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真相(回憶,含索蘭)
第六十九章真相(回憶,含索蘭)
踏過迷霧與荊棘。
*
埃琳娜所講述的故事最初發生在因塞特星域的中央星上,那是一個滿是效忠與背叛、真實與謊言的故事。
在星際歷1818年,蟲族接回來了一位新生的人形蟲母,黑髮雪膚、脾性溫和無害,甚至因為初到陌生的地方而有些小心翼翼。但很快,整個蟲族的關心與照顧令這位年輕的、名叫“蘭斯”的小蟲母脫離了惶惶的狀態,並逐漸適應中央星上的生活。
就像是往常每一次出現蟲母一般,中央星上的高階蟲族們卯足了勁兒,想要在蘭斯的面前展現出自己的能力,好叫這位單薄的小蟲母選擇他們成為守護者——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某位幸運的高階蟲族會從數位守護者中脫穎而出,成為蟲母心儀的伴侶。
這是這一代每位年輕高階蟲族的夢想。
但來自原始星球的蘭斯卻對主動靠近的高階蟲族們充滿了生疏,他的依賴更多地落在了同他一起來到中央星上的另外幾位高階蟲族——莫格、艾薇以及陸斯恩和安格斯。當然,在潛意識裏,這位才誕生不久的年輕蟲母依舊排斥着蟲族成員們的蟲形態,因此他的溫和與接納總是面向於全人形的高階蟲族。
對此,蟲族們只當是這位年輕的蟲母還不曾適應這裏的生活,而他們也儘可能地包容着蟲母的“排斥”,從不輕易在其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蟲形特徵。
如果按照這個趨勢,一切的後續發展應該是蟲母逐漸適應、並接納整個蟲族,但事實並非如此,在短暫的數個月之後,原本平和的幕布被硬生生扯了下來……
“那是我感受到你的精神力中斷後的第六個月,我和西格瑪準備回中央星準備婚禮,並順便看一看蘭斯和他們幾個的情況。”埃琳娜的目光跳躍着落在了陸斯恩等人的身上,楓葉紅的唇瓣微抿,語氣染上了幾分無奈。
“當時的情況我們誰都不曾警惕過。”
顧棲的神色很平靜,平靜到就像是只在聽一件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在人形蟲母蘭斯選擇守護者的時候,他跳過了其他高階蟲族的自薦,直接選定了當時不大情願的莫格、陸斯恩、安格斯以及艾薇,即便他們心中有着自己的追求和信仰,但礙於中央星上對於高階蟲族們的約束條例,莫格他們不得不接受蘭斯守護者的身份——即使他們心中堅持追隨曾經只相處了幾個月的顧棲,但中央星上的法令不容違背。
於是這一場來自蟲母的背叛變成了整個蟲族啞巴吞黃連的局面,蟲母蘭斯“贈出”資源星后偷跑到人類帝國——那是黃金暴君之後的某一代繼任者,蘭斯成為了王族的座上賓,他遠離了在他看來醜陋的蟲族,如願得到了他渴求的權利、地位、金錢,更是與王室中某位年輕的王子擦出了愛情的火花。
於是在一次與蘭斯碰面的日常中,剛剛蛻完殼的安格斯無意露出了自己的蟲翅,平和的談論被打破,那是誰都不曾想到的一幕——蘭斯端起滾燙的茶水潑了過去,冒着熱氣的水灑在紅髮蟲族的蟲翅之上。
