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壞骨【校園篇完】
第五十九章壞骨【校園篇完】
柯簡回到家已經晚上九點半了,路上婆婆給自己打了個電話。
她問柯簡考得如何,她笑了下,“考得挺好。”
老柯也被柯簡這種毫不謙虛地態度給逗樂了,直說都沒出成績就知道自己考得挺好?但下一秒又接着道,不管考多少,都是最棒的。
婆婆還說,給她提前封了個紅包,等簡珍辦升學宴的時候再交給她。
柯簡猶疑了下:“要不還是不辦升學宴了,一起吃個飯就行。”
“那可不行!我們簡家好不容易出個大學生,我跟你媽說了,一定要辦的風風火火!”婆婆道。
柯簡想起陳建樺的模樣,聲音低了下去,“到時候說吧。”
·
柯簡收拾行李,本想把不需要的書本一起摞好,改天運去廢品站一起賣了。但收拾中,一本很久之前的高二物理練習冊里,卻掉出來了張黃色的草稿紙。
她疑惑地從地面上撿起來,上面龍飛鳳舞的字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唉,某人說,
她想做奧德修斯,
我說我就做後面的守護神。
沒啥說的了,咱們算同病相憐。
她像往常那樣洗漱,袁阿姨起床后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小簡,放假你不多睡會兒嗎?”
唉,為什麼第四排的某人這麼淡定,
能不能有點反抗精神啊
算了,先寫這倒霉語文作業吧。”
“奶奶,我出門一趟,見個同學。”柯簡道。
就算死的快、悄無聲息、無人知曉,
但起碼一起同她淋過風雨。
也只有我來偶爾看看你,
夏天的地鐵里空調開得太足,銀色的扶手也涼地沁人,柯簡被冷的指尖泛白,手臂也輕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今天天晴,宜出去玩耍。
她難得穿了件過膝的連衣裙,是去年夏季簡珍給她買的,藕粉色、荷邊葉,簡潔又清新的款式。
對不起,不夠文雅,重來一遍。
柯簡手指遲滯地往練習冊的後面繼續翻,一頁頁邊緣泛黃的草稿紙安穩地夾在書頁里。
柯簡照了下鏡子,甚至有點兒不好意思。
寧寒柯都在認真又笨拙地,
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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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六點,柯簡的生物鐘讓她睜眼。
看在我大度又帥氣的顏面上,
所以所以,
這位未來的奧德修斯朋友,
請告訴我,
什麼時候能我在你身邊。”
保佑這個人下次物理考好點。”
吾甚好,好至去他娘。
用過你,就把你忘了,
放在這不見天日的小黑屋裏。
好的,自習課居然被佔用了。
我很好,好到去他媽。
“不是,”柯簡回道,“去送人。”
柯簡笑了:“不了,等會兒要出門一趟。”
她閉了閉眼,算了,就這樣吧。要是某人敢笑,大不了她就直接走人。
柯簡輕微皺眉,點開手機,又看了眼時間,7:33。
在那些披星戴月的日子,那些不能耳語的時刻。
因為不能當面告訴她,所以他選擇用這樣隱秘又孤獨的方式。
柯簡忍不住地笑,眼淚卻也一起掉了下來。看着這些從未蒙面的悄悄話,她的心臟攪合地抽痛。
看看把你畫的亂七八糟的人,
胃隱隱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溪城的機場建在郊區,柯簡查過路線,坐地鐵、倒公交,最快也要兩個半小時,怕來不及,她打算在地鐵出口直接打車。
她隨手攔了輛出租車,甫一落座,司機就問她去哪。
但我現在後悔了,
我想,我該做個船員、水手、大副。
柯簡臉上快速地掠過一片緋紅。
“溪城國際機場,麻煩師傅了。”柯簡道,給自己綁好了安全帶。
要不還是換成T恤牛仔褲吧.
“這樣好看,”奶奶也醒了,坐在沙發上笑,“這樣打扮才像個姑娘嘛。”
“姑娘,去機場接人呀?”司機很熱情地跟她閑聊,隨便打了個轉向燈。
還是請你,
柯簡出地鐵站的時候,滾燙的熱風襲面,卻讓她冰涼的手腳變得暖和了點,胃也沒那麼不難受了。
不知道是因為沒胃口吃早飯,還是因為受涼后肚子疼。
“這本練習冊,你真慘。
柯簡擠上地鐵,在人群里勉強地拉了個扶手。
司機難得見獨自前往送別人的,還是這麼個不施粉黛的姑娘。像是一種很自然的猜測,他笑道:“送男朋友呀?”
男朋友.
