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儂想哪能

面試結束后，施然從漕河涇一片科技園走出，又步行了二十多分鐘，找到755路公交車車站。

上一次乘坐755路還是在八歲的時候，當時她搞不清小區外面公交站牌上寫的755和755B路線上的區別，媽媽坐在車窗邊的座位上抱着她，指着窗外錦江樂園的摩天輪說：755路是走大橋的，可以打開窗去看黃浦江的風景，吹一吹水面送來濕潤的風，而755B是走隧道過江的，在隧道里空氣很悶的，不能開窗戶。

跟懵懂的孩子去一一講述站點如何不同，不如找出一處最顯著的區別，如此便能夠讓施然直至今日都將媽媽的這番話記在心間。

兩路公交延伸去的方向都處在施然成長路上鮮少踏足的地方，後來755和755B有沒有更改過路線，她並沒有去特意了解過。

找到記憶中的公交車來重溫少時光景，只是因為今天的面試不太順利，她想為這次路途尋找一些額外的意義。

非高峰時間，車上人很少，施然到窗邊位子坐下，發現如今的755路公交沒有再能橫向拉開的窗了。

車開到能看見錦江樂園高聳設備的高架路上，本就陰沉的天空再次下起毛毛細雨。施然眼睛凝望着摩天輪，手隔着帆布包布料捏了捏裏面的東西。還好，她出門前習慣性裝了傘。

快十一點半，公交抵達凌兆，施然下了車。從天而降沒什麼分量卻十分細碎密集的雨絲被風吹的亂了方向，從四面八方招呼在她身上，傘大約只能護住她脖子以上的區域。

黃梅天總是這樣，雨很難停下，地面蒸騰着熱浪，吹來的風裏氧氣含量少的可憐，空氣沉悶的令人窒息。

每年這時候施然都能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熱帶雨林里的大自然的氣味，彷彿多在雨中滯留片刻，她皮膚上都要長出一層厚厚的青苔。

快步回家脫了鞋子，進了佈局非常不科學不合理的老破小戶型，施然輕手輕腳小心翼翼，穿過廚房間，進入小過道，不想驚動一門之隔在大卧室里嘰哩哇啦講電話的柳敏。這個女人已經給施然做了八年繼母，到今年才不過三十七歲，精力旺盛的總和施然針鋒相對。

輕手輕腳回房間換上舒適的睡衣褲，施然用盆子裝着要洗的衣服走出房間，就看到施建寧帶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柳敏要出門去。跟父親打上照面，施然頓住腳步。

施建寧還不清楚施然已經回家了，見到面才順嘴問了句：“我們中午要到外面去吃，你怎麼講？”

“儂去管她幹嘛啦？”柳敏用彆扭的滬普催促道，“她二十幾歲了呀，不會自己搞點東西吃吃的咯？走了呀！”

施然淡淡一笑，目光瞥過柳敏，抬高眸子對上施建寧，“我已經吃好了，你們去吃吧。”

柳敏叉起腰，“儂剛剛看我那個眼神撒意思啦，想哪能？”

施然只當沒聽到挑釁的話，轉而提醒，“外面在下雨。”

兩個人往外走着柳敏還在吐槽，“你女兒真的是沒大沒小，好煩哦。”

“你不要和她計較么不就好了呀。”對話聲音漸行漸遠。

柳敏無意義的引戰令施然忍不住搖頭苦笑。肚子餓的嘰里咕嚕亂叫，她也沒什麼胃口。

她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在大學四年裏為這一刻準備了那麼久，但真正到了求職階段，卻發現收效甚微。

把甩乾的衣服一件件晾在提前規劃好的位置上，調整好空調出風口，施然躺在床上掏出手機想再找找其他遊戲公司的招聘信息。屏幕點亮後上面五個未接來電讓她陷入沉思。

騷擾電話不會一口氣打五遍，而且這個陌生手機號最終沒能把電話打通，還發來了一條短訊息。

【我是你上午來面試的遊戲項目主策劃，看見消息馬上給我回電話！】

施然一骨碌坐起來，挺直後背，清清嗓子，戳了下回撥功能。

三秒不到，電話接通，對方沒好氣的粗着嗓子吼，“喂？”

“你好，我是施然，上午來面試過的。”

男人語氣不善，“我知道你是施然，剛才打電話為什麼不接？”

“不好意思，我在洗衣服。”

“知道不好意思就要把手機揣兜里隨時等着！”男人說話非常的鏗鏘有力，隱約還帶着施然熟悉的西北口音，“要不然它為什麼叫手機？它怎麼不是公用電話或者家用座機？！”

施然不打算被男人帶節奏的去陷入爭執，便短暫停頓后才問：“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男人沉默了幾秒，似乎是意識到情緒不對，正在調整。

施然耐心的在心裏數數，一，二，三，四……

“我叫劉宇。”

五，六，七，八……

“你來的時候我在開會，就讓閆建清把面試你的過程都錄音了，我聽完錄音覺得你還行，想跟你聊幾句，哪知道你電話一直打不通。”

施然聽着就默默勾起嘴角笑了。

劉宇音量明顯的在降低，“我忙的日夜不分的，現在還得佔用午休時間和你聊天兒。”

施然笑意擴大，她大概理解劉宇是個什麼性格的人了。她對脾氣暴躁的人還是有一套應對處置的心得的，畢竟論性格差，她父親施建寧就是特別陰晴不定的典型案例。

對付這種人要以不變應萬變，避免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適當的留白更能夠讓對方迅速冷靜。這招隨着生活潛移默化融入施然骨血成了本能，在劉宇的電話中被潛意識調用出來，此刻也已經生效，讓劉宇怒氣值降低到了可以正常溝通的區間。

在劉宇類似抱怨的話語告一段落後，施然“嗯”了下，“你想和我聊什麼？我準備好了，你問吧。”

畢竟劉宇在通話伊始態度急躁，後來的溝通中，他可能是想找補一些人設，挺嚴肅的去就施然的簡歷和附帶的作品提出了幾個問題。

首先是施然面試錄音中，和人事經理閆建清聊的工作經驗。

施然沒有實際工作經驗，只有大學期間和同學在遊戲研發社團盲人摸象般憑着一腔熱愛，做了十幾個玩法小Demo。

說起這些經歷，施然有意識的避免侃侃而談，讓自己平靜的娓娓道來，介紹了她比較熟悉的Bigworld、Unity、Cocos引擎，以及表達了因為提供技術經費的富二代學長畢業后，社團預算不足，未能去研究虛幻引擎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