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章 傲蕾一蘭:你們自己選!
戰旗烈烈,一面甲喇章京認旗在前,引領着千餘名重甲兵滾滾而來。戰馬不斷提速,漸漸的從鋒矢陣拉開了排面,從三角形變成了一個扇面,最後匯成一股衝擊洪流。
數千隻鐵蹄翻騰,濺起無數爛泥污水,江南的大地在鐵蹄之下也陣陣戰抖。這便是重甲兵的衝擊帶給人們的巨大威懾。
在這種威懾面前,宏武軍追擊的速度為之一滯,各營方陣迅速從追擊隊形準備變成防禦方陣。但是,卻來不及。這股狂飆在衝破了自家敗兵洪流之後,連續擊穿了數個宏武軍營方陣,絲毫不做停留,只管向宏武軍的本陣,李華寶的帥旗猛撲過去。
在這股狂飆之後,原本潰散的綠旗兵隊形,在驚魂初定的軍官和將領們的呼喊鞭打之下,開始收攏人員,重整隊形,準備跟在重甲兵後面衝上去撿點便宜。
“少帥!還是請您先行回到後面去,容標下到前面去殺退這股野人,咱們今天便贏定了!”
李華寶的近衛統領陳田足,面色有些微微發紅,一看便知道他開始興奮起來,所謂的見獵心喜。
“不必,這點人馬,還不足以讓本官望風逃走。你且等一等,待。。。。”李華寶的話還不曾說完,他的旗陣側后一陣叫囂聲如狂風暴雨般驟然響起。
緊接着,蹄聲如雨打殘荷,馬兒賽歡龍一般,數百騎兵暴風一般從李華寶的本陣當中衝殺出去。
“混賬!哪個膽敢不尊軍令擅自出擊?!綁了來斬首!?”陳田足只聽得有人馬衝殺出去,卻不曾看到旗號。
“唉!你敢斬她的人頭?她若是有了什麼閃失,只怕本官都要頭疼了!”李華寶看着遠去的那一隊衣甲雜亂,但是卻十分精悍的騎兵,也是無可奈何。
看着從宏武軍的本陣側後方突然間波開浪裂般殺出一隊騎兵,勒克德渾以下的八旗將領們無不笑歪了嘴。誰都知道,宏武軍的強項在水師,在步營和炮隊。騎兵,從來都是宏武軍的弱項。當然,如果是排隊衝擊的話,宏武軍的馬隊可以擊敗任何一支軍隊的騎兵。
可是,在上海這種戰場被河流分割的極為碎片化的地形上,宏武軍擅長的排隊衝擊,基本上沒有實施的空間。若是論個人馬上武藝搏殺的話,十個宏武軍騎兵也未必能打得過一個重甲騎兵。
但是,那數百騎兵卻絲毫沒有畏懼,只管在宏武軍各營之間的通道之間向前猛撲,隨着他們馳騁而來,各營的隊伍當中爆發出來陣陣雷鳴的歡呼聲。士兵們高舉着手中的武器,盡量保持着隊形,緊隨着馬隊前進的方向迎着重甲兵衝擊路線而來!
“壞了!大將軍!是那個瘋婆子!”
“是那頭母老虎!”
“直娘賊的!李守漢!你把兒子女兒留在上海同老子們周旋也就算是你狠了!怎麼把側福晉也留在這兒了!”
八旗將領和綠旗兵將領很快都從旗號和甲胄、馬隊的動作上辨認出,這一股旋風一般突進的騎兵,卻是李守漢的七夫人,索倫部的白楊,傲蕾一蘭和她的護衛們!
這也就難怪李華寶都不好處置她擅自出擊的罪名原因所在了。
怎麼說,傲蕾一蘭也是他的庶母。而且,他這個庶母傲蕾一蘭和大姐李華梅關係非常好,和眼下在商貿區里等待父王歸來的李香君那對母女也是交情甚好。如果因為這點事處罰了她,只怕他李華寶的頭疼日子就要開始了。
但是,眼下頭疼的卻是勒克德渾。
傲蕾一蘭的護衛人數不算多,大多都是她的族人,其中,男女老幼青壯都有。論起戰鬥力來,肯定不是對面那些重甲兵的對手。可是,戰場上的威力,難道就是個人的武力值嗎?
