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是那個做保姆的朋友嗎?”
謝臣蔚在家一個人默默地吃完晚餐之後,就按照他日常的流程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本市電視台轉播完新聞聯播之後,就是天氣預報的時間,主持人指着地圖,提醒觀眾們未來幾天榕港會出現一輪比較明顯的降溫,提醒大家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了。
謝臣蔚是個不太怕冷的人,並且因為常年待在空調屋裏,所以從前沒有怎麼關注過天氣。
但是他今天想起了什麼,於是用手機搜索了黎山的天氣預報,發現黎山未來幾天比榕港溫度還低得多,山區只可能更冷。他覺得初夏是那種即使沒有帶夠衣服,也肯定不捨得在當地買的人,更何況那種山區也根本沒有什麼買衣服的地方。
謝臣蔚於是想都沒想就開始用手機下單,打算給初夏買幾件厚外套,挑選款式倒還容易,但是在填寫地址的時候謝臣蔚開始犯難了。
謝臣蔚打開了與初夏的聊天記錄,他發現了一個不太讓他高興的事實。自從突然去了黎山之後,初夏不僅拒絕與他視頻聊天,接到謝臣蔚的電話也是很快就掛,並且也沒有主動打過一個電話給他。
謝臣蔚想了想,決定不向初夏問地址了。而是打了一個電話給秦沽,讓秦沽打聽下他同學把初夏帶到了什麼地方,秦沽立刻答應下來。
兩個小時后,秦沽給謝臣蔚打了一個電話。
秦沽:“臣蔚,我要和你說一件事,你先別太着急。”
“肺炎?”謝臣蔚很快想起了最近初夏在電話里確實經常咳嗽,而且他接電話的環境明顯很嘈雜,並且他那種急着掛電話的態度也有點欲蓋彌彰。
謝臣蔚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是他自己不想讓我找到他。”說完之後,他自己也不免有點喪氣和灰心了,那個之前關於失戀的感受想法又縈繞在他心頭。
!!??謝臣蔚眼眸震動,立即問道:“那初夏去哪裏了?他為什麼說謊。”
當謝臣蔚自己驅車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他花了一些心思才找到初夏的病房。
秦沽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我那個大學同學確實是帶着一批美術生去黎山寫生去了,可是我同學說名單里沒有初夏,而且他確認了幾次,確實不在。”
初夏的病房裏有四張病床,雖然燈已經關了,病人們已經休息了,但是謝臣蔚透過門上的玻璃,還是一眼就看見了睡在靠窗邊的初夏。
謝臣蔚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第一反應是不是又和謝明遠有關,但是思考了片刻,說道:“初夏的電話都能打得通,警察也不會認為他失蹤了啊。”
謝臣蔚之前看過網友討論有關孤獨的等級,一個人去醫院住院差不多是等級最高的了。因為當一個人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會更加敏[gǎn],更加畏懼孤單。
“臣蔚,我那同學剛剛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他說初夏前兩天來找他請假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當時我同學就擔心他是不是生病了,因為最近畫室有個男孩兒得了肺炎,雖然很快就去治療了,但是還是有不少同學都很擔心被傳染,去醫院做了檢查。”
當聽到謝臣蔚口中的「時初夏」之後,護士長感嘆道:“這個年輕人好堅強啊,非常配合治療,而且一個朋友和家人都沒有來,什麼都靠自己。他說他不想讓家裏人擔心,更不想傳染給其他人。”
秦沽:“你先別急,我接個電話。”過了一會兒,秦沽又打來電話。
謝臣蔚很難形容他現在的複雜心情,到底是終於找到人時虛驚一場的開心,還是因為初夏什麼都不和他說,什麼都不和他分享而生氣。
護士長看了眼謝臣蔚,又說道:“雖然話這麼說,但是你來看他,他應該會很開心的。人畢竟是群體生物嘛。”
謝臣蔚在病房外站得有點久,正好碰上了來巡查病房的護士長。護士長看到謝臣蔚在病房外徘徊,就問他是誰的家屬。
謝臣蔚忽然想到了,初夏手中現在還拿着他的銀行卡副卡,謝臣蔚沒有開通短訊提醒,但是如果初夏刷過卡,他還是能夠查到相關記錄的。
他看着初夏小小的身體蜷縮在被子裏,看起來很單薄的樣子,感覺他好像又瘦了。他真的很難想像初夏看起來這麼柔弱的一個人,是怎麼一個人來醫院住院治療的。
秦沽在謝臣蔚心中一直是個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樂天派,忽然用這麼正式的語氣說話,倒真是讓謝臣蔚有些擔心了。“你儘管說。”謝臣蔚回復道。
很快,他就查到了他的副卡在一個星期前,確實在榕港二院有一筆消費了兩千多元的記錄,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消費記錄。
謝臣蔚跟着護士長一起到了病房裏,開燈后其他病人都醒了,只有初夏手裏拿着他那個記賬的小本子,依然閉着眼睛睡得很熟。
秦沽:“他也不知道,他說初夏是自己請假的。臣蔚,你說我們現在要不要去報警啊?”
