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陳年舊物(含回憶)

第七十六章 陳年舊物(含回憶)

第七十六章陳年舊物(含回憶)

國王捉住了遺落人間的瑰寶,問他是否願意成為我的王后。

*

瑪琳女士,她的原名叫做瑪琳·奧萊托斯,曾經也是盛極一時的貴族之後,據她的父親講述,在數百年前被整個蒙瑪帝國津津樂道的黃金時代下,他們的祖輩——西德·奧萊托斯是黃金暴君亞撒·蒙卡的秘書。

作為一個從小聽着祖輩輝煌故事長大的姑娘,瑪琳最敬佩的人不是父親,而是那位黃金暴君身側的國王秘書。

在奧萊托斯的老宅中,還留有一份西德和其伴侶的畫像——這位先祖的伴侶是一位容貌清雋的omega,五官清麗,第一眼給人一種格外舒服柔軟的感官。他們穿着有很多細節上相似的純白婚服,一向嚴肅的西德面帶笑容,而他的伴侶林奈則略顯羞澀,被觀察仔細的畫師用筆觸在兩腮的位置勾勒出了薄紅。

因為時間的久遠,被鑲嵌在金屬畫框下的畫布略微泛着朦朧的黃,油畫的質地令整個畫面有種凹凸不平的起伏感,這總是彰顯着無數的光陰與歲月,每一道落筆都勾出了數百年前的風華。

無疑,他們很相配,那是瑪琳心中對於真正“愛侶”之間的第一層理解,夢幻、神奇,那時候希冀着王子公主愛情故事的小姑娘,總是纏着母親試圖再多了解到一些有關於先祖西德·奧萊托斯和其伴侶林奈之間的故事。

但時常外出不歸的父母並不能滿足瑪琳對於那些故事的好奇,於是年幼的女孩兒經常會偷偷跑回老宅的長廊盡頭,在奧萊托斯家的藏室內觀察那些老舊的物件——畫像、手記、捲軸、酒瓶……

這裏像是她一個人的秘密花園,是她在嚴肅苛刻的父親和總是神情疲憊的母親背後所能得到的快樂。

在“秘密花園”里熱衷探索發現的瑪琳在偶然碰落架子上的一個小木箱后,發現了新的東西。箱子沒有上鎖,只是用纖細的鐵栓插着,當覆蓋著灰塵的箱子被打開后,瑪琳看到了裏面的照片。

愷因:“或許我真的應該學習一下怎麼釀製甘梅子甜酒。”

“所以國王這個身份,你已經當膩了吧?”和絨絨一起趴在床上的顧棲一邊盯着屏幕里的電影,一邊分神詢問。

愷因垂眸,“抱歉,忘記了。”也可能他是故意的。

“好,我陪你去。”

其實在經歷過人生的起伏后,已經步入老年的瑪琳女士並不是容易溢出平白善意的人,可當她看到那無措的、站在人群之間,似乎稍大點兒聲音就會把人嚇走的少年時,沉寂了很多年的心臟忽然開始“砰砰”直跳。

奧萊托斯家族的一切結束在瑪琳父親的這一代,當所有的一切被收走、當他們一無所有后,一夜蒼老的父親受不住打擊選擇了自殺,而瑪琳的母親也在短暫的絕望后選擇了隨之而去。

回程的路上,星艦保持着一個平均速度緩緩前進着,而作為蒙瑪帝國的君主,愷因偶爾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點着燈、處理卡維發來的公務,雖然他也很想摟着愛人躺在床上看某些星網高評分電影,但到底還記着自己身為國王的職責。

而在後來,瑪琳女士才恍然大悟,那份字跡清秀的甘梅子甜酒配方,是照片曾經持有者留給誰的禮物。

從星際歷1218年開始到現在,他一共兩次扛起了蒙瑪帝國的擔子,第一次是因為對權利的渴望,第二次則是為了算計重逢。

擺在床頭的照片又一次起伏於瑪琳女士的腦海中,一面是容貌精緻的黑髮青年,一面是蒼白瘦弱的可憐少年,五官上的差異不算太多,前者姝艷惑人,後者純澈稚嫩,但那時候的瑪琳女士就是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顧棲眯着眼睛,那時候初到聖浮里亞星上的他可謂是茫然到了極點,這裏的繁華與三等序列星上的差異太過巨大,所有一切的變故令他羨慕又害怕。但瑪琳女士的出現卻讓顧棲有了一種落在實地上的感覺,於是他住進了那做小酒館的閣樓里,白天幫着店裏打掃衛生,晚上點着燈安靜學習。

