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劫

第七十七章 劫

第七十七章劫

◎正如戲幕起落。◎

分明是阮遼的聲音。

他的嗓音如舊,清凌凌的,擊冰碎玉一樣好聽。

楚真真的耳膜和心尖都因這道嗓音而震顫起來,但她口中溢滿了氣味濃郁的腥血,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她被阮遼的手托着後背,背脊上傳來生硬嶙峋的觸感,能夠極其分明地感受到那隻手的非同尋常。

楚真真發著抖,喉頭不斷吞咽着,身體卻在努力地朝後轉去,想要看一眼阮遼的樣子。

隨着她的掙扎動作,背後的那隻手在她脊背上按壓得更加用力。

疼意擴散蔓延,楚真真齒關一顫,不受控制地咬下去。

“咔嚓”一聲脆響,有什麼東西被她生生咬斷一截,混着血和唾液,落在她舌根上。

探入她唇舌的那隻手,似乎因這個變故而頓了一頓,隨即便將手抽出。

阮遼的臉一如既往的好看,容色清冷如謫仙。

她大概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假如不看他的臉頰邊緣的話。

只是,楚真真望着阮遼的樣子,一時間竟然無法確認這就是他。

阮遼慢慢想着。骷髏之上的昳麗臉皮,隨着主人的心意,再次勾起一個動人心魄的笑。

“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嗎?我每日抱着了了,幻想着他就是你,我做夢都想和你見面。”

這幅詭異的場面,看得楚真真背脊發麻。她目光順着阮遼臉頰表面的那層皮朝下看,看見空蕩得過了頭的雪色長衣。

她彎下腰,張開口,將嘴裏的硬|物和血液吐出來。

“這些日子,我都在瞧着你。”阮遼聲息輕輕,說著尋常的話。

潰爛邊角之下,露出一截牙白色的骨。

他抬起手骨,露出五根指骨抓握着的一個透明長瓶。瓶中搖曳着鮮紅的液體,不出所料,這便是他剛剛強行喂到楚真真嘴裏的血液。

“我不介意你是魔,也不會害怕你。雖然你變成了骷髏,可是這並不要緊。”

她道:“都看到了嗎?那太好了。”

他如今已經無法再被稱之為一個完整的人。說是魔身,都算抬舉他了。

入魔之後,經脈中的魔力和原本承載靈力的身體相衝撞,會產生各種不良影響,其中就包括了腐蝕皮肉。

——一段骷髏的手指骨節。

楚真真顧不得朝後看,她唇邊滲着血跡,口中液體含混。

楚真真愣了一下。

只是無端有些森冷。

楚真真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阮遼。

皮下,是一顆帶着血肉肌理、眼窩深陷的骷髏頭顱。

衣袖下,露出一截白色的腕骨,以及森森的手骨。

他的思緒恍惚,心間漸漸浮起一點冰涼的漠然。

他知道楚真真有很多話想要問他,但他已經不打算再解答。

他只定定地站在她眼前。空氣寂靜安靜,他像在遭受某種審判。

阮遼的唇微微一勾,容色昳麗。

聽聞這番話,她原本有些無措的神色當中,忽然又燃起幾分堅定的執拗。

粘稠的紅里,混着一根蒼白的骨節。

楚真真很認真地注目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好似能穿越那張覆在骷髏表面的皮,直直看進那雙鴉青眼底的骷髏眼窩中。

她看見了阮遼。

說是突兀應該不甚準確。

雖然按理論來講,魔修的皮肉堅韌,恢復力極強,但考慮到阮遼曾是仙君,大乘仙體和魔脈衝撞之下,其作用不可謂不恐怖。

鮮紅的血液在口中變得黏糊,噴在地上時,顯出粘稠的質感。

朝思暮想,相見卻如此突兀。

“我像蛇一樣,一直在暗處窺伺你。你做的一切,我全都看見了。”

有風吹過,頰側的雪色長發微微飄揚而起,將那一層搖搖欲墜的臉皮揭開。

少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遼,她毫不避諱地盯着阮遼的骷髏身體,以及潰爛的臉皮邊緣。

阮遼無言地望着少女,眼目幽深,沒有分毫動作。

風止,那張背面帶着無數青紅管脈顏色的皮,又重新披在頭顱表面,模樣完好如初。

頰側皮膚的邊緣,墜着潰爛似的邊角,薄薄一層,像是被強行撕裂的紙。

楚真真瞧着地上的骨節,又猛地嗆咳了一聲。她眼神中含着驚恐,快速轉過身去。

她走上前去,張開雙手,表情極坦然,作出擁抱的姿態。

“我想和你度過接下來的日子。你變成魔不可怕,變成骷髏不可怕,只要你還是阮遼,我都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們可以找辦法,恢復你的身體,也可以像我今夜這樣,煉一具嶄新的妖身,給你使用。只要你的神魂沒有散,我們就總還有辦法,一起過下去的。”

