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從始至終時承景只是坐在沙發里,看着施樂雅從他手上拿走酒瓶,從他面前進廚房。看着她一聲不吭將酒倒光,又回到他面前。
施樂雅將剛剛放進衣服口袋裏的卡再拿了出來,彎腰放到桌子上一塊乾淨的地方。
“這卡是以前沈遠拿來的,裏面的錢我沒有動過。”施樂雅直起身體來,看着時承景朦朧卻應該很清醒的眼睛。“我不願意欠債,你不要逼我。”
時承景一個字沒有,發紅的眼睛裏好像也沾了酒,濕漉漉的。施樂雅將視線與他斷開,低下看了眼桌子上水汪汪的地方,應該是撒的酒,搖了搖頭。
“你這樣的人不適合做這種事,看起來……很可笑。以後,別這樣了。”
施樂雅說完似乎這些就再不關她的事了,連眼睛也沒有再抬起來一下,轉身就走了,這或許也是她的道別。
心不在焉一晚,她打算好的不只這一件小事,還有今後的事。那塊玉她會拿去賣掉,它的價值遠不止於賞玩,更具有收藏的價值。存放時間不長,轉手賣,達不到增值的效果,至少也不會低於買進的價格。
曾經何簡的提議,她是心動的,但是心動后只是無能為力。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撐,怎麼敢盲目邁步。曾經天真的接受過別人的好心和善意,結果是什麼呢?
施樂雅深吸了一口氣,抬腳出了客廳。
徐子彥一看到余北這張過於板正的臉,就知道沒什麼好事情。余北將徐子彥拉到一處稍安靜的地方坐了,說明來意后,徐子彥真是哭笑不得。
陳宇童有陳海夫妻倆留下的財產,足夠他衣食無憂。童童是周姨留下的唯一血脈,二姨只會比她還要心疼童童,施樂雅沒了後顧之憂。
那天晚上以後,時承景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在施樂雅面前,如他自己所說,他以後不逼她了,所以也就從隔壁搬走了。
時承景從城中村搬走,除了一身病什麼也沒帶走。
當初京城的事,他忙裏忙外,就是當初家裏老爺子去世都沒他什麼事。他是什麼乾沒干過的事都幹完了,結果到頭幹了個寂寞。時承景跟施樂雅兩個人既沒有好合,也沒有好分。
高高大大的人將這句話重複了兩次,身體就直挺挺地開始往下降,一雙眼睛像蒙了一層霧,他一雙膝蓋“咚”得一聲着地,幾步外的兆飛嚇一跳,跟前的施樂雅眼睜睜地看着他似乎是跪在了她面前,而後時承景便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這就是好的壞的糾纏了近一年,時承景才不得不承認的現實。
施樂雅剛覺得呼吸到了新的空氣,時承景就追了上來。施樂雅被攔得一個踉蹌,但身前的人沒有碰她。
一夜雨水,江城的炎夏就結束了。一到換季的時節,陰雨天多,江城如此,海城也是如此。連夜的大雨,沖刷的海城幢幢高樓乾淨明亮。入夜,雨里的燈火乾淨了幾分,也朦朧了幾分。
施樂雅不知道他的去向,只知道再也沒有他本人,和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出現在視線里。除了童童偶爾問起:“姑爹是回去工作了嗎?”。這個人已經不在是生活里的一部分。
也許只是晚了幾年,也已經失去了很多,但她或許還是能夠回到當年和父母一起計劃的那條陽光道路,做自己喜歡的事,今後也可以一直做着自己喜歡的事。
*
施樂雅要的是離開他的自由,如果要補償,她要的似乎只有這個。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件刻板的黑色襯衫,在嬉笑的年輕男男女女中穿梭,好不容易在一間包廂里找到徐子彥。
“你,好好過吧,我以後不逼你了。”時承景從施樂雅臉上垂下了眼睛,“不逼你了。”
但是這也不能掩蓋了糾纏的事實。
“是為我,還是為這個?”時承景很不清醒,但他盡量讓自己站穩,還不忘了盡量不抵得太近,而招了施樂雅的厭惡。