星際時代,更多的人習慣將影相留存在聯絡器或者星網裏,但也有一部分人戀舊、喜歡能夠摩攃在手中的質感,就好比老舊的畫卷、發黃的照片。

溫熱的吻落在了青年發紅的眼眶上,睫毛被唇瓣掃過有種傳遞到兩個人神經末梢的瘙癢,於是顧棲閉了閉眼,而愷因則用唇描摹着青年眉眼間的輪廓。

顧棲喜歡這樣的親昵,或者說他喜歡一切源自於愛意的撫慰。

顧棲的記憶中,在瑪琳女士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天下着雨,聖浮里亞星上郊區的墓園氤氳着霧氣,已經成為軍校生有兩年的青年因為約爾夫·達布斯的故意為難,錯過了最初的下葬時間,等他頂着雨水匆匆趕來時,只能看到雕刻在冰冷墓碑上的名字。

像是冷泉上的霧氣,清清冷冷,卻在泉邊開出了薄紅的花。

在瑪琳已經滿頭銀絲地走過人生的三分之二時,某天她如往常一般穿着深紫色的老式長裙在這顆冰冷浮華的星球上散步,卻意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格格不入的小傢伙。

“哈哈……”顧棲輕笑一聲,他貼着愷因的唇蹭了蹭,又揉了揉絨絨的腦袋,很努力地在他們之間當著端水大師。

“她是一個很好的人,最開始我還滿心警惕,只是當我接受了來自瑪琳女士的善意和照顧后,我才意識到她是真的想要幫助我。”

絨絨:“哦,先生或許你可以感知一下,我還在小主人懷裏呢。”

瑪琳在照片里看到了一副很尋常的午後,那是五個人的一起留下的時光——畫面中坐着個容貌精緻的黑髮青年,他動作有些僵硬地抱着懷中漂亮的小姑娘;在青年身後則是深紅色長捲髮、一看就知道是alpha的男人,神情略嚴肅,眼睛不是盯着鏡頭,而是略微下垂,溫柔繾綣地望着黑髮青年。

他問:“雖然當了兩次國王,但還是有遺憾的。”

當陳年的舊物被翻出來后,那張在多年前被夾在書中的照片也再一次露了出來,因為不曾被允許留下奧萊托斯老宅內的一些,瑪琳便紀念般的將照片擺在了床頭,一擺就是數年。直到她遇見了大自己幾歲的伴侶、一起攢錢開了酒館、謄抄出照片背後甘梅子甜酒的配方、在平凡的日子裏相濡以沫、哽咽着無數悲傷送走了自己的愛人……

“我缺了一名王后。”

於是青年仰頭坐在椅子上晃動着小腿,接受着來alpha的啄吻,兩個一點一點靠近的身體之間減少着距離,直到徹底把小蜜蜂機械人夾在了中間。

作為蒙瑪帝國的中心,聖浮里亞星上發生的權利交替太過平凡,已經到了司空見慣的地步,即使在數百年前奧萊托斯家族因為西德的存在而大名鼎鼎、受人推崇,但當那棵大樹倒下,不善經營的後人總有一天會敗掉曾經的繁榮。

顧棲說:“回去以後,去墓園看看吧……”

過於直白的回復是顧棲想裝傻都裝不了的程度。

直到有一天,常常不回家的父親頹喪地坐在地毯上,眉眼間疲憊的母親無聲哭泣,接受了二十多年貴族教育的瑪琳知道屬於自己家族的時代要變天了。

低着頭的愷因應了一聲,那些白底黑字的公文他看過不下數千年,兩個時代的君主所要做的事情相差無幾,因此這些對於他來說連打發時間都算不上。抬手按下最終的回復鍵,愷因抬眼看向床上的青年。

他沉吟片刻,“你這算是求愛嗎?”

