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窺視者的憎恨

第八章 窺視者的憎恨

第八章窺視者的憎恨

憎恨如襤褸的敗絮,沾染在華貴的袍角之上,摘不盡、洗不透。

*

密林窸窣,鳥雀低鳴。

當天邊逐漸染上嬌艷的橘紅后,顧棲也結束了短暫的拾荒之行。

這回的探索要順利很多,但整個星球極為廣袤,有蜂作為坐騎的顧棲也僅僅是看到了一個小角。他坐在蜂的懷裏一直到即將落日時才回來,跟在後面的低階蟲族們也同樣滿載而歸,更是在野外早已經飽餐了一頓。

餘暉籠罩在石壁之上,顧棲正抱着手臂欣賞自己的小家——

葉片被當作是地毯鋪滿了一地,掛在山洞口的生肉乾逐漸有了乾巴得跡象,高度不一的石桌擺上了新鮮的漿果,才從水裏抓上來不久的魚被敲暈了同樣放在一起。

抬手從巨型螢火蟲的蟲肢里接過一大把嫩綠的浮萍放在粗糙的石桌上,顧棲道:“螢石,來點兒光唄?”

得到新命令的螢石升高半截身子,玫瑰色的胸部下立馬燃起了冷調的微光,將整個趨於昏暗的山洞照得透亮——巨大體型的好處在此刻凸顯了出來。

顧棲點頭,他掃過一眾騎士們,忽然發現好像少了一個身影,“石榴去哪兒了?”

石榴就是那只有着黑紅相間皮毛的天鵝絨螞蟻,因為對方身上的紅幾乎與石榴石所差無幾,這才從蟲母的口中得到了這個名字;而天鵝絨螞蟻自己也格外滿意,甚至在獲得名字后把自己胸部的一搓紅色軟毛揪下來給了顧棲作禮物。

下一刻,顧棲的發頂被蜂用翅尖輕輕拂過,同時也拂去了他心裏的擔憂。他道:“那就好。”

直到視線對焦,顧棲拍了拍手,情不自禁道:“石榴,你太懂我了!”

較扁平的木板被蜂用後足壓緊,顧棲探着身子將細長的木棍按在凹穴處,雙掌握住來回摩攃。即便是包裹着一層柔軟的樹葉,粗糙的木棍對於蟲母新生的皮肉來說還是一種折磨,在終於見到火星子后,顧棲的手掌通紅一片。

蟲尾上的划傷還沒好全,手掌上倒是又多了幾道交錯的擦痕,好在火生了起來,沒有讓顧棲白受傷。

又是輕柔的振翅聲。

蜂拍了拍翅膀,表示知道。

銀灰色的星艦航行在浩瀚的宇宙之中,路過黑洞的路程讓整個星艦上的信號受到一定的影響,以至於屬於銀甲的艦隊差點兒在無垠的星空之中迷失的方向,好在陸斯恩憑藉那來自蟲母斷斷續續的精神力連結而找到了正確的方位。

顧棲自己在心裏數了三百個數,才將混着浮萍粉末的水端到嘴邊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大人,應該就是這個位置了。”

接下來,他將樹枝搭成了一個簡易的支架,把幾個小河蚌交錯地放在了上面。

“會有危險嗎?”

與此同時,蜂身後的長翅發出了不爽的震顫——那本該是它的功勞!

因塞特星域西部——

浮萍這種植物內含有很多微量元素,可以暫時充當人體補充鹽分的替代品,但長久以往肯定還是不建議的。為了身體所需,顧棲打算等過兩天再找找叢林中是否存在其他大型食草動物,說不定能跟着它們找到座小鹽礦。

他深知現在這具身體的脆弱,只能儘可能地自我保護,防止發生某些難以預料的意外。

“沒有危險,對嗎?”

這時,一陣窸窣聲從山洞口響起。

顧棲順着動靜看了過去,便見披着月光的天鵝絨螞蟻扯着一團黑乎乎的大東西緩緩靠近。

黑髮的蟲母看向很有領導地位的蜂,“黃金,你知道石榴去哪了嗎?”

