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夢境現實
灰暗，殘敗，空冷，死寂，眼前這個世界就像是被遺忘在了時光的盡頭，沒有一分色彩，沒有半縷生機，更是沒有哪怕那麼一丁點的聲音！耳中所能聽到的唯有自己那分明輕輕淺淺，可乍然迴響時卻彷彿響徹了整個世界的腳步聲；分明悠悠淡淡，可傳在空氣里卻粗重沉凝得近乎可怕的呼吸聲；分明幾不可聞，可落在耳邊時卻清晰異常，有若雷鳴般的心跳聲。
那是一種奇異得甚至讓人恐慌的感受，似乎天地間就只剩下了你一人。那種侵心入骨，彷彿啃噬在人靈魂之上的虛無孤寂足以讓任何一個人發瘋，絕望，崩潰。
哪怕，你擁有再堅強的心志……
黯淡世界中，一抹清淺白影靜靜穿行在斷壁殘垣，幽懸廢墟之間。其神態之平穩，行止之正常，看起來好像完全沒受到周圍任何影響。不過，你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她的臉色明顯比剛才要蒼白不少，腳步也似乎更快上了許多。就好像身後有着什麼恐怖至極的事物在追趕着她，讓她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地一步快過一步，到最後簡直有若追命一般！
當初的夢境清晰反應到了現實，可帶給她的孤獨，壓抑，還有那種彷彿下一秒就可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異樣感受卻尤甚夢中無數！強忍下心底那股蠢蠢欲動，時刻折磨着她神經的怪異感受，少女再一次抬眼掃向四周。
依舊是殘垣斷壁，依舊是灰暗無色，依舊是死氣沉沉。眼中那一成不變，彷彿根本沒有盡頭的寂滅光景沉重得簡直快讓她窒息！她想，現在哪怕就是庫洛洛突然跳出來告訴自己這裏是他佈下的陷阱，然後順手招呼一幫人直接朝她動刀子，她恐怕都會覺得高興。可惜，庫洛洛沒出現；這裏，終只有她一人。
視線梭巡，游返，直至斂收，少女看似神色如常，冷靜依舊。只是，她那雙往日裏總是幽淡如水，沉靜如淵的黑眸中，此刻卻有着那麼一抹顯而易見的波瀾涌動。那是被孤立異世，放逐終焉的冰冷孤寂，那是始終掩埋心底，但在恍然間卻被猛地掀於其表的脆弱動搖。
“我果然還是……太弱了……”一聲自語輕嘲低低響起，一道冰涼笑音無聲碎出。少女抬手遮住了那雙落盡虛無的眼睛。像是想要消盡烙印在自己腦海中的破碎風景，又或許只是為了遮掩住封藏心底的那一片脆弱動搖。
許久，那一隻手緩緩落下，那一雙眼徐徐睜開，其內儘是孤涼如雪，冰冷漠然，再看不見哪怕一絲的脆弱，半縷的動搖！
腳步輕然抬起，少女再次向前。這一次，再無退卻，再無動搖。
……
千眷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完全超越了金給她安排的那場環世之旅，久到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已經陪着那個失落樂園‘巴托斯’蹉跎了無盡歲月，久到甚至連她的身心都徹底麻木了。
當然，這些都只不過是鑒於她思維意識上的主觀感受，像這樣的一個很久究竟過去了多少時間是她根本無法推算出來的。這無關智慧，只在於感覺心志，或者該說是本能‘感’官。在眼前這個幾乎可以說是處處相似，地地雷同，就連時間和距離的概念都相當曖昧的世界，想要明晰自己的感覺完全不可能，能維持情緒上不崩潰，整個人不發瘋就已經算好的了。
機敏，才智，武力，感知，在這個世界全都派不上用場，在這裏唯有堅硬如鐵，不動如山的頑強意志才能讓你維持清醒，保證自我。否則一旦心神失守，等待你的就只有永恆的沉淪了。
千眷的意志力無疑是堅韌的，但再怎麼堅韌那也有個限度。她只是個有血有肉，會孤獨會寂寞，會傷也會感覺到痛的普通人類。做不到像神靈那樣無悲無喜，空然寂靜地在一座虛無的高位上執守千年，萬年，甚至永恆……如果眼前這樣的時光一直持續下去，就算是她，也一樣會崩潰。
好在這世界並非真的漫無邊際，就在千眷死死壓抑心底那股不斷翻湧，幾乎就要控制住她身心意識的異樣感覺，同時一聲三省地不斷催眠着自己‘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的時候，她眼前那片始終如一的破碎風景終於有了變化。
一扇門，一扇精雕絕倫，鎏金繁紋絢爛的巨大白門乍然躍入千眷眼中，虛然絕立，凌天矗地，幾乎快要佔滿她整個視野。心底，突然有一種莫名的震撼幡然涌動，那是滿溢於心的動容；那是似曾相識的懷念；那是彷彿穿過恆古歲月，無盡悠遠，才終於落入她心扉之上的深濃哀切。