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超不多十八歲,黑髮雪膚,漂亮地像是個落魄於人間的小天使。

這張照片似乎已經被藏在這裏很久很久了,被薄薄的灰掩蓋着,背後寫着一份不知道是什麼的配方,那時候的瑪琳並不曾好好研究,只是將其擦得很乾凈后藏在了自己床頭的童話書里。那時候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將這張照片偷偷拿出來,她甚至不曾告訴過早就忽略了老宅藏室的父母,只把照片當作是一個秘密落在了自己的心底。

被嬌寵了二十多年的貴族小姐不得不開啟自己在聖浮里亞星上艱難打工的生活,白天做着她曾經絕對不會碰的雜活兒,晚上在平民區租的小房間裏記錄著花銷;她從奧萊托斯宅邸中能夠帶出來的東西少得可憐,在薄薄的衣服下藏着本很舊的童話書,那是她兒時最喜歡的故事。

在青年的身側坐着的明顯是一對伴侶,一個笑容燦爛、一個滿臉寵溺,正是瑪琳曾經在畫像上無數遍見過的先祖——西德和林奈。

“就算你學會了,林奈和瑪琳女士的配方也早已經失傳啦。”

於是在聖浮里亞星上乾淨的街頭,瑪琳女士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靠近,衝著迷茫的小天使伸出了手,她問:“要和我一起走嗎?”

於是,瑪琳只剩下了一個人,當她抱着唯一的小行李箱、淚流滿面地被迫離開曾經的宅邸時,瑪琳才意識到,這一回真的只有自己了。

“她曾說過——‘你是一顆落滿了灰塵的星星,而我期待你重新綻放光芒的那一天’。”顧棲捏了捏絨絨的小翅膀,繼續道:“她是西德和林奈的後代……所以才有那時候味道那麼相似的甘梅子甜酒。”

顧棲一愣,“什麼遺憾?”

或許是因為在回憶着過去,顧棲的眼睛不免有種酸澀的感覺,他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被愷因輕輕捧着下巴抬起頭來。

愷因微怔,下意識道:“是。”

“唔,”顧棲晃了晃翹在身後的腳,蒼白的小腿從睡袍下露出大半,那顏色幾乎晃花了愷因的心神,“可以呀。”

“等等……哥哥答應了?”

大約是沒有想到這麼輕而易舉就得到應允,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alpha眉頭抬高几分,異瞳閃爍着光,整整停頓了半分鐘,才忽然衝到床前,把趴着的青年撈在懷裏——確實是“撈”,有力的手臂橫着顧棲的腰,格外輕鬆地就把人抱離了床鋪,一手環腰、一手托臀,毛茸茸的腦袋就抵在了對方的肩窩裏。

“太草率了……”愷因的聲音被悶在了顧棲的頸側,“哥哥先收回,等我準備好了一切再答應,好嗎?”

“好,聽你的。”在時常被愷因照顧的日常里,顧棲也會充當“體貼哥哥”的角色,他偶爾會覺得在這一場戀愛的歷程里,自己所付出的不如愷因多,便總是想着多寵一寵對方,但往往還不到實施計劃,這些“寵”反倒是被愷因全部傾倒在了顧棲的身上。

回去的路程過半,荒原之星本來是顧棲和愷因這一趟旅程的末尾,只是當坐在星艦中、路過那漂亮的漩渦狀星雲時,一向性子平和的顧棲卻忽然生出了一種不一樣的叛逆——或者說是叛逆也不恰當,只是在眼下的靜謐與美好之下,他還想再做些什麼……

“哥哥還不想回聖浮里亞星對嗎?”愷因總是能第一時間察覺到顧棲的一切變化。

“是呀,”顧棲坐在略高的椅子上,腳尖晃着,自動駕駛的星艦早已經悉知了它該走的路程,所以這一刻不論是愷因還是顧棲,都有足夠的時間進行二人相處,反倒是絨絨夾在兩個正處於熱戀時期、時時刻刻黏黏糊糊的成年人之間覺得不好,主動去連接着星艦學習操作指南了。

“那哥哥還想去哪裏嗎?”

“我也不知道。”

所有的事情似乎暫時性地都進入了一個完結期,令顧棲缺乏了期待,只能漫無目的地陷入自己雜亂的思索之中。他忽然問:“你會一直做國王嗎?”