那撮軟毛至今還在顧棲的枕頭下壓着,只是早就被蜂偷偷摸摸換成了自己的毛。

隨後顧棲又把一大叢嫩綠的浮萍被摞在了分叉的樹枝上,由火種炙烤,直到其色被烤成了焦綠、一捏就脆的程度;再將它們放在提前清理好、有臉盤那麼大的蚌殼上,抵着鳥骨棒一點點搗碎,最後加入少許水用火慢慢熬着。

得到肯定答案的顧棲繼續在低階蟲族們的圍觀下處理手頭工作——乾燥的木塊被蘭花螳螂的蟲肢削成了棍狀與板狀,顧棲用堅硬的鳥骨在略薄的木板上搗出一塊凹痕,正好能把木棍尖端頂進去。

留着板寸髮型的阿普手裏捧着呈現出整個因塞特星域西部星球分佈圖的平板,他的指尖落在了西部的更西方,馬上就要脫離因塞特星域的一部分範圍,“我們初步猜測蟲母應該位於062號星球——一顆未被開發過的原始星球。”

“062號嗎……”

陸斯恩帶着黑色皮質手套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眉骨,像是在沉思。他忽然道:“阿普,如果第一個人欺騙了你、第二個人背叛了你,那麼當你遇見第三個人時會怎麼做?”

作為陸斯恩的心腹以及得力下屬,阿普只是一愣,很快低頭道:“看第三個人怎麼對我。”

陸斯恩眉頭微微皺起,顯然對於阿普的答案並不贊同,他並沒有直接說好還是不好,而道:“你聽過瓶中惡魔的故事嗎?”

“聽過。”一個古老的含有寓言性質的故事。

“那我的選擇大概會和惡魔一樣。”

“所以大人您會……”

“殺了他。”或是將其完全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斬釘截鐵的語氣中透着濃濃的殺意,阿普看到了閃爍在陸斯恩眼底沉冷的情緒,同時他聽到這位高階蟲族道:“我不會在同樣的事情上栽三次。”

說著,陸斯恩看向主控制室前的落地窗,在踏上宇宙航行后,他所見到的不再是界限分明的黑夜與白天,而是瞬息之間便千變萬化的星辰。銀白色長發的男人立於落地窗前,視線穿越了星雲,似乎能在頃刻間落在世界的彼岸。

他忽然想到了前不久路過黑洞時斷斷續續感應到了訊息,那是一個來自陌生聲音的無措與求助,他在曾在腦子裏“聽”到——

【沒……衣服……】

【餓……】

【希望……安全……】

聲音是陌生的,有些清亮,但陸斯恩在感應到的瞬間便猜出了對方的身份——是屬於蟲母的精神力連結。他一方面驚訝於新生蟲母就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另一方面則排斥這種能夠穿透高階蟲族大腦的呼喚,這會令他忍不住想到數年前的那場因上任蟲母而起的戰爭與暴動。

朦朧間,正看着窗外宇宙的陸斯恩感覺自己又聽到了什麼,只是不同於之前,這一次都明顯更加清晰——

【幹得好!】

【石榴,你太懂我了!】

嘖。

陸斯恩唇角拉得平直,他無意於“石榴”是誰,只是對於這充滿讚揚的語氣秉持着另一種看好戲的態度。

作為經歷過上一任蟲母的高階蟲族,陸斯恩對其的描述就是虛偽、善變以及愚蠢,他承認自己對新生蟲母的厭惡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上一任蟲母的連坐,這本該是錯的——可那又如何?

