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子

第七章 秋子

第七章秋子

藤城名字裏佔了個草字頭,其實城市綠化搞得極其垃圾,一年四季三季刮大風,學生騎自行車上下學都不能張嘴,張嘴就是一嘴灰,簡直喪良心。

這個時候大潤發萬達都還沒有在此安營紮寨,整個城市最繁華的地界兒就是城南一條貫通南北的步行街,主街兩邊開着各種商鋪專賣店,賣的衣服鞋子起碼四五百起步,讓很多進城開眼的鄉鎮居民覺得在這喘口氣兒都比別的地方貴。

他們大多是在主街逛上一會兒挑挑揀揀,最後拐個彎跑副街去消費。

相對主街,副街的商品價格要親民很多,只是衛生狀況極差,走街上不留神都能飛來個紅色膠袋套在頭上。

副街南頭有一家網吧,網吧里經常聚着一群穿着小腳褲豆豆鞋的男青年在這打遊戲,網吧隔壁是一家誠人擁品店,櫥窗模特穿的情趣內衣常更新,但從沒見裏面有過生意。誠人擁品店的隔壁是公共廁所,公廁隔壁是一排黑漆漆的寫字樓。

寫字樓沒有門,進去就是水泥樓梯,白天時樓梯間就分外黑,更別提此刻——凌晨三點半。

補習班和徵婚所早已下班,只有三樓盡頭的屋子還時不時傳來人的說話聲。

倘若有往這間屋子送過外賣的外賣員經過,便會一下子想起來,這棟樓三樓最左邊那間,是一家直播公司。

驗證它是不是直播公司的標準並不是它門口掛沒挂名字,而是裏面的女人——妝畫得跟鬼一樣。

“秋子播了幾個小時了?”左臉一道長疤的男人在辦公室吞雲吐霧,眼睛不大,皮膚粗糙,鼻樑起結。

歇了有十分鐘左右,朱魚抬手摘下了眼皮上的假睫毛,關掉補光燈和電腦,開門出了直播室。

朱魚回到直播間,穿上外套戴上口罩帽子,大夏天的硬是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才敢下樓。

“昨晚八點到現在,七個多小時了。”回答他的女人也在吸煙,上身穿着低胸緊身t恤,畫著濃妝,鼻樑上兩道陰影重到像是拿泥巴糊的。

“嗯。”朱魚點頭,準備走。

“嗯,回去路上慢點,睡前陪蒼狼聊會兒天維護維護,今晚光他就給你刷了小一萬。”被叫標哥的疤臉男語氣溫和。

“嗯。”

這種刺激消費的小伎倆,她玩得收放自如。

對刷禮物最多的人點名說晚安,很容易就能激起其他觀眾的嫉妒心和競爭欲,讓他們忍不住想刷更多趕超那個人爭做榜一。

“對了,”清子又叫住她,“明天會有兩個新來的,第一天直播你多帶帶她們,先打幾場pk在大哥面前混個臉熟。”

秋子這個名字是去年來這上班時她自己取的,因為當時正好是秋天,乾脆就叫了秋子。

“行了,讓她下播吧,今晚也不少了,三個帝王套呢。”疤臉男說。

所謂直播室,其實就是一排被牆板隔開的一個個小格子,裏面長寬不過兩米,放完桌子椅子就什麼都盛不下了,背景牆上貼着豪宅貼紙,開播時直播畫面里就好像主播真的坐在豪宅一般。

點完下播選項,朱魚瞬間像一隻被抽掉所有絲線的木偶癱在椅子裏,杏眼盯着天花板,面無表情,頭腦空白。

女孩微微點頭,眼睛不離直播畫面,打了個哈欠道:“好累哦,那今晚我們就先到這裏嘍,謝謝哥哥們在pk時保護我沒被欺負,哥哥們明天見!蒼狼哥哥晚安!”

樓梯間的聲控燈又壞了,她點開手機手電筒,樓梯下的飛快。

在這個小破縣城,找個盤靚條順還聰明聽話的姑娘比中彩票都難。

朱魚推開辦公室的門,對着抽煙的男女說:“標哥,清子姐,那我就先回家了。”

狹小封閉的直播室內,畫著濃妝的少女對着攝像頭甜蜜的笑着:“哇,謝謝蒼狼哥哥的愛心海島,秋子今晚最喜歡你啦~比心!”