愷因搖頭,“不會,從開啟暗影大帝的一生后,我只是為了再一次和哥哥相遇,現在目標實現了,我只要等解決了遺憾,就會選擇離開。”

前幾天的談話顧棲還記着,自然知道對方口中的“遺憾”是指什麼,“那麼離開之後呢?”

端着一杯檸檬水放在顧棲面前的愷因道:“帶你回家。”

“回家?”

顧棲一愣,每逢提及“家”這個字眼的時候,他會想到荒原之星上的海邊小屋、想到查理爺爺的小房子、想到瑪琳女士的小酒館,亦或是想到曾經和亞撒親手佈置出來的郊區別墅,只是當這一刻重提“家”之一字后,顧棲才後知後覺,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和愷因的家在哪裏……

他問道:“你是指回羅辛哈白塔嗎?”

愷因搖頭,“那裏只是一個暫時等待哥哥的地方,不過哥哥或許沒有注意吧?羅辛哈白塔的位置……”

“是那座郊區別墅。”

“原來哥哥已經發現了。”

“是呀,”顧棲點頭,“所以呢?你還沒有說回家是回哪兒?”

“哥哥等我一會兒。”

紅髮的alpha匆匆走到書桌,這艘用於旅行的星艦功能齊全,上面幾乎配備了一切的生活用品,只要有足夠的能源和物資,完全可以一輩子都生活在星艦上。

愷因快速從高高的書架上翻出了一本書,他放在了顧棲面前,蜜色的手指落在了勾勒着金邊的華麗字體上。

——是《柯爾刻的密語》,這本書被很多人流傳為龍鯨史詩的作品歷史久遠,而被愷因拿在手裏的則是一本很普通的簡約款,沒有密集的圖畫,只有單純的文字敘述。

他熟練地翻到了某一頁,聲音優雅帶着某種獨特的韻調,“擁有愛人的龍鯨將看到回家的路,他會帶着自己的伴侶得到世界的認可。”

愷因像是皮膚饑渴症似的,從後背摟住了青年,“其實在因塞特星域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到了回家的路,即使你還有沒有說,但我知道——你愛我。”

一如我愛你那樣愛着我。

“那麼,你要怎麼帶我回家?”

“哥哥只需要等等我就好。”

“好。”

緩慢前行的星艦終於在數天後抵達了聖浮里亞星,在休息之後,顧棲便迫不及待地帶着愷因去了郊區的墓園。

雖然參加自由之盾后因為愷因的故意為之顧棲已經來過聖浮里亞星,但那時候心中火急火燎地記掛着其他,自然是沒有功夫去見見以前的故人。

從星際歷兩千多年到現在,這座足足有一千多年的墓園經歷過這顆星球上權利的更替和君主的興衰,但它卻像如磐石一般沉甸甸地佇立於郊區,在被開啟的溫度控制系統下,挺拔的柏樹格外高大,四季常青的綠色飽含新生,象徵著已故之人的永垂不朽。

顧棲拉着愷因的手漫步走過細碎的石子路,路兩旁的木蘭花正開得盛大,那是對於靈魂的尊敬與讚頌。

這裏和記憶里的模樣差不多,根本無需多想顧棲就找到了正確的位置——

一個簡單的淺色墓碑,回憶中的名字被雕刻在了冰冷的石料之上,看似毫無溫度,但顧棲知道,在泥土之下是早已經和早逝愛人團聚的瑪琳女士。

懷裏白色百合被愷因主動當在了石台之上,他盯着灰白色的墓碑,片刻后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

“這是我的愛人。”顧棲對着石碑這樣介紹道,“也是我當初來聖浮里亞星后一直先要找的監護人。那時候您說‘讓自己發光,某些人也會尋光而來’,可惜我沒做到這一點……不過他倒是光芒四射,讓我主動投入了羅辛哈白塔里。”

說著他輕笑一聲,隨着墓園中的風起,顧棲身後的長發飄了起來,與身側alpha的深紅色長捲髮打軟着纏繞在一起,像是兩隻交頸的天鵝。他說:“我也要謝謝您的。”