看到對面突然衝出來這麼一支騎兵,死兵重甲們也是稍稍一愣,瞬間便被喜悅充滿了心頭,終於有了一個像樣點的對手了。
可是,當兩下里越來越近,近到可以分辨出彼此的衣甲樣式的時候,這些來自索倫各部的重甲兵們卻是心頭一震,心裏彷彿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對面的人,身上的衣服、甲胄、旗號、兵器,都是遼東索倫各部的樣式。
“這是我的族人!”
幾乎所有重甲兵心中都冒出來的一個念頭。他們胯下的戰馬悄悄的放慢了速度。
梁國公部下的商人在索倫部做生意,修築商站堡壘,幫助索倫部打仗狩獵的事,在八旗內部並不是什麼秘密。而且,便是在這些死兵重甲當中,也頗有些人同被俘之後輾轉回到索倫各部的袍澤們有消息往來,知道家鄉的境況。
吳丁克哈拉左手執着他的牛錄章京認旗,右手緊握着一桿長近九尺的虎槍,虎槍的槍桿被他夾在腋下。虎槍槍刃長達九寸。矛頭身上有數道血槽。槍身上一道道棱起,使得刃身有若圭形,為的是放血方便。槍頭鋒刃顏色深紅,不知飽飲了多少敵人的血。他的槍桿近半,都有槍頭與桿身相套連的鐵管,靠近槍刃套處,左右還各有一段鹿角。下垂兩根長長的皮條,這是防止刺入目標太深,傷及自己。畢竟這虎槍起初是為了搏殺猛虎而設計的。刃身如刀,槍鋒非常銳利,縱使虎熊兇猛,皮骨韌厚,也能一擊刺穿。所以靠槍刃處左右各有一小段鹿角棒,非常必要。
對於像他這樣出身於索倫赫哲七大姓氏的人來說,虎槍既是武器,也算得上是生產工具。基本上就是生命和身體的一部分。
但是,此時,這一部分身體被他悄悄的放鬆了,而且,槍尖向半空中抬起了一些。
“索倫各部的馬林卡哈拉(赫哲語:老虎)們,我是來自黑龍江畔的白楊,多音部落奧雷家傲蕾一蘭!”
“我是烏蘇里江邊的尤坑哈拉家的!對面有沒有我家的人?”
“我是盧日熱哈拉家,有兄弟在嗎?”
“葛依克勒哈拉、付特卡哈拉兩家人向對面的兄弟們問好!”
“畢拉抗克哈拉家的兄弟們,我在這裏!”
傲蕾一蘭的馬隊當中,男人們勒住了馬頭開始呼朋喚友。報出各自的氏族、姓氏,居住地,來尋找相熟的人。
女人們則是扯開了嗓子開始唱起了歌謠:“赫尼哪來赫尼哪,古時候有五姐妹,老大和虎配成雙,子孫後代都姓虎(胡)。老二和魚配成雙,子孫姓游(尤)又姓鰭(齊),老三和鹿配成雙,子孫後代都姓鹿(盧)。老四和龍配成雙,子孫都姓舒穆魯(舒),老五和河神配成雙,子孫姓河(何)又姓畢拉(畢)。”
一時間,吳丁克哈拉和他手下的兄弟們,彷彿回到了遼東,回到了黑龍江的山林之中,一天狩獵採摘歸來,在馬架子裏圍坐在火旁邊,聽着母親和姐妹們唱着歌謠,喝着酒吃着肉,討論着一天的收穫。
“壞了!壞了!”勒克德渾有些焦躁,不住地在馬紮上跺着腳,這哪裏是什麼歌謠,這分明就是吹散了楚霸王八千子弟兵的楚歌啊!眼看着那在戰場上捲起了一陣狂飆的千餘名重甲兵已經將衝擊變成了緩緩而行。這分明就是要在戰場上談談鄉音敘敘舊啊!