謝臣蔚看到初夏的臉好像真的比以前更小了,謝臣蔚猜想,他肯定在醫院也沒怎麼好好吃飯,又想着初夏要穿着病號服一個人去醫院食堂打飯,一個人去交費,可能有時候輸液時想去上廁所也很不方便……
不僅如此,他還要時刻擔心被自己發現生病了,還要想盡辦法圓謊。想到這些,謝臣蔚的心中開始隱隱作痛。
謝臣蔚靠在病床前,盯着初夏的臉看了一會兒,始終也沒有捨得把他叫醒。謝臣蔚注意到初夏的枕頭旁,放着手機,手機下面有一本封面花花綠綠的書。
謝臣蔚把書拿起來,發現它是一本有關家常菜料理的食譜,謝臣蔚先是想起初夏很努力做出的那些味道不怎麼樣的料理,他又很快想到上次母親對初夏廚藝的評價可能對他刺激真的很大,以致於生病住院的時候不帶高考參考書,也要帶本菜譜認真鑽研。
謝臣蔚覺得這麼努力的初夏有點可愛又有點好笑,他好奇地翻開了這本《家常菜食譜指南》,然後吃驚地發現初夏不僅很認真地看了,還在很多地方做了批註,有些地方甚至寫得密密麻麻的。
他很快發現有幾張紙張摸起來特別舊,這幾頁分別是有關介紹小米蓮子桂圓粥,酸棗仁茶,還有酸棗仁牛奶糕這些食物的製作方法的。初夏在這些地方留下的筆記也是最多的,初夏還在文字說明「適合失眠人士食用」上面畫了橫線,加了重重的星號。
謝臣蔚看着看着,不知不覺鼻子有點發酸。如果是一年前,有人告訴他會有一個像初夏一樣這麼笨的人,忽然這麼橫衝直撞地闖進自己的生活里,謝臣蔚一定覺得是天方夜譚。
因為謝臣蔚從小接受的教育告訴他,他的時間應該花在準備考試,成就事業這樣的大事上,他一直以來甚至認為因為這些放棄了無效社交時間,以致於他沒有什麼朋友也沒什麼大問題。
在謝臣蔚的世界裏,每個人都很聰明,看起來都是精英,大家都遵守着利益交換的準則,看起來無情但是高效。謝臣蔚默認這套規則是對的,也很不喜歡那些浪費時間的人,所以他會毫不留情辭退不合格的員工。
但是現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也許看起來笨笨的初夏才是那個最勇敢的人,因為他敢於袒露自己的真心。
現在這個高速運轉的世界裏,謝臣蔚想應該很難有一個人,在做了那麼多道失敗的菜之後,還能像從未失敗過一樣,孜孜不倦的去研究怎麼樣給失眠的人做一道菜了。
至少在謝臣蔚遇到的人裏面是沒有的。謝臣蔚也變得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他特別願意和初夏在一起,因為其他人和他的交往都是有目的的,比如他的員工對他言聽計從是為了不菲的薪酬,甚至他的母親生下他似乎就是為了完成她自己沒有完成的夢想……
謝臣蔚當然也覺得利益交換沒有問題,過去的他甚至從不相信情愛,覺得這些東西太過理想化,讓人變得不理智,情緒化,他不喜歡,因為有違科學精神。
可是當他看到初夏可以因為怕傳染自己肺炎,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去治病,即使被誤解,也還是在默默地守護自己,對自己好時,謝臣蔚覺得自己有點配不上這份沉甸甸的,毫無雜質,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的真心。
謝臣蔚低下了頭,摸了摸初夏柔軟的頭髮,初夏依然沒有醒。謝臣蔚想,肯定是因為鑽研食譜太費腦細胞了吧。
謝臣蔚的視線轉移,他又想看看他這個用來記賬的黑色筆記本了。
謝臣蔚還記得那時在動物救助站,他就是看見了這個筆記本的扉頁上畫的自己,才知道原來初夏暗戀自己的,也知道了他的生活原來這麼拮据,也是那時候開始動了想幫他的心思。
謝臣蔚翻開了本子,發現初夏現在竟然還在堅持記賬。雖然初夏現在幾乎已經不花什麼錢了,但是初夏把自己給他花的每一筆錢都記得清清楚楚。
大到哥哥住院謝臣蔚幫他交的十五萬手術費,謝臣蔚幫他買的新款蘋果手機,出租房的熱水器、空調什麼的,小到新買的衣服、鞋子,全都記錄在案。最新一筆記錄就是初夏在醫院刷的兩千多的住院治病的錢。