如果沒有瑪琳女士,顧棲的人生大概會走上另外一種模樣的道路,他不知道好壞,但至少對於顧棲來說,他覺得能夠遇見瑪琳女士是一種幸運——就像是一千多年前他可以認識林奈。

等從墓園裏出來的時候,天色漸沉,位於郊區的羅辛哈白塔已然被修繕完工,於是愷因便乾脆帶着顧棲回到了這個集合著許多回憶的地方。白塔的頂層還是最初的模樣,只是這一次點燃在牆壁上的燈亮了幾分,足以說明找到了伴侶的龍鯨正在以一種可以被察覺到的速度恢復着自己的身體狀況。

從離開因塞特星域后的許多個靜謐的夜裏,愷因都會抱着顧棲躺在同一張床上,有時候會做些什麼,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地躺、感受彼此之間的呼吸聲。

但今天,又一次回到這顆星球的顧棲情緒莫名有些激動,或許是因為見了故人、也或許是因為明媚的月光容易引發人的情緒,難得變成了他纏着愷因索渴望一次又一次的擁抱。

聖浮里亞星在夜裏起了雨,風聲陣陣,稀薄的雨點砸在窗戶上,有種高樓聽雨眠的意境,一牆之隔的外側是潮濕的寒涼,內側則暖融融一片,是體溫和汗意蒸騰出來的熱氣。

早就進入了待機狀態的小蜜蜂機械人歪着身子倒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於是它暫停工作的檢測儀自然不知道這座白塔又一次被龍鯨的精神力包裹,那飆升的信息素數值已經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但對於兩個當事人來說只是尋常。

於是,在精神力和信息素的刺激下,愷因沒忍住又一次把牙印留在了顧棲的後頸上,一道破空之聲陡然響起——那對漂亮的半透明蟲翅許是因為捱不過多重因素的刺激,便那麼不受控制地從主人蒼白的肩胛骨上綻開,散出了少許碎金。

於是吻過青年全身的alpha連嬌嫩的翅根都不曾放過,直到懷裏的人不住小聲抽泣,原有的瘋狂才稍微被抑制。

窗外雨聲依舊,蜷縮在被窩中又被愷因摟在懷裏的青年語調有種受不住的怠倦,“這場雨會下很久嗎?”

“不會。”愷因偏頭看了看窗外,“明早,就會停了。”

“那我喜歡這樣的雨天。”他喜歡短時間的雨。

顧棲眉眼間浮現出一種懷念的質感,他忽然問道:“……後來,林奈和西德他們呢?”

這是他很多次想要提及卻又藏在心裏的問題,對於送別友人這樣的事情,顧棲總是很不擅長,即使答案已知,但他偶爾也會有種可笑的幼稚,似乎只要自己不問,那麼既定的離別也不曾發生過。

但在知道瑪琳女士是西德和林奈的後人、在墓園中再次見到故人之後,顧棲忽然又想面對這個問題了。

愷因用落在青年後頸牙印上的吻來安撫對方:

“我當了整整一百年的國王,在熬過最後執政的日子后,我就離開聖浮里亞星,準備去其他地方找你。”

“我找過了很多地方,但總是一無所獲,在此期間西德和林奈一直和我有着斷斷續續的聯繫……直到有一天,西德告訴我說,林奈離開了。”

在這個超越進化的星際時代,人類的壽命均平可達150年,精神力、體質越是厲害的強者,他們在壽命上也有存在一定優勢。但西德和林奈,前者是體質普通的beta,後者是早年久病的omega,他們的壽命只是與芸芸眾生的平均水平一樣——林奈死在了他132歲的生日那晚,他走的時候很平靜,就像是往常睏倦后的渴睡一般,只是這一睡,卻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了。

等愷因趕回去的時候,那座郊區別墅的隔壁不再似過去那樣歡聲笑語,一夜之間感覺老去幾十歲的西德·奧萊托斯在此之前都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可當愷因再見他時,那一直筆挺的腰背塌了下去,鬢角的斑白擴散了大半,本不該老態明顯的星際人類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種沉重的疲憊。

西德說:“以前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會為了顧棲的消失而瘋魔成那樣,但當我自己再也叫不醒林奈的時候,我才知道這樣的崩潰是什麼感覺……我愛他,從竹馬時期至相伴到老,後半輩子和順美滿,但我貪心極了,還是覺得不夠。”