“索倫部的老虎,不在黑龍江的山林里獵捕黑熊,追逐老虎,採摘人蔘,挖取生金,卻在這潮濕酷熱的江南,為他建州部的人衝鋒陷陣,你們圖個什麼?”傲蕾一蘭清脆爽朗的聲音顯得特別突出。
她並沒有稱呼什麼大清家,甚至沒有說什麼八旗,什麼博格達汗,直接稱勒克德渾為建州部的人,乾脆利落的掀了八旗滿洲的老底。
“某家這位七姨娘,也是個好角色。”聽得身邊通事翻譯了傲蕾一蘭的話,李華寶不由得臉上露出了陣陣笑容。
一個索倫部的老人策馬向前邁了幾步,離這些重甲兵更近了一些。
“弟兄們!剛才傲蕾一蘭說了,咱們索倫人為什麼不在黑龍江、精奇里江、烏蘇里江、松花江的山林里捕捉老虎黑熊,採摘人蔘木耳,挖金子,在江里捕魚做魚刨花、‘他拉哈’,反而在這悶熱潮濕的江南地方為他們流血賣命?!”
“要流血,咱們也要流在自己家鄉的土地上,流在白樺林,流在松林里!”
“你們難道不知道,如今索倫部已經盡數歸順了梁國公?傲蕾一蘭便是梁國公的七夫人?所有索倫部的人都是她的娘家人,同梁國公的本家近族一個待遇?”
“如今,羅剎人正在搶我們的獵場,搶我們的金子,你們這些索倫各部的老虎們,為什麼不回去保護自己的山林?”
那老者在索倫各部當中,是唱《伊瑪堪》史詩的。這是屬於赫哲人的長詩,完全依靠口口相傳流傳下來,一部史詩能夠連續不斷的說唱十幾天。能夠說唱這種史詩的人,口才能差的了嗎?
“弟兄們,咱們索倫人敬奉天神,靠着天神保佑,咱們能夠豐衣足食,全家平安喜樂。如今梁國公乃是天神選中的人,傲蕾一蘭又是他的七夫人,咱們為什麼不跟隨天神的旨意?難道你們不想以後的伊瑪堪里有像我這樣的老頭子,坐在火盆旁邊,給他的子孫們講說你們跟着大英雄四方征戰,保衛自己的部族和獵場的英雄事迹嗎?!”
到底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一番話說得這些重甲兵們低頭不語,任憑着馬蹄子在地上刨起一團團泥水,手中的虎槍長槍卻早已收了起來。
“混賬王八羔子!眼前就是梁國公的夫人傲蕾一蘭,你們只要往前沖一步,現成的功勞就到手了!為什麼不沖!?”
一面甲喇章京認旗從隊伍後面疾馳而來,一邊飛馳,一邊從馬上傳來一陣陣的罵聲,“你們這群打不死的蠻子!”
“弟兄們,有人要用我傲蕾一蘭的腦袋立功了。你們要是願意的話,只管來取。”傲蕾一蘭原地勒住馬頭絲毫不為所動。倒是身邊的幾十個婦人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
“你們願意給他建州部的人當死兵,還是願意回家來做梁國公七夫人的娘家人,你們自己選吧!”
吳丁克哈拉頭盔上被人從後面狠狠的敲了一鞭子,“你個死砍頭的奴才!為啥不沖了!”卻是他的頂頭上司甲喇章京邁塞。
“好!我這就動。”吳丁克哈拉頭也不回,只是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突然間眼睛一紅,將手中的虎槍再次夾緊,在馬背上微微一轉身,早已將左手的牛錄章京認旗丟到地上,右臂向前一探身,虎槍帶着深紅顏色的槍頭,噗的一聲,早已盡數刺入那甲喇章京的脖頸,一直刺到槍頭套處那左右各一小段鹿角處為止。他奮力向回抽動槍桿,將虎槍槍頭撤回,隨即左右微微擺動兩下,已經將那甲喇章京人頭和脖頸割斷。
“兄弟們,願意跟我去做梁國公福晉娘家人的,跟我走!”
“願意留下來給建州部打仗衝鋒的,日後戰場再見!”
“弟兄們,跟我傲蕾一蘭殺賊!”
傲蕾一蘭見狀,策馬向前,領着她那數百人的親隨衛隊,將這千餘死兵重甲引領着向著來路猛撲過去。
白馬紅袍,一對長刀,背後一面綉着山嶺白楊的認旗,成為了這些死兵重甲緊緊追隨的標誌。
勒克德渾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派出去的執行牛刀子穿心的利器,掉過頭來成為了要自己命的尖刀!