門被敲了敲,女人的頭探進來:“下播吧。”

“知道了。”朱魚溫聲道。

這家直播公司成立了挺久,但招來的主播要麼太丑要麼不會哄人,基本堅持個三天半不是辭職就是被開,分外慘淡。直到去年朱魚通過傳單來面試,首播第一天就有大哥願意為她開守護刷車隊,才算真正開始盈利。

步行街南頭臟歸臟,但有一點好處,全天二十四小時都能在路口打到車。

朱魚攔下一輛出租上了後車廂,車裏一股煙味。

“麻煩去安康小區。”她的聲音天生很軟,正常說話聽着都像央求。

步行街離安康小區也就三公里多一點的路程,打表九塊十塊足夠。

車停在小區門口,司機開車燈給她遞二維碼,“十三。”

朱魚愣了一下,“好。”然後掃碼。

下車之後她長舒一口氣。

她住在52棟樓,每次回來得需要穿過大半個小區。去年冬天凌晨起了很大的霧,大到司機連路都很難看見,她照舊從小區門口步行回來,路過長亭時聽到了一陣陣哭聲。

女人的,壓抑又哀怨。

當時也是凌晨三點多,小區靜的要死,那哭聲跟了她一路,她卻沒覺得多怕,只是不敢回頭。

後來跟翠姨聊起這些,翠姨說大概是霧大困住了哪位路過的神仙,讓她以後盡量早點下班,別播那麼晚了。

翠姨是她的房東,也是她的室友,今年四十齣頭,離過婚,沒有兒女,家裏拆遷後父母分了她這套房產給她養老用,每月靠着朱魚的租金和弟弟接濟過活,平時也不怎麼和鄰里走動。

回到房子以後,朱魚悄悄關門開燈,輕手輕腳放包換鞋脫外套,生怕驚擾到主卧的人。

主卧的門卻開了,一顆中年女人的頭探出來:“回來了?冰箱裏有我給你留的菜,你熱一下吃。”

“謝謝翠姨。”她甜甜一笑,說不出的乖巧懂事,“您怎麼還沒睡覺?”

“最近新聞上老播小姑娘晚上回家被人拖走的案件,忒嚇人,你不回來我睡不踏實。”

朱魚心中一熱:“沒事的,我出了公司就攔出租車,一路經不了多少地方。”

“出租車也不安全!”翠姨強調。

朱魚將冰箱裏的菜端去廚房熱,嘴上附和:“好,我會注意的,您趕緊睡覺吧。”

翠姨給她留的菜是蒜黃炒雞蛋,其實她不愛吃蒜黃,可既然從沒跟人提過,就說明不愛吃也是吃得下的。

臉上的妝本來就在直播過程中花了一半,現在被煤氣灶的熱氣一烤,花的更厲害了,眼線眼影睫毛膏亂七八糟的斑駁在臉上,像只髒兮兮的流浪貓。

菜熱好裝盤,她給自己倒了杯水,就着干饅頭吃得津津有味。

“小朱啊,有件事姨一直都特別想問你,”翠姨走到餐桌旁坐下,“你聽了別多想就好。”

“嗯。”朱魚乖乖點頭。

“之前我聽你提過你爸是在化工廠上班的,那怎麼著也是個國家正式工人對吧,雖然老家在農村,但你弟還能在市裡上初中,說明也是供得起的,家裏怎麼就難到要你小小年紀出來掙錢了呢?”

朱魚懂了翠姨的意思,咧嘴笑了:“不是他們逼我的,是我自己不想上學了,在家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出來上班,還能見見世面。”

翠姨遲疑着點了點頭:“要真是這樣,姨也勸你換份工作,干直播不說傳出去好聽不好聽,你再這麼熬下去身體肯定受不了。”

“嗯。”朱魚喝了口水,“清子姐也跟我提了,等把新人帶出來我就可以調到白天直播,晚上空給她們。白天大主播直播的多,新人一開始就在白天播肯定沒人看。”

“白天也行,不熬夜就行。”翠姨鬆了口氣,看着那張斑駁的小臉,“雖然是這樣,那姨也勸你不要再干這個。好孩子,聽姨一句勸,你這個年紀還是該在學校待着,別管中專還是技校,去找個學上吧,錢多錢少的,有門吃飯的手藝比什麼都強。”

這些話往常朱魚聽了肯定左耳朵出右耳朵冒,但這回從泰安回來之後她似乎有了些轉變,心裏也開始動搖。

她吃過飯洗漱完和“蒼狼”通了會兒語音電話,一口一個哥哥將對面的青年人哄的腎上腺激素飆升,連着給她發了好幾個紅包,她一個沒有收。

公司有規定,不能“走/私”。

等忙活完,天都已經快亮了。

她在床上躺了很久,發了很久的呆,突然下床開始翻包,那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紙巾被她夾在了最裏層,她小心翼翼拆開,上面的一個個數字在她眼裏像是有生命似的,越看越覺得鮮活可愛。

看完疊好,再放回包里。

從入了這行起她的微信就似乎變得很值錢,起碼得在直播間刷七百塊的禮物才能加上。可越是這樣,她越覺得自己不配。

她不敢加她。

夏、光,舌尖輕輕一抵再上揚,就能發出這兩個音節。

那個人長得很乾凈,衣裳很乾凈,身上的氣味很乾凈。和她在一起,朱魚覺得自己好像也變乾淨了。那種感覺太美好,有種一經體會便知短暫的脆弱感。

朱魚將臉埋進枕頭裏,疲憊的彷彿感受不到自己還存在着,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等等我,等我變得足夠好,等我將滿身混沌都洗去了,我再找一個艷陽天,清清爽爽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說:“好久不見啊。”

只是,會有那一天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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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植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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