那時候,送走了伴侶的西德和找不到愛人的愷因坐在別墅的門口,一個滿頭銀髮、老態明顯,一個落魄風塵、容貌不改,他們從白天呆坐到夕陽,後來西德哽咽着請求愷因答應他一件事。

“什麼事情?”此刻的顧棲已經轉身貼在alpha的懷裏了,他的手掌攏在對方的胸膛上,正靜靜地感受着心跳聲。

“西德讓我把他和林奈的骨灰灑落在宇宙深處。”據說這是林奈年輕時和西德說好的結局。

猛然之間,顧棲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一瞬間。

林奈離開的同時帶走了西德的靈魂,而那時候他們的女兒也早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於是西德乾脆放下一切,決心陪着林奈一起。

“他……”顧棲喉嚨乾澀,後面的事情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

“對於西德來說,他們永遠在一起了。”這一次,愷因吻住了顧棲的唇,“這是他的選擇。”

白塔外的雨水似乎有了小的趨勢,這一夜顧棲像是怕冷的嬰孩一直蜷縮在愷因的懷裏,直到夜盡天明,雨水果然如愷因說的那樣散去,露出了碧藍的天空以及燦爛的陽光。

一直身處維丹王宮的卡維難得進塔,卻不想正好撞見了赤着上身、追着絨絨討要髮帶的愷因。前者驚異於戀愛之後的暗影大帝竟然還有這副模樣,後者無奈於顧棲對絨絨的寵愛所以不敢動用精神力。

於是,低眉斂目的卡維恭恭敬敬遞上了兩個不大的文件夾,並由衷祝願道:“祝願陛下得償所願。”

“謝謝。”這一次浮現在暗影大帝眉眼之間的溫柔真真切切,那是所有人看到都能感知出幸福的信號。愷因接過文件,“這些是……”

“是處理了伏恩·達布斯后,從達布斯老宅中搜查出來的東西,我想它們應該交到陛下的手裏。”卡維道:“至於另一份文件里是之前了解瑪琳女士生平后發現的,因為已經在中央銀行的保險箱裏呆過期了,所以我才一併提了出來交給陛下。”

“我知道了。”

愷因點頭,他忽然道:“那件事情,開始準備吧。”

卡維一愣,冷靜的面龐出現了一陣空白,片刻後有些艱難開口:“陛下,您已經想好了嗎?”

“當然,我最初的目的從未變過,而掌控一個帝國,也從來都不是我的渴望。”愷因偏頭,走廊不遠處的門只露着半截縫隙,從他手裏逃脫的絨絨早就叼着髮帶落在了床上,等候着還不曾睡醒的顧棲。

卡維看到了這位帝國國王臉上的笑意,他感受,“我明白了,我會去安排一切的。”

“嗯,還有你和你哥哥……”愷因唇角微揚,“你們的報恩我已經收到了,接下來,你們也自由了。”

“是。”

他目送着紅色alpha走進那扇不大的門裏,又沉默地順着白塔的樓梯下去,等他走到了那滿是白色薔薇的花圃中、看到又一次開始巡邏的獅鷲騎士時,卡維緩慢抬頭,目光落在了遙遠的天空。

他喃喃道:“哥哥,接下來我們該為自己而活了。”

不再是過往為了求生而搖尾乞憐,也不再是因為救命之恩而服務於暗影大帝,多年來的約束猛然間輕鬆,倒是令卡維有些不知所措。在原地靜立片刻后,他笑了笑,自言自語:“那麼,為陛下辦的最後一件事,還要乾淨漂亮。”

他知道不久以後,蒙瑪帝國的天,又要變了……

顧棲不知道愷因給自己的下屬交代了什麼,等他頂着太陽醒來時,愷因已經在白塔內的水池裏遊了有一會兒了。

他慢吞吞地用愷因準備好的東西洗漱,又像是餵魚一般坐在水池邊,一會兒自己吃口三文治,一會兒踢着水喚愷因上來嘗一口麵包,等餐盤裏的東西被解決個乾乾淨淨后,顧棲才注意到放在沙發上的兩個文件袋。

