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病蠱(6)
第七十四章病蠱(6)
應春晚十分敬業地繼續閉着雙眼裝睡着。
白咎倒也不戳穿他,只是手又伸了過來,把被子往上抻了抻,直到被子能蓋到應春晚的下巴處才收回手,指尖拂過他的臉頰。
然後如願以償地看到應春晚眼皮子動了動。
應春晚整個人都僵麻了,等到聽見白咎翻身的聲音后,身體才再度放鬆下來。他聽見自己身體裏的那顆心跳的就像瘋了一樣,連帶着自己的鼓膜都能聽到“咚咚咚”的聲音。
他睜開眼,失神一般盯着天花板。
一般師父會對徒弟這樣嗎?
師公對他是不是有點過於照顧了,還是說只是因為他心思有點歪,所以無論師公有什麼動作都在他心裏放大了無數倍,然後一廂情願不受控制地套上一些旖旎的想法?
可是,如果師公對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師父對徒弟的態度,那為什麼那天晚上.
他那天晚上對白咎做的事情,明顯已經超過了師徒該有的界限。可白咎那時不僅沒推開他,在之後也沒有對他表示過什麼,仍舊體貼地帶着他,而且還.彷彿更親昵了一點。
到底為什麼啊,應春晚幾乎要抓狂了。
他那天晚上還說師公是“腳踏兩條船的渣——”
傭人在周圍忙上忙下,按照白咎的吩咐全部收拾了一遍,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坐在軟椅里那個不成人樣的施鶴。
白咎雖然長得頂頂好看,但身上總有股生人勿進的氣質,她們也不敢多看。但旁邊這個弟弟長得又清秀又乖巧,整個人又溫和得不行,連幾個上了年紀的阿姨都忍不住多看幾眼,眼裏愛憐都要溢出來了。
“快睡吧。”
白咎知道后也沒說什麼,彷彿早就預料到這個情況,只是和應春晚一起準備把蠱蟲強逼出來。
就睡在身旁的人還在慢悠悠地開口,“你如果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腳踏兩條船的話——”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
施健昨晚去聯繫請的那個道士,結果發現居然聯繫不上了,自然也不知道送蠱的東西在哪兒。
應春晚在一旁臨時搬過來的小桌上一筆一劃認真畫著符,旁邊幾個年輕傭人忍不住連連看他。
施鶴昏昏沉沉的,看起來已經不太明白事了,應春晚把雄黃和蒜子盡量塞在他嘴中。
應春晚閉上了眼,讓他去世吧,就現在。
手搭了過來,彷彿剛好壓在那顆狂跳不止的心上,輕柔地拍了拍他。
“畫好了嗎?”白咎微微轉頭,幾個傭人連忙低下了頭,應春晚渾然不覺地點點頭,“都準備好了。”
“我從來都只記掛着一個人。”
傭人們退了出去,應春晚把符紙遞給白咎,白咎反手貼在施鶴瘦骨嶙峋的胸口,準備強逼蠱蟲。
“應春晚。”
完全睡着前,他還在忍不住地想着。
應春晚驀地一下又睜開眼,聽着白咎這句平靜又認真的話。
哪個人啊,到底是哪個人啊,是叫應凝的那個人嗎,但先祖明明已經有祖師爺了,師公湊什麼熱鬧啊
*
“把你們家裏所有給施鶴請過來的東西都拆了,包括這扇門,樓頂的那個八角鈴也拿掉。房間內不要一直拉着窗帘,陰冷的環境反而更有助蠱蟲活動。”
白咎在施鶴房內一字一句說著,旁邊謝茹聽着直點頭,施健臉色雖然難看,但好歹沒有說什麼。
應春晚感覺自己能隨着這道聲音當場去世。
白咎又拿桃木和符紙燒出的灰出來,點了一點在他心口,一隻手按住他的額頭,另一隻手捏了一把菖蒲,從施鶴的指尖開始緩緩往上移動。
幾乎是菖蒲剛挨近施鶴身體的一瞬間,施鶴全身上下已經乾枯成薄薄一張的皮膚開始上下涌動,彷彿下面佈滿了無數小蟲子一般。
身後的謝茹沒忍住嗓子眼裏的一聲乾嘔,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手拍開了想扶她一把的施健。施健臉色黑如鍋底,但一句話都沒說,看着皮膚下無數東西詭異蠕動的施鶴,額頭上微微冒了點汗。
應春晚捂着施鶴的嘴沒鬆手,抿着唇看着全身皮膚鼓鼓囊囊凹凸不平的施鶴。
蠱蟲最善隱藏,如果一次性沒有找到就會鑽得更深,如果找到了讓它逃出了體外也不行,蠱蟲還會再返回宿主身體。
必須一次性直接抓到,然後立地燒毀。
應春晚目光掃視着施鶴的全身上下,然後發現施鶴小腹處胃袋的地方涌動的尤其明顯。他頭皮一麻,剛想出聲叫白咎,白咎的手已經飛快地移過來,精準無誤地按在了施鶴的小腹上。
一直沒出聲的施鶴忽然哼了一聲,但在場的幾個人卻聽得頭皮一麻。因為這聲音聽起來壓根就不像人聲,反而更像是無數蟲子蠕動交纏在一起的蟲鳴。
施鶴小腹那一塊在白咎食指點上去的時候就蠕動得更加瘋狂,施鶴的頭也不安分地晃動起來。應春晚見狀咬咬牙,雙手鉗住施鶴的下顎,勉強穩住了施鶴。
白咎的食指彷彿是什麼磁石一樣,一路順着施鶴的食道向上,那塊凸起蠕動的東西也跟着一路升起,只是蠕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彷彿下一秒就會破皮而出。
到喉嚨那一塊時,施鶴眼睛已經完全翻白,本來就不成人樣的他現在看起來彷彿什麼行屍走肉一般。
那個小相框被挪到了他身後的矮柜上,照片里意氣風發又英俊高大的施鶴的笑容在這一瞬間看起來極為刺眼,身後的謝茹終於忍不住癱倒在地,哭了起來。
施健的手已經完全攥了起來,整個人搖搖晃晃,彷彿下一秒就會跌坐在地。
“不行,他有死志,堅持不到蠱蟲被逼出來了。”白咎臉色寒了一瞬間,手指往下劃了划,帶着蠱蟲退回到食道的部分。
謝茹聽見這句話後顧不上擦眼淚,一下一下爬到施鶴的身旁,癱倒趴在施鶴骨瘦如柴的大腿上哭了起來。
“小鶴,媽媽錯了,爸爸和媽媽都錯了,你原諒我們,我們以後再也不逼你了,你以後想喜歡誰就喜歡誰,那孩子,等你醒了媽媽就叫林叔把那孩子接過來,我們一起吃頓飯,你想和他結婚就結婚,去國外也行,好不好,小鶴?”
