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話一出口,整個房間為之一靜,就連黏在學生妹身上揩油的疤子都抬起了眼帘,看向坐在沙發里的少年。
從對面射來的銳利目光猶若實質,陳遠鳴微微垂下了頭,吸了口氣,伸手撿起了茶几上那盒香煙。
淡黃色的盒子,燙金的字體,十隻裝標準款555。陳遠鳴也曾經吸過,記得當年財政局的孫局最愛美國煙,讓他很是吸了一陣555、希爾頓,談不上喜歡,但是價格和地位擺在那裏。在今後的二十年裏,歐美產的走私香煙將會層出不絕,萬寶路、駱駝、登喜路、樂富門……整個東南沿海,無數走私船正運載着成千上萬箱私煙傾銷到內地,做着一本萬利的買賣。
比起成本高、體積大、利潤低的彩電,這才是真正賺錢的買賣。
他從來沒想到過嗎?其實不然。從第三次貨運開始,他和疤子回程也會在郴州那個小院內停留一晚。在那裏他們究竟會卸下什麼樣的貨品?為什麼他開的那輛卡車上的防水措施越來越好,載重卻越變越輕?甚至從遠了想,中國的土地那麼廣袤,城市那麼繁多,他們為什麼偏偏選擇了長沙--武漢這條線……
有些東西他一直看在眼裏,只是從來沒興趣仔細琢磨罷了。
而最近這段時間,跟黃海濤交涉的盡在掌握,疤子言語之間的縱容,被那個詭異夢魘擾亂的心神和觸手可及的希望讓他放鬆了警惕,無視了這個將來可能會“是號人物”的走私集團真正的幕後老闆。他一直想低調,想謙恭,想把這裏當做跳板輕鬆脫離,但是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錐入囊中,怎能不破囊而出。
指尖輕輕磕了磕煙盒,陳遠鳴抬起了頭。對面的男人眼神依舊銳利,這時甚至都帶上了點陰冷。深深呼出了那口氣,他笑了。
煙盒被重新放回茶几上,陳遠鳴搖了搖頭,“馬哥,您高看我了。”
馬磊的眼睛眯了起來,撿起了桌上的煙盒,從中抽出了一支。身邊的尤物立馬摸出打火機,湊在身前幫他點燃。一呼一吸,白色的煙圈幽幽出現在兩人之間,又消散不見。
“你知道自己身上最奇怪的在哪裏嗎?”輕輕一磕,一抹煙灰彈落在水晶煙灰缸里,馬磊的聲音不高,在煙霧的繚繞下顯得有些莫測。“不是你太聰明,也不是你太會賺錢,而是有時候,一些事你明明只是掃了一眼,似乎就能看出其中的關竅。這他媽是個多大的本事,但是你從不炫耀,就跟天經地義似得。”
說著他若有所指的點了點桌上的煙盒,和這個奢華淫||靡的房間,“看出名堂了嗎?”
陳遠鳴沒有答話。
馬磊笑了,“你看出來了。”
就算再沒腦子,這時還猜不出,才是真正白活了兩次。香煙走私、官車接送、小樓藏嬌……也許有些人對這些不太熟悉,但是廈門那案子總該聽說過吧?幾乎一模一樣的路線,只是在前世,馬磊94年就已經鋃鐺入獄,而那個人94年才開始自己的走私生意。
而且面前這男人最聰明的一點在於從不跑空。運日產彩電時,他會帶回些國產雙規價的內部貨,確保自己的車隊往返都是利潤。那麼販售走私香煙呢?長沙的白沙,武漢的黃鶴樓,這兩個牌子都是走私國產煙的王牌之選,他難道就沒有下嘴嘗嘗看?
如果這樣下去,他會織就一張多麼龐大的網絡,又會如何被這張巨網吞沒……
陳遠鳴臉上的表情一絲未變,只是又說了一遍,“馬哥,您想錯了,我的計劃並非是這種生意。”
“還有什麼能比它更來錢?難不成你想跑東北線了……”馬磊自嘲的一笑,“還是說我看走了眼,你其實並不缺錢?”
陳遠鳴沉默了一小會兒,也露出了點苦笑,他突然發現面對這樣的角色,掩飾和遮擋反而會引起更大的疑心,不知直來直去實在。輕輕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其實我最近就準備辭職的,我的目標在上海。”
上海兩字一出,疤子詫異的抬起了頭,“上海?你也要跑去開車檔?就你這三十萬和光棍身板?”
馬磊卻沒有馬上做出結論,而是認真盯了對方片刻,淡淡道。“那點本錢,跑車是不夠,跑別的估計還行。上海……你想去炒股?”
199o年12月,上海證劵交易所開始營業,當時市面上只有八支股票,人稱老八股。這幾支股票一上市就飛漲了幾倍,讓一些消息靈通的人早早就盯上了股市的利潤。今年7月,深圳也開設了一家新的證券交易所,對於近在咫尺的珠海,消息更是傳得飛快。
但是這玩意實在是太新,而且純粹的錢對錢,看不到實物,讓人摸不著頭緒。馬磊有些意外的瞟了對面少年一眼,這種賭性可不太像這孩子的本性。
“噗,你腦子被燒了嗎?”疤子也笑了起來,牛飲般咽下手中的紅酒,“股票這種玩意不就是種博彩嘛,搞來搞去,贏的還是莊家一人。”
從某種角度來說,前幾年的中國股市確實是個賭場,是大戶、莊家和萬千散戶之間的遊戲,不少人在這裏一夜暴富,但是更多是賠掉了畢生積蓄,被一個又一個熊市套牢,不得翻身。在這個股瘋的時代,入市的股民確實九成九深具賭性,比那些彩民和賭徒更加衝動執着。但是,那不是陳遠鳴。
他沒有經歷過這個時代的股市,但是他上過夜大,學的是金融學,並且親手操盤建起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理財公司,雖然最後血本無歸,但是他確實讀過很多東西,熟悉這個時代股市的一切,也確實自信能夠在這片險域中獲取屬於自己的巨利。他真的需要錢,不是一點,不是十萬百萬,而是無法睥睨的龐大數字。他想要這筆唾手可得的金錢。
只是這種自信,如今讓他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面對陳遠鳴的沉默,馬磊微微一笑,坐直了身體,把煙掐滅在了煙灰缸里。“先不管你的話是真是假……你是在告訴我,這裏只是個跳板,你壓根就沒興趣跟我們攪合在一起嗎?”
疤子也推開了身邊的學生妹,坐直了身體,小眼睛裏沒有了那往日帶着的點點戲謔,臉上猙獰的傷疤有些抽搐,看起來凶相畢露。剛才還在嬌笑的幾個妹子這時都識相的閉上了嘴,努力把身體后縮,像是要避開這兩人恐怖的鋒芒。
陳遠鳴繃緊了腰背,身後被一片冷汗浸透,他已經被逼到了路的盡頭。在進入這間房子之前,他不過是個外圍的蝦米,是個無關輕重的小角色。但是在進入這間房子之後,他就成了潛在的盟友,或者敵人。有些東西,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深深吸了一口氣,陳遠鳴捏緊了汗津津的雙拳,露出了一個微小的笑容。
“馬哥,你有興趣聽我講個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