柯簡被他直率的用詞打了個措手不及,整個人都有些遲鈍,尾指輕擦過皮質後座。片刻,她聽見自己有些小聲地說:“還不是。”
不是就不是,加了個“還”字就很意味深長了。
司機瞭然地朗聲笑道:“也許很快就是了。”
柯簡看了眼後視鏡里的自己,又像不能直視般忍不住地垂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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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架橋上車水馬龍,陽光垂直地穿過玻璃窗,照在柯簡手背青紫的血管上。
司機瞧後座的女孩明顯地看了幾次時間,不由地嘆了口氣,“哎,姑娘這個點車多就是堵,我這兒確實也沒辦法提速。”
柯簡倒也不惱,“沒事師傅,您不用急。”
話雖這樣說,但還是打開了手機,再一次地點到通話的頁面。
毫不猶疑地輸入了十一位數字,卻沒有按下去。
下一秒,手機有新的電話撥入。
後來柯簡無數次地預想,要是,要是慢了一秒,會變成什麼樣。
她甚至會自虐般地回味,總覺得這時間帶着點怪誕笑話的冷酷。
赤手空拳的人總是無懼無畏,但像她這樣的膽小鬼,被命運鞭打時發出的第一聲慘叫,下意識的反應,居然是默不作聲地咽進肚子裏。
“你好,請問你是簡珍的女兒柯簡嗎?是這樣的,我是平城公安分局的交警隊。
有個很遺憾的事情要告訴你。
簡珍和副駕駛的陳建樺,昨晚開車時撞上了橋墩的圍欄。
醫生已經盡全力搶救了。
但是,抱歉.”
柯簡眨了眨眼睛,平和地打斷了下:“抱歉是什麼意思?”
陳黎警官拿着手裏的紙質文檔,看了眼女生的資料,忍不住地有些心酸道:“搶救無效,他們今早凌晨01:32分已經去世了。”
“我已經通知了其餘家屬,但這邊查到家裏還有個未成年的女孩,叫陳欣,現在在我們備勤樓休息,我想她現在可能比較需要你。”
“如果你方便,請來一趟,我們在這等.”
柯簡沒等他們說完,粗魯地直接掛了電話。
車流如梭,被疏通了的道路又恢復成往常快捷的模樣。司機也提了速,側旁的橋樑花箱在不斷地後退,馬鞍花被風颳得左右顛倒。
一切都在向前奔跑。
除了她。
因為,有人在等她。
-
柯簡對司機說,師傅,先不去了,請你送我去另一個地方吧。
她那時候的大腦明明是空白一片,卻有閑暇思考,先不去了是不對的說法。
沒有什麼先不先,只有不去了。
對了,還有個人在等她。
柯簡摁了下門窗的按鈕,炙熱滾燙的夏風轟然竄入,柯簡冰涼的手腳卻沒有暖和一點。
她都沒發現,自己冷的有些抖。
“嘟——”
“喂。”對面的男聲驚喜的聲音順着電流傳入柯簡的耳朵里。
寧寒柯聽到了風聲和喇叭聲,“你別急,我這邊快中午才起飛,時間還.”
柯簡打斷了他,“寧寒柯。”
“你走我就不送你了。”柯簡幾近透明的手指握着電話,青紫色血管孱弱地貼在皮膚上。
窗外的日光充沛明亮。她明明說著祝福的話,卻更像一種偏執的要求——
“請你一定,未來光明燦爛。”
*
柯簡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她沒吃東西,胃裏排山倒海,只能扶着洗手台的水池乾嘔。
空白的一切,第一滴眼淚居然是因為想吐吐不出來。
婆婆已經去備勤樓里領走了陳欣,又託人照顧了下。一向豪放不羈渾身精神氣的樂天派,原來也不過是個背脊佝僂頭髮花白的老人。
她們倆見面什麼都沒說,就被警察帶着進了殮房,去作所謂的家屬驗屍。
警察說,程序必須得提上來,畢竟是夏天,肉身腐爛的快。又說了些什麼希望他們節哀順變,今早安排後事。
柯簡其實什麼都聽不太真切。
並沒有電視劇里演的,歇斯底里的吶吼,哭泣,瘋狂又扭曲。她只是覺得,不是,不對,這事情不應該是這樣。
那個白色裹屍袋拉開后,熟悉的臉孔也不是簡珍。
她愛好整潔,不會像這樣任由自己烏黑的頭髮凝着血塊。
她雖然安靜,但會溫柔地沖她笑,招呼她多吃些菜。
她的身體很柔軟,儘管她們擁抱已經是7歲時簡珍哄她馬上會來接她的時候了。
柯簡走上前,碰了下簡珍的臉。
陳黎有些看不下去,“丫頭,你.”