那是蘭斯最初期的變化,隨着時間的推移,他身上所展露出來趨向於人類的特質也越來越明顯,甚至到了毫無掩飾自己對蟲族的厭惡。
她的目光里夾着眷戀,以及因為記憶受損而形成的空茫,正飄飄蕩蕩地落在了顧棲的身上。艾薇道:“因為殿下——您的恩賜、王血的饋贈,令我們進化出了超脫尋常高階蟲族的能力。”
他有些希冀地望向顧棲,試圖在黑髮蟲母的面孔上看到什麼。
只是須臾之間的對視,紅髮alpha就知道顧棲想問什麼。
“後來,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蘭斯聯繫上了人類帝國。”艾薇看到了安格斯臉上的失望,她接替過故事講述者的職責,淡淡道:“他以蟲族的數顆資源星作為交換,在中央星所不知道的情況下與人類帝國達成了‘友好聯絡’,更是在蟲族徹查此事時以自己的生命為要挾,離開了中央星。”
圓桌上的古董蠟燭光芒昏暗,令愷因蜜色的皮膚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鎏金,那副俊美如雕塑的神情只有面對顧棲時才隱隱有融化的跡象。
“其實在我的印象中,蘭斯本該是個好孩子的……”埃琳娜的語氣有些苦惱,她並非是當年一事的經歷者,在簡述了最初的起源后,便看向了陸斯恩他們,“或許,剩下的事情應該由他們來說才更加貼切。”
顯而易見,接受過中央星上教育的高階蟲族們即使再“愚愛”於蟲母,也無法答應這樣的命令。
但也因為這些進化是第一次,所以即便是艾薇自己也在摸索着自己的能力。女性金翼的高階蟲族所擁有的“預知”,被正處於學習階段的艾薇判定為“直覺”,她曾在登上中央星后的幾個月裏模模糊糊感受到了蟲母蘭斯身上的不對勁——那是一種奇怪的感官,區別於艾薇曾經面對顧棲和埃琳娜的樣子。
被提及的主人公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紅髮的頭髮,在說起“翅膀”的那一刻,他臉上的情緒是肉眼可見的難看。但當安格斯無意識把視線移向顧棲時,那股煩勁兒卻又瞬間如潮水退去,原本桀驁的神情瞬間乖順,像是被撫平了毛髮的紅毛大狗。
“殿下所賜予的‘恩典’令我們得到了進化,那是跟隨力量增長一同前行的變化。安格斯身後羽翅的再發育足以證明他在力量上的強盛,但同樣,在第二次發育階段,重獲新生的蟲翅也很脆弱。”
“自那以後,我便失去了飛翔的能力,那一對本該是恩賜的蟲翅變成了擺設。”安格斯聳了聳肩,就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以往提及令他憤怒的回憶,此刻竟然能夠如此坦然地從自己口中說出。
“然後……”
那麼多年以來,蟲族的蟲母一直這般誕生——被中央星接回照顧,逐漸擔負起屬於蟲母的職責……這是已經被習慣了很多年的傳統,是因塞特星域被蟲族集合、統一后的唯一趨勢。因此,整個習慣這樣固有模式的蟲族從來不曾想過,還會存在其他“可能”。
艾薇頷首,顧棲目光轉移,莫名有被安撫到的安格斯輕咳一聲,藏在碎發下的耳廓甚至都有些發紅。他開口:“猩紅蟲翅再發育階段,我對它的控制力度幾乎降到最低,因此時常會不受控制地露出蟲族特徵。”
顧棲一愣,“你是說,蘭斯愛上了一位人類王子?”
