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壞骨
第二十章壞骨
柯簡已經習慣於抓住最後十五分鐘回寢,一來是可以騰出更多時間去學習,二來是可以提高洗漱整理的效率,減少與室友交往的頻率。
重要的是這二來。
柯簡併沒有很高超的逢迎取巧的伎倆,也學不來八面玲瓏的圓滑,吞聲忍氣或故作大方雖然可能會維持表明的平和,但沒必要。
柯簡回到寢室樓已經是22:50了,距離熄燈只有十分鐘。
爬到三樓,卻看見一個拿着白色登記表的短髮宿管阿姨在清點人數,林紫涵甜美的聲音適時地響起:“阿姨,她回來了。”
宿管阿姨轉過頭來,很不耐煩地說:“你怎麼才回來,我點名都點完一圈了。”話畢,在登記表上打鉤。
柯簡朝阿姨低聲道了道歉。
“就你們315寢室問題最多!”阿姨走進她們寢室,拿着筆指指點點,“衛生完全不過關。被子沒疊整齊,牙刷杯沒擺在一條線上,地上還有水漬,垃圾每天都要扔不能殘留,你們這每次倒了又不倒乾淨是什麼意思?”
她們寢室沒人搭話。
“反正我已經扣分了,這個分數你們班主任也可以看到,跟你們班級考核掛鈎的,至於你們班主任怎麼處罰你們我就管不了了。”她冷聲道。
“你先釐清你語言的基本邏輯再說吧。”柯簡道,徹底喪失爭論的慾望了。
“說夠了嗎?”她道。
柯簡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繞過她,把寢室其他旮旯清理乾淨。
柯簡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冷感,像冬季沿岸礁石上扑打的海浪。
“扣分的事,你心裏沒點數?”
“十、二、班、之、恥,”她一字一頓地譏道,“是你嗎?”
她突然覺得這吵架毫無意義,因為根本沒有辨清的可能。
柯簡冷冷地抬起眼皮。
“不知道地以為你像紫涵一樣第5名呢,紅榜一看,怎麼才200?我以為A班都是學霸呢,原來這麼好進的啊。”
張艷看她這幅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腳直接踩到了柯簡拽的拖把上,怒道:“憑什麼你們做衛生沒做好,還要扣我們的分?你算什麼東西啊,老子跟你說話還裝聾。”
宿管阿姨面色不耐:“你們不是一個寢室?沒做好又不是一兩個人的事。你們自己好好把衛生做了,不然以後照樣扣分。”話畢,匆匆走了。
這麼多年來,柯簡從沒有遇見過說話這麼夾纏不清的人,不分青紅皂白還總是振振有詞理所當然的樣子。
“阿姨,這周又不是我和林紫涵做衛生,為什麼要扣我們的分啊?”張艷跟宿管阿姨據理力爭,“她們沒做好就扣她們的分啊,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你要跟老師說清楚。”
“喲,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輪到你們做衛生了,其他人就不能產生一點垃圾?只要你們做了衛生,別人再產生一點垃圾就是犯死罪了唄?”
“啪——”整個寢室暗了下來。
可一臉怒氣的張艷聽了這句話后反倒笑了,尖利嘲道:“基本邏輯?你個考了200名的人好意思這麼優越地跟別人提邏輯?”
柯簡速度很快地放下書包去洗漱,趁着還剩最後幾分鐘拿着拖把地面拖乾淨,李萍則在陽台上重新整理洗漱物品。
“這周我和李萍哪天沒有做衛生?哪次不是我們做好了先走了,你又弄髒的?”柯簡連聲發問,“是誰被子沒疊整齊?是誰每天最後一個起床東西亂放亂扔?你洗漱洗衣服把地弄濕后不管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吧?”
當柯簡靠近張艷的那一側時,對方毫無挪位的意思,還直直站起身來,哼聲諷道:“分都扣了,你現在又知道拖地了?”
林紫涵有點和事佬的模樣,拉着張艷,勸道:“艷艷,別這樣,好好說嘛,她們也不是故意的。”
“老子就不想慣她這樣。”
柯簡搖了搖頭,淡聲道:“拿着別人的成績像自己的一樣來炫耀和比較,你不覺得恥辱反覺得光榮,倒也算一種本領了。”
“這我確實比不了。”
之後,柯簡再沒理張艷的言語攻擊,安靜地上床睡覺。
-
早晨六點十分,柯簡披着冷月的清光在校園行走。
她起的越來越早,昨天的吵架讓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段話——
“這個世界上存在不同維度的人。
二維生物想像不出三維生物的模樣,因為沒見過,而三維生物卻能看清二維生物的肌理構造。
雖然三維生物可以向二維生物描述所看到的事物,但感同始終不及身受。
於是三維生物向著二維生物歇斯底里地喊:那是個球啊!
而二維生物很疑惑地回道:可我現在能看見的只有圓啊!”