眼淚，無聲從少女那雙清澈的黑眸中流淌而出，一種哀至靈魂的感受僅在一瞬之間便充斥了她所有思緒。那一刻，她甚至有想要不顧一切去接近那扇門的衝動！如果不是哀切之下心底猛然竄起的那絲恐慌抗拒的話，她可能真的就那麼做了。
在這個滿地只有破碎風景的終焉世界，突然冒出這麼一扇完美無損，同時還莊嚴神聖到幾乎讓人不可思議的巨大門扉，只要是個人都知道不對勁梟女。如果不管不顧，就這樣貿貿然接近的話，會有什麼後果根本無法預料。
若是千眷眼前就只是突然冒出這麼扇門的話，那她或許會警惕，會留心，但絕不至於忌憚到如此地步！可事實上那扇門的存在本身卻並不單純，這種地方為什麼會突兀的立着這麼一扇門她不知道，但她卻清楚記得在見到這扇門的第一瞬間它帶給自己的那種感受！
由心而生的動容，由靈而至的懷念，由魂而感的悲哀，那樣奇異莫名的感受幾乎在一瞬間就席捲了她的靈魂，她的思緒，她的一切！讓她在那一刻險些心神失守，迷失自我！那樣的感覺沒來由的讓她恐慌，讓她害怕。
哪怕是當初被滿屋凶靈圍堵到絕死絕命，哪怕是受紅蓮禁術反噬到生死一線，哪怕是被幻影旅團封截到退無可退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那是情感記憶彷彿遭受生生剝離的空洞迷惘，那是身體靈魂均不受自己控制的絕望駭然；那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原本靜靜垂落在身側的手臂輕輕顫抖了起來，那始終堅定向前的腳步此時亦是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退着，就像是想要從什麼那裏逃離一樣。腳步一分分退卻，目光一寸寸收回。只是，時間久久過去，那扇白色的巨門卻依然在她眼前！似乎並沒有隨着她的後退拉開距離，反而有離她越來越近的感覺。
“是錯覺嗎？不，這不是錯覺！”望着眼前那扇虛然絕立的神聖白門，千眷的眉頭不由皺了皺。從最初的心神震蕩，恐慌駭然到現在她已經算是平靜了很多。雖說還沒有恢復往日常態，但至少不再像剛才那般心神失守，思維混亂。
她承認自己先前思維是有些混亂，但還沒有混亂到六路不分，連自己究竟是在前進還是在後退都分辨不清的地步！她能百分之百肯定自己剛才絕對是在遠離，而不是在‘靠’近，更不是在原地踏步！因為在那種空洞絕望之下，她不可能還上趕着不離開！
她的的確確是在不斷遠離，然而那扇門卻比最早的時候離她要更近了，這說明了什麼？說明這扇門無時無刻不在向她移動，說明她即便退得再遠，也可能根本無法擺脫眼前這扇門！為什麼要跟着她？為什麼明明沒有見過，卻又莫名讓她覺得無比熟悉？那種深入靈魂的悲哀由何而來？為什麼會讓她有那種幾近心神失守，無法自控的感覺？千眷心中的疑問很多很多，但卻根本找不到任何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所有的疑問就像一座龐大的山峰那般死死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就連想要透氣都是一種艱難……
不過，在這洶湧而來，蔓然侵襲的種種疑問之下，千眷也並非沒有任何收穫。至少，她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地方並非她曾在夢中見到過的那個世界。雖然很像，但她能肯定這裏不是那個地方。別問千眷為什麼能這麼肯定，若是非要尋她問一個答案的話，那她恐怕只能告訴你兩個字，感覺。
如此也就能解釋為何從她來這個世界之初，就一直沒有見過那道彷彿劃破虛空，直連天際的銀河星梯。最早的時候她以為是自己所在位置距離太遠，又或者是區域不對，但自從看到這扇門后她就立刻明白了，之所以始終看不到那道銀河星梯，不是因為距離，也不是因為區域，而是夢中的那個地方和眼前的終焉世界根本就是似是而非的兩個世界。
世界完全不同，她又怎能在這其中找到相同的關鍵？
異界的游者頓入沉凝，虛凌的門扉緊緊逼近，只不過一陣恍惚，再抬眼時，那扇門便已近至眼前。一聲厚重‘嗚咽’流淌耳旁，一線璀璨光明落入眼中；那扇虛然絕立，凌天矗地的神聖大門就那樣在少女眼前緩緩打開。
門扉輕敞，宣洩於少女眼中的，是整整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