而陸斯恩和安格斯,前者冷冰冰地只執行着自己的職責,後者宛若遊戲人間的浪子,只要蟲母不發佈命令,他便遊盪在中央星的各處,試圖找到條令規定下的第二條路——他依舊記掛着顧棲、記掛着那位賜予了自己血液的蟲母殿下。
於是艾薇將自己的不安告訴了莫格,但身為兄長、肩膀上擔著數道責任的莫格·金翼並不曾將這些放在心上,來自艾薇那些言辭模糊的敘述更多地像是小女孩兒在新環境中的不適應。因此面對蘭斯時,莫格態度依舊,溫和、有禮甚至因為蟲母的身份而對蘭斯格外包容。
聞言,顧棲也看向那幾位高階蟲族,幽深的黑色眼瞳中帶着一種純然的好奇。雖然顧棲和蘭斯之間的相處只有短短月余時間,但依他對蘭斯的了解,即使那位人形蟲母再不適應蟲族,也不應該做出背叛的事情……
說到這裏,艾薇看向了自己身側的同伴。
蘭斯在努力着,慢慢艾薇也放下了自己的猜疑,努力履行着屬於高階蟲族們的職責。
說到這裏,艾薇平靜的臉龐上出現了一抹諷刺,“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與人類帝國搭上線的……因此等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這一場名為‘友好’的‘饋贈’完全符合星際和平條約,那是每一個星域勢力都不可違背的星際條令。”
整個赫蒙特星域內只有蒙瑪帝國作為唯一王權,顧棲下意識轉頭看向了不遠處的愷因。
但他失敗了。
埃琳娜道:“無疑,對於每一任蟲母來說,中央星上的生活絕對足夠安穩,甚至在面對蟲母的時候,蟲族心甘情願付出99%的財力、物力滿足蟲母的絕大多數需求,但本該對蟲族有歸屬感的蘭斯卻與我們所願背道而馳,後來的日子裏他不止一次渴望着人類的世界,甚至央求守護者們帶領他離開蟲族星域。”
王血蟲母蟲尾上的蜜液,所帶給安格斯的是重新展開翅膀的希望,在顧棲生死未卜的那三個月裏,安格斯曾想過或許自己只是因為這點兒“希望”而記掛着蟲母,但當今日見面后,他才明白——哪怕沒有希望,他也依舊渴求着顧棲、渴求着這位獨一無二的蟲母殿下。
那時的安格斯甚至忘記了躲避,即使他並非完全臣服於蘭斯,但也不曾料到自己要保護的蟲母竟然會突然露出厭惡之態。
而真正的變故,則是出現在安格斯的那對猩紅羽翅再一次發育的時候——
顧棲對上了紅髮蟲族的視線,但他只是移開目光,對艾薇道:“然後呢?”
蛻殼后的蟲翅生長着新肉,因為滾燙的茶水而瑟縮着,自那以後安格斯收起了自己的蟲翅,甚至不曾在外人面前展露過自己的蟲族特徵。
安格斯微怔,他忽然想到了從埃琳娜長老口中聽到的那些故事,魔幻的就像是一場夢,在對比黑髮蟲母臉上近乎冷漠的神情后,安格斯甚至會懷疑那些記憶和經歷真的存在嗎……
“嘖,”安格斯打斷了艾薇道話語,他抓了抓額前的碎發,道:“我說吧。”不得不承認,在黑髮蟲母的視線被艾薇吸引的那一刻,就是自認為不在意、並在三個月前還信誓旦旦說自己不需要蟲母的安格斯都有些忍不住了——他迫切地希望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艾薇·金翼率先開口,“那接下來的故事讓我說吧。”
微微收斂了眼底的悵然,安格斯正色道:“只是後來在062號星球上,因為意外與殿下您有過接觸,我的蟲翅恢復了一部分。”
於是,那些變化被艾薇一個人藏在了心裏,在無數次的訴說無果后,艾薇甚至也以為是自己出了問題——那時候蘭斯所表現出來的狀態根本與“不對勁”掛不上鉤,他溫和、有禮、積極學習着有關於蟲族的一切,並嘗試接受高階蟲族們的蟲形態特徵。
