽得霍霖霆的心幾近爆炸。不,已經炸開了,成了死灰,連碎片也找不着。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顧師師猛地甩開,扯下手上的軟布,滿手的血肉模糊。
邁着步伐,霍霖霆走到門處,將地上的相冊拾起,猛地撕扯着,隨意地揮向空中。頓了頓,他掏出錢包,轉身砸向顧師師。
“難為你給我爽了幾天,還付出了初|夜,這錢夠不夠,不夠的話聯繫我的助理,嫖|資我一分都不會少。”
話音剛落,霍霖霆拉開了門,望着門處憤然的康亦風,冷笑了一聲,離開了。
景襄看着癱坐在地板上的顧師師,白色的婚紗上染上了好幾片血跡,紅艷似火,醒目又刺眼。見康亦風想衝進去,景襄拉住他,說是自己先進去處理。
闔上了門,景襄急忙跑到顧師師跟前,緊緊地將她抱住。
“乖,難受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我愛他,我真的很愛他……”
顧師師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淚水化了妝,一臉的狼狽。
模糊間,視線落在他的錢包之上,微微敞開的錢包里,貼着兩人在景鈺的新婚合照,是他新放進去的,相片里,顧師師被他捏住了臉,笑眯了眼,好不郎情妾意。
只是,淚眼朦朧,她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