“那是什麼?”絨絨幫懶得動彈的顧棲把文件袋拿了過來。

愷因浮出水面,結實的手臂撐在水池邊,“卡維送來的,一個是達布斯老宅發現的,另一個屬於瑪琳女士。”

“誒?”顧棲有些驚訝,他立馬先打開了屬於瑪琳女士的那一份,空蕩蕩的文件夾里只存放着一張照片和一隻書信,“竟然是這張照片……”

照片的邊緣已經泛黃,微微卷邊,但畫面依舊清晰,足以看到裏面黑髮青年第一次抱小孩時的僵硬、紅髮alpha不擅長面對鏡頭時的嚴肅、一臉愉悅扯開嘴角大笑的omega和內斂卻眼神寵溺的beta,以及被抱在最中央的漂亮小姑娘。

顧棲的手指劃過照片上的人,隨後又展開了信件,並非出自瑪琳女士,而是來自數百年中央銀行中的工作人員——

當時的瑪琳女士委託中央銀行在顧棲畢業之後把這張照片交給對方,卻不想星際歷2122年的那一場任務,讓這張照片淪落為保險箱中滯存數百年的老古董,直到九百多年後的今天才被重新取出、物歸原主。

顧棲笑了,“我喜歡這一份驚喜。”

愷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過了另一份文件打開,顧棲小心放好照片,立馬探頭過來,“這個裏是什麼?”

“也有一張照片,和一個手鏈。”

兩樣東西被攤開在愷因的掌心裏,顧棲看着一愣,想起了之前張開精神力在達布斯舊宅“看”到的一切,“這張照片是我……還有這個手鏈,是小時候你送我的。”

手鏈是顧棲第一次撞破約爾夫和情人私會後不久的一場決鬥訓練課中被扯掉的,那時候顧棲才剛剛接觸系統的格鬥,根本不可能是達布斯家alpha的對手,自然毫無還手之力,也是那一次讓顧棲認清了力量就是萊特蒂斯內的一切。

至於這張照片,就伏恩·達布斯看,他不知其中的故事,便只膚淺地看到了青年那驚心動魄的漂亮,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顧棲卻清清楚楚記着一切——所有的事情發生在他遇見愷因扮作流浪者的那個夜裏——

被改造的alpha抑制環是貴族們用於控制不聽話金絲雀的下流玩意兒,而盯了顧棲很久的約爾夫·達布斯終於按耐不住,在身後擁護者的共同圍堵下,差點兒就把抑制環戴在了顧棲的脖子上。

那時候二十齣頭的顧棲還不曾顯現出屬於王血的能力,他只是個普普通通卻性格堅韌的beta,天生的體力差讓他面對約爾夫·達布斯這樣的alpha吃盡了苦頭,但對於自由的渴望和尊嚴的守護,他幾乎抵死反抗,以刀刃划傷大腿抵抗alpha信息素的侵襲,這才逃過一劫,從萊特蒂斯的後門翻牆而出。

顧棲記得很清楚,在自己翻身坐在牆頭的時候,聽到了背後的呼喊,在短暫的扭頭后他看到了追來的約爾夫,對方的眼神裏帶着種顧棲看不明白的意味,那時候急於離開的他很快頭也不回地從牆頭跳了下去、於黑暗中消失,不過他記得分明——那時候似乎有機器捕捉拍攝時的咔嚓聲。

照片是那個時候拍下的,被藏於達布斯老宅的血液也是那時候划傷大腿而留下的……約爾夫像是變態一樣收集着和顧棲有關的東西,可他卻不知道,也是因為他這種施捨的姿態和自私的佔有,把顧棲推向了懸崖,也給了達布斯和索蘭合作的機會……

即使後來成為家主的約爾夫傾盡一切試圖在茫茫星域尋找顧棲的行蹤,但他遲來的愛意終究無法得到那位驚艷了他一生的漂亮青年的原諒。

顧棲喃喃道:“所以,我果然還是最討厭達布斯。”

愷因坐在池邊抱住了自己的愛人,“以後再也沒有達布斯了。”

達布斯家族,徹底斷在了伏恩這一代,而曾經盛極一時的貴族,也終將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畢竟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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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美蟲母是世界的瑰寶[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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