即便如此,蟲族依舊待其如初,只因為蘭斯是蟲母、是蟲族的“核”。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三個月前意外“舔舐”到的蜜液,只是零星的一點兒,便足以他放出身後受損多年的蟲翅,甘甜、誘人,一如此刻真真正正地見到了黑髮蟲母,這般悄無聲息躍動着的感情令安格斯想要跪在顧棲的身前、把自己的腦袋輕輕搭在蟲母的膝頭……
他道:“在……黃金暴君之後,蒙瑪王室的繼承人是從王室分支里選出來的,那些麻煩事情,都是內閣大臣們在處理。”
黃金暴君所引領的黃金時代之後,蒙瑪帝國從極其強盛的狀態猛然回落,之後的繼承者不曾有黃金暴君的半分風姿,至此一段輝煌的歷史也被劃上了句號。
顧棲瞭然,他看向艾薇:“請繼續吧。”
艾薇:“但蘭斯並不滿足,他的慾望比我們所想更大……他甚至試圖借用‘蟲母’的身份,令蟲族成為他在人類帝國加官晉爵的道具。”
於是野心膨脹的蘭斯借用自己蟲母的身份再一次策劃了陰謀——他懼怕自己的行為遭到蟲族的報復,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而蟲族秉持着對蟲母的忠心和愛護,即使心有不安,依舊踏上了前去的道路,卻不想在自由星域(不在星際和平條約的管轄範圍內)遭遇伏擊,猛然而起的精神力控制令蟲族成員自相殘殺……
艾薇的語氣逐漸染上艱澀,“那是一場我們不願回憶的場面。”
蘭斯的精神力並非蟲母中的佼佼者,只是在那一場意外中,他猛然間擁有了控制蟲族的能力,以至於發生了令蟲族損失慘重的內亂。
“……在混亂中,哥哥替蘭斯擋下了差點兒砸在他身上的機械桿,卻反而被蘭斯用匕首刺進了心臟。”
即使是多年前的記憶,但每一次重提都是把血淋淋的傷口重新剝開。金髮碧眼的艾薇眼角發紅,語氣發澀,放在圓桌上的手指止不住地輕顫。
一直沉默的陸斯恩面色冷沉,“自那之後,莫格重回蟲卵狀態,在金翼的領地內休眠到至今。而我們,也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銀髮的高階蟲族看向顧棲,“蟲族被重創,蘭斯回到人類帝國與那位王子定了婚約。在蟲族們舔舐傷口的時候,這位上一任的蟲母擁有着盛世婚禮、無上權力、數不清的財富,他如願獲得了自己渴望的一切。”
但這並不是故事的結束,那一場盛大婚禮過後不到三年,蘭斯發現了王子的背叛,於是他殺了王子鍾愛的omega情人和孩子,至此以後失蹤不見。
慘痛的創傷令蟲族恨極了上一任蟲母,他們不停地尋找着,可那虛偽的傢伙卻像是神隱了一般,叫陸斯恩他們多年來不曾獲得任何有用的消息。
陸斯恩:“再後來,大約是星際歷2122年的時候,我們久違地收到了蘭斯的訊息,他說想要為當年所做的一切道歉,因此請求進入因塞特星域。”
“2122年……”顧棲張了張嘴,感覺自己似乎要碰觸到某種真相。
陸斯恩道:“蟲族拒絕了他的請求,那艘星艦不曾得到進入因塞特星域的許可,卻在星域外圍發生了爆炸。”他冷哼一聲,“噁心的傢伙。”
星際歷2122年,蒙瑪帝國派出了一艘護送重要人物的星艦,適逢萊特蒂斯第一軍事學院的畢業季,不少年輕且即將進入社會的平民軍校生踴躍報名了這一次的護送任務,他們期待着為帝國效力、期待着任務之後得到長官的欣賞、進入各個有名的軍團之內……
他們懷揣着夢想和期望,穿着帝國派發的軍裝登上了那艘龐大的星艦,年輕的軍校生們恪守本分,他們兢兢業業地巡邏在星艦上的沒有一個走廊中,腳步無聲且小心,生怕打擾了那位重要人物的休息。