倒不是說誰二維三維誰比誰更高級的意思,而是不同的人被環境打磨成不同的形狀,對同一事物的看法觀點總是有所差別。
這種差別甚至不全是個體與個體之間的,還可以是自身之間的。
16歲的柯簡併不會比26歲的自己更清醒更睿智更全面,也沒有面對矛盾很好化解的能力。
她現在能做到的,無非是不受干擾地先做好應該做的事。
·
到教室的時候柯簡依舊還是第一個,她例行打開日光燈,然後安靜地坐在座位上,認真地看書。
早上她一般是不會做題的,而是把之前學的內容以及做過的錯題再重新複習一遍。
時間過得很快,教室里的學生陸陸續續地都來了,卡着最後五分鐘,寧寒柯才不慌不忙地從後門溜進來。
這人像是熬夜過度了似的,兩隻手支住下顎閉目養神,等英語課代表上台領讀了才揉了揉眼睛,勉強地從桌肚裏掏出英語必修一。
他們跟着電腦音頻里的示例跟讀着附錄單詞,柯簡按照發音以及括號里的音標在腦海里進行拼寫記憶。
寧寒柯有一搭沒一搭地讀着,眼睛盯着書,餘光卻瞥向旁邊的女生。
他們被安排的座位靠窗,窗外有一顆高過屋檐的大榕樹,葉片稀薄處漏下了幾束淺黃的日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了旁邊人的身上。
柯簡穿着藍白校服,闊大的袖口漏出的一段細瘦白皙的手臂,光照下隱約可見藍綠色的血管。她脊背挺直,雙手端正地捧着書,目不轉睛地看着書頁,嘴裏念念有詞。
為什麼有人連讀單詞都會這麼認真呢,寧寒柯想。
他自小就享受着智商上的便利,別人拼死拼活想不出來的難題,他卻覺得輕而易舉,做出來似乎理所當然。
而對於背誦課文、記憶詩詞這類瑣事,卻像是浪費生命一樣無聊,他總是敬謝不敏。
他一貫抱着“人生苦短需及時行樂”的態度,只有遇見自己真正感興趣的,才願意花時間琢磨下,而對待其餘的事情總是漫不經心。
“沒必要”讓他拋去了很多煩惱。
但此刻,他也說不明白,自己近乎鬼使神差地拿起課本,並開始集中精力看書是受了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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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課上,周老師在黑板上用粉筆出了一道題。
【在三角形ABC中,已知sinA=cosBcosC,試證明上述三角形是直角三角形。】
“給你們5分鐘,等下抽個人起來說思路。”
話落,所有人都開始埋頭苦思,教室里針落可聞。柯簡看着式子默了三秒,沒有動筆,想了想和差化積與積化和差的公式,試着帶入。
“時間到了,我來隨便點個人。”周老師道。
輕飄飄的一句話,對大多數人來說卻與催命符沒什麼分別。
“都把頭埋着幹嘛?地上有錢等着撿?”他道,眼睛循着教室內繞了一圈,宣判似的:“來吧,還是班長先來說下。”
林紫涵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聲音有點結巴,“應、應該要用到和差化積公式?”
“嗯。”周老師應,“然後呢?”
“然後……”林紫涵垂頭盯着草稿紙上化簡的亂七八糟的式子,沒了聲音。
周老師嘆了聲,也不勉強,手掌揚下:“好了好了,坐下吧。”他又看了看,尋找下一個受害者。
他叫了章橘的名字,在對方非常豪爽的“老師,我真不會”下氣笑了。
“柯簡。”他點道。
柯簡起身,望着黑板上的題,“還沒證明出來,但是有一點思路,不確定對不對。”她道。
周老師點了點頭,“說下你的思路。”
“若要證明一個三角形是直角三角形,我首先想到的是直角三角形在三角函數裏的特徵,比如說上述某個角它的正弦為1或餘弦為零。”
“但是題目中給的條件明顯不能化解成關於一個角的公式。於是我想到的第二點——直角三角形的某個角為90°,等於剩下兩個角之和。”
“所以我將右項與左項挪作一邊,右項就變為零了。初步設想的是,左項根據和差化積等方式進行化簡,試試能不能提取出公因式。若能且當公因式不可能為零的時候,括號內的減項式子則必為零。”
周老師不置可否,只是朝她遞出粉筆,招呼道:“上來寫吧,看看自己的想法對不對。”
柯簡拿着自己的草稿本上台,接過老師的粉筆,認真地答着題。
寧寒柯轉了轉手裏的水筆,單手支頤望着女生寫字的模樣。
他小時候不學好,寫字敷衍得像是喝醉酒了般歪歪倒倒,被他媽架着去少年宮裏隨老師學了一段時間的毛筆。
一是改改他狗爬的字體,二是磨磨他驕縱的性子。
結果他兩不沾,除了應付式地把自己的名字寫得好看外,在連續三四次不是將墨水蘸在老師身上就是灑到同學衣服上后,被他媽拎着后領滾蛋了。
學是沒怎麼學好,但倒也多少會看出點東西來。
比如,柯簡的字是少見的柳體,稜角峻厲,一筆一劃隱隱帶着點刀劍出鞘的凌厲味道,很有意思。
柯簡答題很流暢,當她落筆寫完“∴B=2/π”后,周老師讚賞地點了點頭,讓她回了原位。
“柯簡同學的答題過程很完整,字跡也很清晰美觀,大家都學習下。”他道,望着下面的人,“你們知道為什麼我是讓你們說思路,而不是讓你們直接給答案嗎?”
“因為思路才是做題中最重要的。”他說,“有些人死記硬背了一些公式就開始做題,做對的大多靠的是一種感覺,或猜或試,即使解出來了也並沒有想明白為什麼這樣解題。”
“這是很危險的。”
“……”
林紫涵抬頭看了眼黑板上可以稱作完美無誤的解答,握筆的指節有些泛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