應春晚看向白咎,白咎擰着眉搖了搖頭,應春晚心裏一墜。
謝茹也看見了,在看到白咎眼裏那抹嘆息的時候瞬間號嚎大哭。
“小鶴,你走了讓媽媽怎麼辦啊!!”
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應春晚抽空回頭,看見施健走了過去,把身後的那個小相框拿在手裏。
一臉威嚴的男人低着頭,手指哆哆嗦嗦地打開那個相框,把照片拿了出來。
應春晚眼睛微微睜大,原來那張照片並不是他猜的那樣被裁去了一半,而是沿着施鶴對半折了起來,另外一半上的人被折在了後頭。
施健顫顫巍巍把照片放在矮几上,動作看起來是想撫平照片上的那道摺痕。但這張照片沒有塑封,折起來的時候中間就已經掉了不少顯像粉,照片上兩個人之間有條抹不去的白色的摺痕。
施健見怎麼撫都撫不平,臉上終於悄無聲息地滑下來一滴淚水。
他放棄了自己手上的動作,把那張照片哆哆嗦嗦地遞到自己兒子瘦得幾乎只剩下一張皮裹着的手中。
枯枝一樣的手沒有動靜,施健又一根一根把自己兒子的手指合攏,勉強捏住了那張照片。
應春晚的目光順着往下,終於看清了那張照片里一直被隱藏起來的另一半的上面的男人。
然後他呼吸一滯,連心跳都慢了半拍。
纖細又精緻的五官,細長帶笑的眼睛,高挺的鼻樑,淺紅的雙唇,和施鶴交疊的手顯得有些白皙,臉上的表情柔情又帶點羞赧。
他見過這張水一般柔情,又帶着男性特有的俊氣的臉,在應家祖宅里招魂共情的時候。
是那個在夜店裏被打工的宋冬笑着調侃是不是失戀了,轉身出門后失足掉進湖裏的男人。
他竟然就是施鶴那位被強行要求分開的戀人。
應春晚怔忡的眼神立刻被白咎捕捉到,他低聲開口,“怎麼了?”
應春晚收回眼神,舌尖忍不住舔了下有些乾澀的嘴唇,用極小的聲音開口道:“施鶴的這個男朋友我記得,就是那次和師公表姐表哥們一起招魂的時候,師公選的讓我共情的人。”
白咎也沒有想到居然在這裏還會再聯繫到當時的亡魂,臉上短暫地怔了一下,轉頭再看施鶴的時候眼裏劃過了一絲瞭然。
“施鶴知道他已經不在了。”簡短一句話,道明了施鶴為什麼完全喪失了生的慾望。
“.”應春晚嘴巴微張,看着身旁痛苦的謝茹和低頭一身不吭的但渾身顫唞的施健,好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想到是這麼一個死局。
他垂眼,視線又劃過照片上十指交纏的兩個男人。
施鶴旁邊坐着的男人也穿了身和施鶴同款的衝鋒衣,臉上並沒有之前共情時的濃重又放肆的妝容,看着乾乾淨淨,多情但又不顯得陰柔。
應春晚聽見白咎輕輕嘆息一聲,已經準備要鬆開手心裏握着的菖蒲了。
他腦袋裏嗡一聲,嘴巴趕在大腦之前直接開口,“師公,等等。”
白咎一頓,轉頭望着他,臉上有微微的疑問,但仍舊依着應春晚的話,保持着制住食道處蠱蟲的動作。
應春晚穩了穩,靠近施鶴臉側開口。
他不知道施鶴現在還能不能聽到,但他仍舊想儘力一試。
“施鶴,你那位戀人是不是叫安雲?”
捏着照片的手指輕微地顫了顫。
應春晚深呼吸一口氣,再接再厲地開口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繼續活下去了,但有一件事我還是先告訴你。”
“我之前在一場儀式上看到安雲了,他的魂魄被人操控着要獻祭成貢品。安雲很痛苦,很想逃走,但被人下了禁制,逃不出那附近。禁制只能由下咒人或者本人打開,現在還能動搖他的.只有施鶴你一個人了。”
“如果安雲的魂魄被獻祭了的話,他會完完全全消散,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