這是一場他們不知道目的地的護送任務,但他們信任發佈任務的長官、只滿懷希望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卻不想最終等來的是一場轟鳴的爆炸——
星艦是從內部爆炸的,因此根本沒有任何逃離的機會,只需要短短一秒鐘的時間,火花四濺、橘紅滿天,浩瀚的宇宙幾乎被一一片熱流染紅,星艦上所有的參加任務的軍校生也不過成了蘭斯陰謀算計下的犧牲品。
於是再後來,顧棲變成了蟲母,而高階蟲族們則因為上一任蟲母的背叛與算計,將所有的憎惡落在了他的身上。
至此,原始星球上最初發生的一切有了解釋。
顧棲呆愣在圓桌之上,後面埃琳娜他們又說了什麼他不知道,他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蒙在了一段迷霧之後,知道了真相的心情非但沒有恍然,反而被覆上了另一道沉甸甸的重量。
他喃喃道:“可……他們是無辜的啊。”
這個“他們”包括因為內亂而死去的蟲族們,包括因為爆炸而死去的年輕軍校生們……
而那時候登上星艦、進行任務的顧棲記得分明,參加這一趟任務的平民軍校生包括他在內一共有十五位,但到了最後,什麼都沒了。
“哥哥。”
恍惚中,似乎有誰在呼喚他的名字。
顧棲猛然回神,對上了愷因異色的雙瞳。
原本坐在對面的紅髮alpha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側,一手撐着椅背,一手輕輕捏着他的下巴轉向了另一側。
“你想對殿下做什麼——”出聲的是安格斯,甚至還不等他一句話說完,就被磅礴的精神力壓制在原位,連動彈一下都變成了奢望。
愷因回頭時的目光很冷,像是那萬年的寒川,瞬間就將躁動的高階蟲族們定在了原地。他異色的眼瞳里閃爍着銀灰和赤金的光,在深邃的漩渦之中,艾薇感覺有道巨大的影子從紅髮alpha的身後冒了出來。
瞬間,涌動的精神力為愷因和顧棲創造了一個獨立的空間,而被隔絕在外的蟲族和銀河只能看着一團白霧干著急。
“哥哥是在難過嗎?”明明已經一千多歲的愷因依舊像是過去那般,親昵地呼喚顧棲為“哥哥”,他的手指繞過青年零碎的黑髮,輕緩地揉了揉顧棲發紅的眼尾,才道:“是在為自己難過,還是在為……那些人難過。”
顧棲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烏黑的睫毛輕顫,他露出了一抹滿含苦澀的笑容,連聲音都因為情緒的作用而變得沙啞,“當時,是我救了蘭斯啊……”
那是一種無奈,是顧棲不曾料到的結局,而今得知的一切,竟是在他一時好心付出拇邸
愷因的手指有些粗糙,但卻很溫暖,他總是能夠在第一時間裏感知到顧棲的情緒。
愷因開口道:“可是那時候的哥哥並不知道。”
救蘭斯時的顧棲是出於好意,而未來發生的一切都還是未知,黑髮青年又怎麼可能料事如神,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一條毒蛇呢?
溫暖的指腹落在了顧棲的鬢角,愷因道:“其實有一個小秘密,還沒有告訴哥哥。”
“什麼?”此刻還有些遲鈍的顧棲只愣愣發聲。
愷因抬手,從黑髮蟲母的衣領下勾出了那個玻璃瓶吊墜,蜜色的指尖輕輕勾勒着上面的花紋,“哥哥知道這些是什麼嗎?”
“埃琳娜告訴過我,是低階蟲族們的靈魂碎片。”
“是的。”愷因點點頭,“但也不僅僅是低階蟲族的。”
“等等——什麼意思?”