楚真真還在說著,阮遼的眼眸卻已經開始顫動。寂靜得仿若枯竭的眸底開始震顫,泛起青色水波似的微瀾。

一陣極其濃烈的妖氣彌散開來,混雜着渾濁的魔氣,縹緲在壓抑的空氣當中。

丹爐中的妖氣再次流竄起來,帶着勢不可擋的態勢,沖向楚真真。

楚真真的經脈再次被磅礴的妖力灌入,唇舌也再度被幾根手指骨節撬開。

盛滿鮮血的長瓶映入眼帘,血液順着瓶口,汩汩地流進她的嘴裏。

這血液的味道極腥極臭,灌入口中的感覺,令楚真真反胃極了,極度想要嘔吐。

但偏偏阮遼的指骨探進來,按着她的喉頭,強行迫使她喉嚨打開,讓血液硬生生流進食道,溫熱地進入胃袋。

與此同時,楚真真能感受到經脈當中的力量正在異常地涌動着。

丹爐中的妖力衝進她經脈時,原本是暴動不安的,並且與她丹田中本來的靈力相斥。

但在阮遼給她灌下血液之後,磅礴的妖力就好像安定了下來,在經脈中流動的速度也有變化,如同潺潺的細流,輕緩閑適地淌着。

感受到這樣的變動之後,楚真真便強行忍耐着血液腥氣帶來的噁心感受,蹙着眉頭,努力地將血液吞咽下去。

一瓶血液終於下肚,阮遼這才放開她。

而楚真真喉嚨里猶然帶着讓人作嘔的味道。

她咳嗽幾聲,自儲物戒中取了點水,咕嚕嚕喝起來,沖刷了一番喉嚨之後,才從強烈的不適當中勉強緩了過來。

方緩和下來,她立刻就想着阮遼,眼神朝他的方向看過去。

阮遼並未趁她緩和的這段時間離開。

他只是沉默無聲地看着少女嗆咳作嘔的樣子,眸光幽然地顫動着,似乎正在心中經受着某種巨大的磋磨。

丹爐中的動靜已經停息。顯然,爐子內里妖丹的力量已經全部釋放殆盡,盡數進入了楚真真的經脈當中,正緩慢地流淌着。

楚真真朝阮遼笑了一下,剛想要說話,便感受到丹田處忽然生出某種灼燙的涌動。

她表情微微一驚,而後便聽見阮遼嗓音沉靜道:“坐下來,原地打坐。”

楚真真不假思索地盤腿坐下。她對阮遼的話沒有太多懷疑。

“運息,吐納。”阮遼聲音清冷平和。

若他衣下遮蔽的並非一具枯骨,倒真與從前的仙君模樣無甚差別。

楚真真依言照做。

她閉上眼,按照從前在門派里,師父教授的吐息口訣,進行基本的靈力吐納。

妖域中靈力匱乏,按道理來講,靈力的吐納不會太過順利。

這段時日,楚真真也有試圖在域中修行,但在靈力如此貧瘠枯竭的地界,她很難進入修鍊狀態。至於同樣在域中修鍊的明秋色,倒是適應良好。畢竟他之前就已經在妖域待過較長的一段時日。

但今日,在吸收了丹爐妖力之後,她的靈力運轉顯然順暢不少。

更令楚真真驚異的是,隨着經脈中靈力的運轉,脈中那些和靈力格格不入的妖力,居然漸漸開始被靈力同質化。

——妖力正在轉化成能夠為她所用的靈力。

不僅如此,方才湧入她經脈之中的妖力,數量可謂極其龐大。如果全部能轉化成靈力的話……

她隨隨便便就能夠再進一階。

楚真真是化神,化神后的每一個小階段,晉陞難度都難如登天。

百歲大乘,只有阮遼那樣的存在才可觸及。

而如今,她竟然……能夠接連突破好幾個等階,直逼大乘。

楚真真被這樣的驚喜有些沖昏了頭,但很快,她心底又浮起淡淡的不安。

這是怎麼做到的?

可是不待她細想,阮遼的聲音便再度響起:“氣聚丹田,神識離體,然後試着將靈力導入識海。”

經脈中的熱意翻湧,如果不儘快克化,很容易錯失進階良機。

楚真真咬了咬牙,不再想更多,只一意按照阮遼所說,打坐修鍊。

突破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靈力運轉的每一周天,都是以數十個時辰作單位。

楚真真全然不敢分神。她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經脈中的靈力飛速運轉着,眼眸緊閉,已然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擾。

她閉着眼目,五感只留下聽覺,傾聽阮遼的指點。

阮遼佇立在她身前,語聲淺淡地教她如何克化力量,如何將丹田中的力量貫徹識海。

楚真真看不見,阮遼望着她的目光中,帶着深厚的慾念、繾綣,以及難捨。

他聲音鎮靜如常,可是心間的空落卻難以自抑。

窺視楚真真的每一刻,都使他心中生出無限眷戀。與此一同滋生的,還有隱秘的苦痛。

他日日見少女懷抱傀儡,對傀儡溫言軟語,訴說她的思念和愛意。

阮遼身體潰爛,神魂早可以與這具腐爛的軀體分離。於是他卑劣地抽出魔魂,附着在了了身上,感受楚真真對他的擺弄與愛撫,還有溫熱的懷抱。

他得以竊喜,得以溫存。他覺得自己從未這樣幸福過。

但是,溫存越真切,失去的時候就越刻骨。

阮遼的軀體只餘下一具骨架,他的修為,也在近日的佈局當中,消磨得快要竭盡。

他擅算,可是很難違逆命數。

很多事情,並不是知曉,就能改變。

他與天道已經對弈許久。如今算不上落敗,只是將要退場。正如戲幕起落,一齣戲既然開場,就必然有退場的時候。

楚真真在此打坐許久。她的突破尚算順利,但耗時實在漫長。

阮遼就這樣在原地替她看護,時不時出聲指點一句。他的眼神從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少女身上。

隨着分秒的流逝,他頰側的皮膚潰爛更甚。阮遼抬起枯瘦的指骨,沒什麼表情地碰了一下潰爛的皮膚邊緣。

這張臉其實早就該爛掉的。

但鑒於還要見楚真真,他花了不少力氣,將大部分魔力都用在延遲臉頰皮膚的潰爛之上。

妖域上空,漸漸烏雲密佈。

雨突兀地落下,打濕了域中荒蕪的土地。

烏雲中,隱隱有雷光顯現。

劫雷將至。楚真真將要渡劫突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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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手養大仙君后我死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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