初夏還在本子上認真備註了這樣的話。“這些錢以後都是要還的哦。雖然他對你很好,但是初夏,你不可以把別人對你的好當成理所當然的。”
就在謝臣蔚拿着這個小本子五味雜陳的時候,忽然發現躺在病床上的初夏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謝臣蔚站在那裏,明亮的眼睛裏有驚喜也有驚嚇,他第一時間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不是在做夢后,就立即從床頭摸出了一個口罩戴上了,還催促謝臣蔚也要趕緊戴上口罩,生怕自己把肺炎傳染給了他。
謝臣蔚才不管那些,他甚至無視了病房其他病人對他的注視,直接就低頭靠近了初夏的臉,初夏嚇得立刻閉上了眼睛,他的眼睫毛撲簌簌的,緊張的神情好像是怕謝臣蔚親他。
不過謝臣蔚還是克制住了親他的衝動,說道:“時初夏,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竟然還學會了騙人!”
第二天,謝臣蔚無視初夏的反抗,直接把他轉到了單人病房,理由也說得很理直氣壯,因為在多人病房就連抱他都不方便了。
在初夏以怕傳染為由,拒絕他的擁抱時,謝臣蔚又有點生氣的和他解釋道:“我已經詳細諮詢過醫生了。並不是所有的肺炎都有傳染性的,像你得的這種傳染性就不大,並且你現在不是已經快好了嗎?”
“真的嗎?”初夏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睜大了眼睛,說完之後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謝臣蔚拍了拍他的後背,從保溫桶里拿出了蕙姨給他熬的冰糖雪梨燕窩,準備餵給他吃。
初夏用鼻子嗅了嗅,問道:“這是什麼呀?好香啊!”
謝臣蔚反問:“香什麼香?你不是很喜歡吃醫院食堂的盒飯嗎?還一個人默默上演苦情戲碼,初夏,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超級無敵偉大?”
初夏覺得謝臣蔚的脾氣真的很大,而且說的話很難說沒有挖苦他的嫌疑,但是他知道謝臣蔚沒有惡意,所以他還是習慣性地道歉。“謝總,對不起,我錯了。”
因為初夏的道歉態度很誠懇,謝臣蔚的臉色稍稍緩和。他這一次喂飯終於知道用手摸了摸這個燉盅,覺得還是有點燙,就放在桌上先晾一下。
謝臣蔚摸了摸初夏柔軟的頭髮,問道:“初夏,以後再有什麼事,能不能不要一個人扛着,和我商量一下?”
初夏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對着謝臣蔚笑了一下。他露出小虎牙,笑得很靦腆,讓謝臣蔚的心裏也軟了,再也說不出什麼重話了。
就在這時,謝臣蔚的手機響了,初夏注意到謝臣蔚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嚴肅起來。
謝臣蔚去病房外的走廊接了電話。
朱穎質問道:“我剛剛來你家,你怎麼不在?你在哪裏?”
謝臣蔚:“我在醫院看一個朋友。”
朱穎又問:“是那個做保姆的朋友嗎?”
謝臣蔚:“……”
朱穎又說:“媽媽不是老封建,之前就和你說過只要不影響結婚就行,但是離經叛道也要有個限度,畢竟你是二十八歲,而不是十八歲。”
謝臣蔚:“可是——”他想問他的人生能不能有一次可以自己選擇的機會,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然而,朱穎很快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質問道:“我聽說你這個月都休了第二次假了,為什麼和甘小姐見面這麼沒空?”
講到這個,謝臣蔚的心裏更是有一團火,他覺得他必須迫切地和母親講清楚,他必須讓母親明白,他不可能一輩子都做母親手下的一個沒有自我意志的提線木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