這一刻,愷因雙手捧住了顧棲的下巴,目光認真且溫柔,“在哥哥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那場爆炸帶走的是他們的身體,卻不曾帶走靈魂。”
包括顧棲在內的十五個軍校生,他們都是來自二、三等序列星的平民,有alpha、有beta,所有人對於模樣像是個洋娃娃的顧棲格外照顧,當然在萊特蒂斯的幾年裏,他們多多少少聽說過有關於顧棲和達布斯鬥智斗勇的“傳說”,因此在任務中甫一見到這位漂亮的beta,大家都充滿了好奇。
那是一種並不冒犯的好奇,促使着顧棲和他們成為了夥伴。
於是當星艦內部開始爆炸的時候,毫無所覺的黑髮青年幾乎是在自己無意識的狀態下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就像是瞬間的爆發,原本不該在這個時間點覺醒的精神力被強制從身體內部扯了出來,星艦湮滅於星海,但數道靈魂碎片卻被精神力裹挾着,一同帶領到了062號星球之上。
本該在未來某個時間節點覺醒蟲母血脈的青年被這一變故打回了最初的狀態,他變成了原始的蟲卵狀態,而那些四散的靈魂碎片則落在了低階蟲族們的身上——帶着蟲母氣息的他們被低階蟲族們欣然接受,變成了暫時相伴而生的關係。
為什麼那群低階蟲族們有時候聰明地超出預料,因為它們體內也曾含有一部分屬於人類的靈魂;為什麼偶爾擁抱時會在低階蟲族的身上嗅聞到屬於機械的冷感氣味,因為那些屬於人類的靈魂也在為著修復星艦而努力着。
“他們……”顧棲握緊了胸`前的玻璃瓶,整顆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就像是拆開禮物看到了自己最渴望的洋娃娃的小姑娘,連眼眶都發紅了。
“所有的靈魂都在這裏。”愷因的大掌輕輕攏住了顧棲的手背,在兩人交握的手指之間,是早已經被體溫捂熱的雕花玻璃瓶,跳躍在內部的金色沙礫跳躍着,無聲砸在了溫暖的玻璃瓶內|壁,又一個一個滑了下去,充滿了活力。
愷因那雙異色的雙瞳里只映着一個顧棲的身影,“哥哥,別難過,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他再一次重複着相同的話語,其中蘊含的力量卻足以讓黑髮青年發沉的眼瞳重新染上微光。
愷因曾不止一次慶幸,龍鯨也同樣有着強大的精神力,讓他可以儘可能地不錯過有關於顧棲的一切。
“所以,有什麼秘密是我不能聽的?”隔着一團霧氣的銀河剛剛翻了個白眼,下一刻精神力造就的屏障消失,露出了坐在椅子上的顧棲,以及半蹲在地的紅髮alpha。
原本還有些躁動的場面安靜了一瞬——
俊美的alpha如俯首的巨獸,高大的身體因為半蹲的姿勢而微微佝僂,他蜜色的手指輕輕搭在了顧棲的腳踝之上,珍之重之如對待古董藏品,將那捲起來的褲腳一點一點捋平,隨後若無其事地起來。
高階蟲族們臉色發緊、眉頭緊皺,銀河嘴巴半張、眼底閃爍,埃琳娜和她的守護者西格瑪、國王秘書卡維老神在在,前者戀愛時也經歷過各種甜蜜互動,而後者則認為國王陛下做什麼都是對的。
愷因的目光略過在場的所有人,他優雅道:“抱歉,中斷了剛剛的談話。那麼,請繼續?”