這柄尖刀,連連衝破了六個綠旗兵總兵、副將的陣型,導致了這些陣型的徹底崩潰。沒辦法,重甲死兵都被傲蕾一蘭一番話說的陣前倒戈投降了,這舉動,帶給清軍軍心士氣的打擊是巨大的。
當然,也有那綠旗兵軍官將領在這混亂之際趁勢而起,一刀將自己的上司宰了,把頭上的金錢鼠尾辮子一刀割了,將綠旗丟到一旁,把藏了多少日子的大明軍旗綁在槍桿上,“老子們反正了!!殺韃子!”
“好!父王果然是有眼光!老子這些個姨娘,沒有一個是吃素的!”李華寶在自己的旗陣當中目睹了幾乎是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傲蕾一蘭便將勒克德渾進攻的刀鋒變成了要他命的利刃,看到這一幕,不由得他暗自佩服父親的過人之處。(就算是娶老婆,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一個比一個有幫夫運。)
“吹號!各部進攻!”
“給老子搬一面鼓來!老子要給各部將士和七姨娘擂鼓助陣!”
雄渾的戰鼓聲,清脆的銅號聲,響徹戰場。宏武軍開始全面反擊。
背後的碼頭方向,又是一陣歡呼聲雷動,一面傲雪梅花旗出現在人們的視野當中。
“二少帥,大小姐的水師回來了!水師大捷!”
數十面水師陸營的旗幟出現在了戰場的東西兩側,那是水師陸營各營的營旗!
水師陸營從商貿區的兩翼突入,投入了戰場,像兩柄利刃刺進了勒克德渾的肋下。
本來就已經軍心瀕臨崩潰的清軍,前鋒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群任憑宏武軍驅使宰割的羔羊,中軍也漸漸不穩。此時兩翼又出現了宏武軍的生力軍,頓時,中軍徹底崩潰。
“主子!岳樂將軍派人來送信,他請主子帶人先撤,他率領本部人馬壓住陣腳,大軍可以緩緩退走!這樣,咱們還能收拾人馬再戰!”
“哼!撤走!?休想!來人!傳本大將軍軍令,八旗各部給本大將軍衝上去!讓那些綠旗各部給老子死死頂住!沒有本王將令,哪個敢退,就地軍法從事!”
勒克德渾臉上的肌肉已經扭曲成了一團。他不是沒有打過敗仗,但是,像今天這種十幾萬人規模的戰鬥,仗打得這麼窩囊的事,還是頭一次發生。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中軍的幾萬人在混亂之中開始向前移動。但是,前鋒敗退下來的敗兵,迅速將中軍向前移動的隊伍衝擊的亂七八糟,將潰敗的規模變得更大。
宏武軍的幾十個營方陣,緩緩的,但是卻以山嶽般的氣勢壓將上來。一路行走,一路施放火銃,那數百門三磅炮將彈丸傾瀉在敗兵隊伍當中,增加他們的混亂程度。
敗兵隊伍當中,不時的有騎在馬上的將領、軍官被身邊突然刺出的長矛、尖刀刺中,慘叫一聲跌落馬下。跟着便是一陣歡呼,大概便是某鎮某營的官兵們反正了。
“主子!不行了,主子請快點上馬吧!咱們暫且離開上海這裏,撤回松江府,或者是回南京去,向攝政王爺稟告這裏的情形,重新整頓兵馬,再來找南蠻子算賬便是!”
身邊的人半是央告,半是強迫,將勒克德渾架上了馬。
“本王便是死在這裏也不退!”
勒克德渾抽出肋下寶刀,威嚇着身邊的人。
突然,他面色一怔,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跟着噗通一聲整個人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主子死了?!主子死了!”
清軍軍心徹底崩潰,數萬人在荒野上亂叫亂喊。
遠處壓陣的岳樂也只能緩緩後退。
到底是誰擊斃了勒克德渾,這個官司,打了幾十年。也為無數的歷史學者提供了發表論文的機會。
總而言之,這一戰,清軍大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