時承景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一雙手無辜地攤了攤,臉上泛出自嘲的笑,“我還以為你也在牆上裝了一雙耳朵,能聽得穿牆。”
“你來,是,因為酒,還是為這個?”時承景手裏拿着她剛剛放下的銀行卡,兩個人都有些不穩,施樂雅站好,抬起臉來。
施樂雅明顯躲開一步去,眼神恐懼地看着他。舉着卡的人眸光閃了幾下,就沒了剛才從屋裏衝出來的勁頭了。
到午夜12點,雲上正是音樂最勁,酒味最濃的時刻。
城中村的日子有了新的家人,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施樂雅很快就把玉賣了,她帶着新的家人去過施家的大宅子,也跟着二姨回老家看過周姨。周姨那間小店,除了那張她獨享的單人沙發什麼也沒帶走,小店盤給了別人,包括那台電腦和監控設備。文褀一個人跑來看過她,後來就是文媽跟文祺時不時帶來一大堆吃的,跟他們一起涮火鍋,雲末也挑過周末來找她玩過幾次。剩下的時間她每天早出晚歸,上補習,為去M國做着準備。
把自己搞到遍體鱗傷,命都不要了,就應該死磕到底。如果不死磕了,發現真擰不過來了,那就該乾乾脆脆放手得了。在人家哪兒他是放了,自己回來又隔三差五就偷摸回一趟江城。他回去幹什麼?用腳指頭都想得到。偷摸着看一眼能抵什麼用?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拖泥帶水,胡攪蠻纏,死有餘辜。”這是時承景對別人的罵詞,到最後他自己倒完完全全成了他罵的那種人。
徐子彥的哭笑不得,余北看得出來,看得出來但他也無可奈何。施樂雅一直在準備去M國的事,但是最近在簽證上被攔了,被拒了兩次。他被派處理這件事,事是不難,難的是人家跟本不會願意接受時承景的幫助,甚至就是知道他們了解她的動向,也還不知道要怎麼怨恨呢。
“就麻煩彥少跑一趟,你法子最多,人緣又好,什麼事都難不倒。想想辦法吧,您一出手,肯定行的,回來我請您喝酒。”
余北一通高帽子,蓋得徐子彥好笑,好笑完了就忍不住想諷刺一下,“時大董事長這次玩兒的是最大的愛就是把手放開?”
“……”
“把人送那麼遠,以後偷摸跑去M國看能方便?哦,我忘了,他現在的身份想經常跑那邊有風險是吧?”
“……”
“所以人家簽證辦不下來不是好事嗎?不乘機設坎已經不容易了,你們還上趕着幫忙。”
余北只好苦笑,他也不會開什麼玩笑,就老實巴交的回答徐子彥,“您是知道的,董事長在乎那個人,已經不是一星半點的在乎了。現在只要她高興,董事長什麼事都願意做。已經這麼長時間了,這就是他們的緣分吧,我們也沒辦法。董事長現在身子也還不好,您就別再挖苦了,讓他好受一點吧。您以後再闖什麼禍,不是還得董事長替您兜着么?”
“……”上一秒還高高在上的徐子彥差點被自己的唾沫給嗆死。
只想一輩子躲在大樹背後瀟洒乘涼的人,舉雙手投降,第二天就老實回了江城,在城中村的小街里等到了撐着傘回家的施樂雅。
單薄纖弱的人,一舉一動都溫柔端莊,傘下的面孔比雨水裏樹上新冒的嫩芽還乾淨,低垂的眉眼也漂亮。要說美貌是有點意思的,但是這麼擰的人,得罪了就是在她面前自裁也得不到原諒,要倒貼送給徐子彥,他都得雙手合十,謝謝了,消受不起。
再好也不過就是一個女人,誰能想到從來不在人的身上花精力的時承景成了今天這樣。
這是造的什麼孽!
施樂雅骨子裏的安分,讓她沒有東張西望的毛病,所以走得很近了才看到同樣撐着傘的徐子彥,人就站在回家的巷子口,顯然不會是其它原因站在這兒了。
時承景已經幾個月沒有見過了,他身邊的人不管是兆飛還是余北他們,也都從城中村搬走了。施樂雅看到這個時家的人,似乎就又看到了那張面孔,看到了那晚先是雙膝着地,而後倒在她面前的那張臉。
施樂雅心頭一點點緊緊揪起來,腳步再抬不動。
徐子彥上前,“聽說你要去M國?”
“你,聽誰說?”