陸斯恩不在乎,憎恨這種情緒說起來可能沉甸甸地如山如石,也可輕飄飄地如羽如絮,但它們有着相同的特點,壞┱瓷希煙蕹5彼閱持質攣鐧難岫翊鐧攪思攏敲匆磺瀉推漵泄氐畝饕步值Q岫瘛

沒有蟲母的時代陸斯恩經歷過輝煌,有蟲母的時代他同樣經歷過硝煙與死亡,不論是他還是艾薇、安格斯,亦或是某位長眠至今的朋友,他們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再一次被蟲母操控,成為傷害彼此的傀儡。

蟲母是蟲族的核,也能令整個蟲族覆巢無完卵。

這樣的弱點本不該存在,很多時候陸斯恩忍不住想,神明捏造蟲母這般的存在,是想與整個蟲族開一場無法估量結果的惡作劇嗎?

這時,一位蟲族下屬抱着懷裏的資料走來,打斷了陸斯恩的沉思,“大人,剛剛經過儀器的掃描和推算,我們發現062號星上存……”

陸斯恩擺了擺手,他道:“關於這顆星球的其他事情不用彙報了,我只需要知道蟲母的具體位置。”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他並不想了解地那麼詳細,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且至今沒有變過——解決蟲母。

被打斷話語的下屬愣了愣,他低頭看向只翻頁翻了一半的光屏,被擋住了半截的字眼似乎是“火山”,不過原始星球上存在火山並不稀奇。於是他默默地咽下了自己準備的話、按滅光屏道:“明白,大人!我們會繼續定位具體位置的!”

“嗯。”

陸斯恩再一次看向遙遠的宇宙星海,思緒飄渺,記憶也逐漸飛向遠方。

而做出這個舉動的不只是陸斯恩——即將進入因塞特星域西部範圍內的艾薇和安格斯同樣不打算細看062號星球的相關資料,在他們看來這一趟的目標只是處理新生的蟲母,至於蟲母所在的星球處於什麼狀態,與他們無關,他們也不在意。

就像是居於雲巔的神明從不會在意螻蟻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之下,他們驕傲、冷漠、自視甚高,因為那股高高在上的姿態令他們不在乎這顆星球如何,只在乎要找的目標在哪裏。

此刻的高階蟲族們並不知道,在不久的未來,他們將為這一次傲慢的選擇而陷入無邊的瘋狂。

另一邊的062號星球上——

顧棲一臉樂滋滋地揉了揉天鵝絨螞蟻的腦袋,“石榴,你簡直就是天使!”

在石榴的身後還跟着一畏畏縮縮的黑色大蜘蛛,明明那巨大的體型和猙獰的外觀讓其看起來應該是稱霸一方的boss,但就蜘蛛眼下的表現,倒是像個害羞的小姑娘。

巨型蜘蛛性格內向,但卻很聽蟲母的話,幾乎在顧棲表明自己想要的東西后后,蜘蛛就從尾部噴出了一簇乳白的絲,纖細又有韌性,長度足夠,被顧棲整理成一卷搭載小石桌上晾着。

很自然地,在這裏的每一隻低階蟲族,它們都甘願臣服於可能被自己一腳就踩死的小蟲母。

——被高階蟲族的殺意包圍,被低階蟲族甘願臣服,這就是新生蟲母當前的狀態。

顧棲不怕蟲子,他伸手揉了揉大蜘蛛的腦袋,臉上浮現出一抹淺笑,“謝謝啦。”

與此同時,被烤在火上的河蚌一一張開了口,肉質粉白,散發出一股沉悶微腥的氣息,並不好聞,但至少能暫時飽腹。

顧棲將圍着自己的大傢伙招呼過來,像是分零食的老師,給每一隻低階蟲族分了一小塊肉,小到只能塞牙縫——它們對蟲母手裏的食物沒有絲毫的興趣,只是因為看到了那雙認真的黑色眼瞳,這才低下了巨大的腦袋,嘗試這些它們從未吃過的東西。

——難吃。

這是蜂以及很多其他蟲族的心聲。

蜂看了眼小心挑着乳白色蚌肉的小蟲母,把蟲肢邊新鮮的漿果推了過去,紅紅黃黃一片,看着怎麼都比白乎乎的蚌肉好吃。

顧棲看了一眼,“等等吃,我需要補充點兒肉。”