與此同時——
聖浮里亞星上,達布斯家族曾經廢棄的老宅早被新的主人買下,外圍在重裝之後煥然一新,幾乎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在數年之前這裏可能是某位貴族的舊宅。不過即使他們知道了也不會在意,暗影大帝在位的這些年裏,這顆星球上更替過的大大小小的貴族太多太多了,以至於那些興起、衰落的傳聞,都變得不再重要……
此刻,作為達布斯家族的後代、卻不曾好好享受過少爺生活的伏恩一臉陰沉,他凝着霜的神情幾乎陰沉到可以擰出水來。
熟門熟路地走到宅子內部,穿過清冷的走廊、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當那隱秘的暗室被打開時,伏恩便看到了自己的那位“合作對象”陷入了偶爾的發瘋狀態。
對此,他已經見怪不怪,只冷漠地為自己倒了杯酒,隨後坐在另一側的椅子上等待着“瘋子”的結束。
伏恩·達布斯的對面——
從地面上連出來的鎖鏈正“嘩啦嘩啦”動個不停,而被束縛在其中的青年則蜷縮在昏暗的角落裏,手指彎曲抓着死死摳着地毯,整個脊背拱起如燒紅的蝦子。
索蘭知道自己又陷入了那種重複的痛苦之中,這樣的痛苦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似乎是從他以為自己徹底吞噬了屬於“蘭斯”的意識之後。
當年,或者說是一千多年前,他在那一場盛大的宴會中的罪了霍克·達布斯,結果自然十分慘烈,虐打與折磨是霍克挽回顏面的自我安慰,而不甘心就此結束生命的索蘭幾乎是拼盡一切才從充滿了機遇的聖浮里亞星上逃跑。
在此期間他兜兜轉轉,狼狽地像是一隻人人喊打的老鼠,躲藏在星艦的三等艙內、不停輾轉多地,直到徹底脫離了赫蒙特星域。但這並不意味着結束,逃出來的索蘭花光了身上的錢財,可偏偏享受過聖浮里亞星上貴族待遇的他無法再融入貧民生活,於是心思浮動,他加入了星盜組織。
星盜的生活無疑是刀尖上舔血,而加入進去的索蘭也不過是底層人員,因此他的生活並不好過,更是在一次任務中被當作是“誘餌”扔了出去。再一次死裏逃生的索蘭落入一處陌生的原始星球,那時他渾身是傷、幾近死亡,但他卻在一處山洞中發現了涌動的生命,那是一個卵,內里藏匿着血肉,誘惑着飢腸轆轆的索蘭。
索蘭對於蟲族的了解僅僅是萊特蒂斯課程之內的,那一刻被飢餓侵襲的他根本無所顧忌,便將那一枚卵當作了解救自己的食物。
然後,便是痛苦的折磨。
兩個意識在相互打架,一個是來自二等序列星、意外死亡的蘭斯,一個是逃亡許久、險些被餓死的索蘭。
原本本該作為人形蟲母誕生的蘭斯被索蘭佔了先機,在人類與蟲母血肉的融合、混亂之下,剩餘的卵徹底碎成血水,包裹着那蒼白軀幹的一切被全新的繭索代替。
蟲母的誕生充滿了特殊性,作為體質等級都趨於最普通甚至是低於平均水平的beta蘭斯,在經歷過死亡后本該以全蟲形態的蟲母誕生,但由於索蘭的介入,令蘭斯擁有了人形態——原先的血肉被索蘭吞噬,於是一個全新的靈魂蘇醒,在痛苦中吶喊着,並在逐漸生出的繭中同化了這一具人類的軀體。
至此,索蘭的身體變成了蟲母蘭斯的載體,但在靈魂上更勝一籌的索蘭卻也試圖吞噬着屬於蟲母的意識。
只是在索蘭即將徹底“吃”掉屬於蘭斯的意識時,另一道強盛的精神力來襲,那是蘭斯渴望、索蘭畏懼的力量。
於是地位翻轉,本該被索蘭殺死的蘭斯活了過來,而本該佔據優勝的索蘭反被壓制——那是來自於王血蟲母的精神力,是顧棲的無意之下,拯救了會被“吃”乾淨的蘭斯。
蘭斯依賴顧棲,不僅僅是因為王血蟲母對於普通蟲母來說不可抑制的吸引,更是因為蘭斯的靈魂在無意識之下模模糊糊知道自己因為顧棲而得到了拯救。
但同樣的,被壓制的索蘭就不那麼甘心了。曾經他羨慕甚至是嫉妒着顧棲,可當他躲藏在蘭斯的體內、用另一個視角去偷偷窺視着顧棲時,才知道原來那樣漂亮、奪目的青年實際上是個噁心的蟲子……
哦,他陡然升起了另一種詭異的心思,就好像知道了漂亮天鵝曾經也是個醜小鴨一般,這讓索蘭滿意的同時又有種難言的平衡。
“你在笑什麼?”