柯簡的手指滑到了簡珍的眼睛。
“叔叔,”陳黎聽見女孩低低地喚了他一聲,“我以前聽說,人死了,眼睛的瞳孔會擴散。”
“是真的嗎?”
陳黎覺得自己的心裏倒了滿盆的酸水,他拍了拍柯簡的肩膀,想說什麼,卻只嘆了句:“哎。”
柯簡執拗又不敬,居然真的用拇指食指輕輕撐開了簡珍的眼睛。
望着她笑、對着她哭、有些內疚、帶着補償性質所有在那雙眼睛裏暗流而過的情緒,現在就如這混為一片的瞳孔般,變得模糊不清。
“原來.是真的啊。”柯簡放下了手。
-
柯簡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幾天,那個叫陳黎的警官每天都會上門,朝他們說一下事件的跟進進度。
有一天下午,他發現這姑娘居然在大夏天的時候喝着沸騰的開水,忍不住地伸手拿過。
“丫頭,你別這樣。”他道。
柯簡坐在凳子上,輕聲解釋了下,“我只是有些冷。”
陳黎默默地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握了握拳,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般,對柯簡說,“你這樣你媽媽知道了估計也不好受。”
對面的女孩沒什麼反應,只是用手環住紙杯。
“你還沒問過我們,為什麼會產生車禍。”陳黎警官一直很好奇,為什麼這個女孩從沒追究過車禍起因。
柯簡還是垂了垂睫,沒有說話。
“其實,並不是意外事件。”陳黎道。
柯簡瞬的抬起了頭,“什麼意思?”
“行車記錄儀顯示,簡珍在開車的時候,跟副駕的陳建樺吵了一架,還動了手,好像是為了房子的事。”
“你應該知道,陳建樺並不是什麼好人。我們查了他的檔案,他不僅賭博醉駕等違法記錄,還涉嫌金融詐騙”
“他想賣房子,但你媽媽不同意。”
“而且”陳黎看見女生捏的紙杯都有些變形,“以前有鄰居報過警,說好像聽見這個房子裏有人在打架,有女人在痛苦的呻.吟。”
“根據各方的資料和證據顯示,我們猜測,”陳黎突然有些不忍心地說下去,“陳建樺威脅她,要是敢報警或是離婚,會殺了她身邊的所有親人.”
所有親人。
那自然,也包括她。
“她應該也忍了很久吧。”陳黎道,“為了你和妹妹的將來,為了讓你們還有讀書和安家立命的錢,採取了這種.”
“魚死網破的方式。”
是啊。
她應該忍了很久吧,忍到自己女兒結束了高考。
可是為什麼。
不能再等一會兒,等她發現一切,等她真正能夠安身立命,等她有能力把她們都接走。
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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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黎走後,柯簡怔愣地打開了很久之前就關機了的手機,無數個未接電話彈出,她毫不理會地劃過。
文渠中途來看過她,還帶來了很久不見的賀峻。
長高后的賀峻變得懂事了些,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將一些東西交給了她。
“柯姐姐。”他叫道,“我聽說陳欣生病了,這是我買的零食,還有我以前拿過她的一些東西。”
他在桌上放了一大袋零食,全是熱量很高的甜點。
“請你告訴她一聲,”賀峻低了下頭,“對不起。還有,希望她早點康復。”
柯簡提了零食,想起來婆婆囑咐她去給陳欣帶些衣物。
陳欣發燒發的很厲害,還在醫院打點滴。
柯簡擱下零食的瞬間,看見另一個紙質牛皮袋裏裝有的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半隻鉛筆、一塊缺了角的橡皮,還有一個作文本。
柯簡將雜物拎到了陳欣的房間,翻找衣物的時候,卻發現了小女孩裝在衣櫃最底層的收納盒。
是一個裝糖果的大鐵盒子。
柯簡揭開,發現裏面躺着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像是從哪裏摘下的粉色小兔子,背部還粘着一些白色的膠。
還有美泰芭比娃娃、鮮艷可愛的頭繩、玻璃做的“水晶手鏈”.
被擱在床邊的作文本被風吹起了一個角,柯簡看見了女孩稚嫩的字跡寫過的一篇小作文。
題目是:《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非常聰明,成績很好,雖然她從來沒教過我學習,但我知道,要是我問的話,她也一定會nai心地給我講。
但我當然不幹啦,我不想她覺得自己的妹妹是個笨蛋。
我的姐姐話不多,也不是很愛笑,但其實她很溫柔,老是給我買東西,送禮物。雖然我從來沒說過,但每次她買的我都很喜歡。
真神奇,大概姐姐真是太聰明了,什麼都能猜到。
雖然我的姐姐很聰明、很溫柔對我也很好,但她也是有que點的!
她唯一的que點啊,就是不會老在我身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