嘴巴里的蚌肉沒有任何的調味劑,帶着些河流、泥土、水產品的腥氣,味道談不上好壞,畢竟顧棲也不期望在野外環境下能吃到什麼珍饈,他所做的也不過是保證生命。

感受着什麼叫味同嚼蠟,他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找點兒調味品,不然天天這樣吃會遭不住的。顧棲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也不知道蟲母脆弱的身體是否能夠承受這些“野味”,如果不能……他很不願意想像不久以後可能腹痛的難題。

晚餐解決後山洞外早已經明月當空了,被掛在山洞口的紅色肉條已經有了發乾的跡象,但這並不是最優的解法,顧棲想或許明天可以嘗試製作熏肉,保證肉條可以儲存更久。

將整個山洞都打量了一遍后,再無娛樂消遣的顧棲無聊地卷着寬大葉片爬上了天鵝絨螞蟻的腹部——石榴已經變成了他的專屬床墊,這是只有蟲母才能享受到的神奇待遇,放在上輩子,顧棲可從不敢想自己有睡在天鵝絨螞蟻腹上的一天。

偶爾幾秒中,他會覺得自己天生就是蟲族的一員,不然怎麼會如此自然地就習慣這樣的生活呢?

顧棲側躺在蟲腹上,不便於行動的肉粉色蟲尾微微蜷縮,上半截被包裹在葉片之下,像是穿了一條小裙子。

黑髮青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尾巴,餘光瞥到了纖細卻無力量的手腕,忽然心裏有些感慨,雖然他很長一段時間裏討厭着每天辛苦的訓練,但不得不說,正是那些堪稱魔鬼的課程才能讓他在萊特蒂斯第一軍事學院獲得相對的自由和自保能力。

當初他曾費了極大的精力從三等序列跨越到了一等序列星,但直到去了才發現自己來自貧民窟的身份和其他的貴族同學本身就相隔了天塹——他的努力被貴族們恥笑那是他張開腿的談資,他的出色總是會因為周圍異樣的目光而被染上其他顏色……

那些染着腐朽氣的貴族試圖用風言風語打壓他的優秀,卻不想最終成就了一朵來自貧民窟帶刺兒的白薔薇。

顧棲熬着日子期待自己的畢業,卻不想沒等來畢業,只等來了一場在宇宙里炸開了花的失敗任務。

“唉……”

黑髮的蟲母在天鵝絨螞蟻的背上伸了個懶腰,他低聲對周圍的蟲族道:“晚安。”他應該向前看的。

荒野的黑夜總是充滿了未知的危險,晝伏夜出的大型猛獸在叢林裏穿梭,被驚擾的鳥雀迎着月光發出尖銳的嘶鳴,遠處的山林在不停地聳動顫唞着……062號星球上的動物們似乎都處於一種焦躁的狀態,它們像是提前得到了某種不詳的訊息,卻又因為無處可躲而自暴自棄。

叢林的另一側以連綿的山為主體,洶湧的煙氣滾滾,黑泥一般的地面皸裂出手指寬的縫隙,滾燙火紅的岩漿在燙腳的石縫中緩慢流動,將整個山體上方的空氣蒸得發燥,這裏幾乎不存在任何的生命跡象。

062號星球上處於活躍狀態的火山口很多、很多,甚至可以說整個星球有80%是火山,倘若某一天這些相互連接的火山群發生劇烈運動,其後果必將毀天滅地、牽連整個星球上的生物,即便是有戰鬥兵器之稱的蟲族,在火山爆發之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這也同樣是顧棲所擔心的事情。

但顯然,在顧棲擔心火山之餘,還有一個更近的問題在新一天太陽升起之前出現了——綿綿的陰雨夾着冷風,全部目光所及之處均被雨水覆蓋,地面潮濕,令生在林中的苔蘚發出舒爽的喟嘆。

那滿目的深綠色平白被雨水、霧氣壓得生出幾分壓抑,沉甸甸地沉落在顧棲的心頭,一如山洞外的天氣,也如他不算好的身體狀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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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美蟲母是世界的瑰寶[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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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窺視者的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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