是伏恩·達布斯的聲音。
俯趴在地上的索蘭深深喘了口氣,在近千年前他成功壓制了屬於蘭斯的意識后,原本的五官奇異地趨向於他自己的模樣,只是到底比純粹人類身份時多了些蒼白與非人的艷麗。
他沙啞着嗓子熱,忍受着那些聚散於大腦內部的劇痛,反問道:“你怎麼來了?”
對於這樣狀態的索蘭,伏恩早就習慣了,正是因為那種階段性的瘋癲,才會有拴在他身上的鎖鏈。伏恩道:“依舊進不去白塔,那位還是不信任我。”
又一次捱過瘋態的索蘭緩緩起身,他動了動鼻尖,神情莫名,“你身上的是什麼味道?”
“什麼?”伏恩不解。
索蘭:“香甜,帶着點兒腥氣……”他顫唞着手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一飲而盡,似乎是想要壓制身體內部的顫慄,“你剛剛見到了誰?”
“卡維。”
索蘭思索着,“那是蟲母的味道。”
因為曾經喝到過顧棲用於救治蘭斯的血液,索蘭對那滋味也幾乎上癮,因此即使隔了很久很久,他也依舊可以憑藉自己“假蟲母”的身份去辨認出來。在片刻的失神后,索蘭喃喃道:“是他……怎麼可能?”
那個人,明明已經消失很久、很久了。
聞言,伏恩一愣,眼珠轉了轉,明顯想到了某些事情。“誰?你說是蟲母?白塔之上只有暗影大帝,而卡維又是從白塔內部出來的,所以——”
他和索蘭對視,率先說出了第一個猜測,“暗影大帝可能是蟲母——這像是個笑話。”
索蘭頷首,“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暗影大帝私藏了蟲母……”而被私藏的那位王血蟲母,很有可能是他那位失蹤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這一刻,暗室忽然寂靜,兩個因為利益而走到一起的人都陷入了他們自己的思索之中。
伏恩考慮着他一廂情願的復仇計劃、對於權利的渴望以及對永生的好奇;而索蘭則是陷入了渾濁的回憶之中,或者說這麼多年來,他也一直住在自己的回憶里——
他記着顧棲,記着自己不曾得罪霍克·達布斯之前對顧棲隱秘的嫉妒和某些說不清的在意,記着自己作為“蘭斯”時對黑髮蟲母的渴望和依戀,也記着後來與那位有着黑頭髮的王子而在一起的種種……
失神的索蘭撓了撓下巴,似乎他當年離開了荒原之星后,兜兜轉轉這一千多年裏,最不能忘記的就是“顧棲”這個名字,涵蓋他一切的渴望、羨慕、嫉妒、憎恨,以及在長久回憶中的執念。
他甚至很難說明自己對於顧棲的感情到底是什麼。
索蘭回神,他閉眼試圖用自己那破破爛爛的精神力去感應什麼——當年他冒險徹底吞噬蘭斯的意識而控制蟲族自相殘殺,所導致的後遺症也十分劇烈——疼痛、發瘋、癲狂成了常態,被他“吃掉”的蘭斯似乎化作了惡靈,詛咒着他的軀幹。
這些年來他苟延殘喘、四處躲藏,與達布斯的後代合作,為得就是改變眼下的局面,而此刻……某種親昵和期盼一閃而過。
索蘭瞳孔微縮,他破損的精神力捱着劇痛感受到了什麼。
他看向窗戶,目光遙遙落在了雲層之外。
“哈,我該感謝你的蘭斯……你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啊……”索蘭的笑容猶如惡鬼,“我就知道你沒有那麼容易被我吃掉。”
伏恩皺眉,有些嫌棄道:“你怎麼回事?”
半藏於陰影下的索蘭開口,“我的朋友,我有一個很好的計劃,而你只需要付出一點點東西。”
“什麼?”
“——那一管血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