徐子彥看得清施樂雅臉色的變化,無奈地笑了,“別,你可別誤會了,沒人跟蹤你,我哥也早就回海城去了。是我有個朋友在大使館工作,他以前在家裏見過你,那天碰巧遇到了就跟我說了一嘴,說你是不是簽證兩次都沒過?”
徐子彥說的是事實,施樂雅不得不點了下頭。
“我可以幫你。”
“不用,我在試別的辦法。”
“現在M國那邊大環境不好,別花冤枉錢了。你放心,你不想見的人其實他是不能長期待國外的,現在他身份不同,所以絕對不會發生你擔心的那種事。其實他要去M,還真不會像海城回江城,去京城這麼簡單,他走了,家裏還不得翻天。”
施樂雅沒說話,似乎覺得他沒說慌,說的也是事實道理。徐子彥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真誠又有些尷尬的笑,“把資料給我吧,好歹原先咱們是一家人,順水人情而已,這種事對我來說也是小事,你沒必要去走彎路。別盲目再簽了,拒簽次數越多對再簽影響越大。”
雨越下越大,雨點砸在傘面上,實在得像一粒粒豆子。徐子彥走了,到車邊收了傘,一彎腰就鑽進了車裏。車子是時承景回來用過的賓利,它身子低卧,緩緩駛出了小街。
施樂雅用一雙手撐着雨傘,看着車子消失后在巷口的梧桐樹下站了許久。
雨聲蓋住了旁的聲音,雨水也朦朧了遠一點的事物。她彷彿看到曾經那輛停在樹下的黑色奔馳,看到一個自己,從車耳朵上捧走一團白雪。
那時,她不知道那個人就坐在車裏。
*
如果那個人有心要查她去哪兒,一點也不難,施樂雅願意相信那最後的承諾,至少他也守過諾。
施樂雅接受了幫助,徐子彥說對他而言這件事就是一件小事,果然手續下來的很快,中秋節一過完,施樂雅就拎起了行李,出她人生最遠的一趟遠門。
江城國際機場,人來人往。家裏人都在,星期二童童還請了半天假,站在大人背後抹眼淚。
除了家裏人還有文媽來送她,“電話號碼存好了吧。這真是我特別好的閨蜜,不管遇到什麼事,24小時都可以給她打電話,她要是敢不接你電話,她以後回來也沒臉見我知道嗎,你千萬別客氣。”
文媽早都把自己在M國的人際關係搜羅了一圈,離施樂雅目的地最近的朋友,她早就打好了招呼。
文媽緊緊抱了施樂雅一把,就乾脆地放手了。時間不多了,施樂雅又被二姨抱了抱,林周譯說今天沒課,也在場。施樂雅伸手拍了拍林周譯的胳膊,還沒想好能對這個比她和二姨還能主事的大男生囑咐點什麼,林周譯出乎意料地一把將施樂雅抱了個滿懷。
吵吵嚷嚷里高高的青年,長得乾淨英俊,抱着施樂雅的畫面,文媽一下看呆了,只是下一刻兩個人中間立刻就擠進了個孩子。
每個人都抱了,童童知道這是必須得走了,一雙小胳膊抱着施樂雅的腿不撒手,腦袋枕在施樂雅身上嗚嗚嗚地就大哭了起來。他一哭,搞得一直繃著情緒的施樂雅也忍不住掉眼淚。
施樂雅彎下腰摸孩子的頭,卻沒想到童童仰起臉問了句,“你是不是只帶姑爹去M國,姑爹怎麼不來送你?”
“……”
“好啦,童童乖,一會兒小姑趕不上飛機了。”二姨拖不動童童,扯了一邊的林周譯,林周譯只得把童童從施樂雅腿上抱開。
施樂雅被童童惹出來的淚水,被那個稱呼下所代表的人凝固在眼眶子裏。手上握着行李箱的拉杆,背上二姨在推她,害怕她耽誤了時間,她也就沒有回過頭了。直到進了安檢,轉身的一瞬間,她想再看看家人,卻從遠處的人群里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個說了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混在流動的人群里,像海灘上的一塊深色礁石。
又或許只是看錯了,視線被後來的旅客擋住,安檢人員從後來的男士身上收出來個打火機。旅客尷尬的解釋,安檢無奈地再掃了他一次。嘈雜里施樂雅抿了抿唇,也就轉身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