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過渡
第五十五章過渡
又是這句話,夏光上次聽朱魚說這句話是她吃巧克力弄髒嘴角,當時她以為那個“臟”字是指巧克力,現在才驚覺其實她在說她自己。
她抱住朱魚輕聲安慰她:“不臟,你是世界上最乾淨的小姑娘。”
朱魚笑:“姐姐,關醫生跟你說什麼了嗎?”
回憶起關雪在醫院給她說的話,夏光的心像跌進一個黑洞裏,永遠見不到底似的下沉着。
“測試結果有誤,怪我提前告訴了你消息,現在已經沒有參考價值了。”夏光避重就輕。
“為什麼啊,明明我全程都是憑藉自己的本能。”朱魚一句話,把夏光心中所有希冀擊個粉碎。
“她這項測試還不夠成熟,我們沒必要管它,讓它過去吧,只要好好吃藥,總會好起來的。”夏光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朱魚輕輕拍着她的背,語氣平淡:“生活可以重新開始,身體可以復原嗎?”
夏光猛地顫了下,狠吞喉嚨說:“會!”
朱魚笑出聲,笑的眼淚都出來:“其實你果然還是知道了對不對?我的抑鬱症根源,不是網暴也不是校園暴力,是——”
“其實我並不知道,那件事情對我意味着什麼,沒有人教過我。”
“那拉鉤。”
它一生氣,一爪子連盆帶花都給呼下去了。
三十聽不懂人類語言,它也不想理崽子們,最後跳上床頭櫃,爪子拍了一下已經合上的大花骨朵,想讓它陪自己聊聊天。但它顯然高估了曇花的教育程度,曇花甚至都不會喵喵叫一下。
“梁偉。”朱魚說。
“後來我上了初中,開始聽班裏的男同學說起,我才知道,原來……原來是那樣啊。”
聽到這兩個字時夏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能想像在遙遠的多年前,在那個稀鬆平常的課間,純真如白紙的少女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小時候就已經被親舅舅侵犯了啊。
“那段時間我成績大下滑,但弟弟還很小,爸媽的心思都在他身上,”朱魚說,“我嘗試過從教學樓上跳下去,但學校沒有錯。我也想弔死在家裏,但我爸媽沒有錯。後來,我就去了泰山。”
“謝謝你拉住了我,”朱魚破涕為笑,“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但一個人的運氣畢竟有限,遇見你,應該就已經用光了。”
“三十!”
夏光如遭雷擊,她回想着:“所以你當時,是準備去泰山……”
“不許反悔。”
“不反悔。”
唇是溫熱的,眼淚是冰涼的。
夏光鬆開她抬手捂住她的嘴,不斷搖頭:“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說出來不要去回憶,朱魚我求你,我真的求你。”
夏光懷抱收緊,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可發出的聲音還是極其哽咽:“那個人是誰。”
“嗯,拉鉤。”
她摟住夏光的肩:“我答應你。”
月色如水,照耀滿室銀白。朱魚將她的手從自己嘴上挪下來,輕輕吻了下她的掌心。
“沒用光沒用光,你會慢慢好起來,會平安喜樂,會長命百歲,我把我的運氣都給你,你還要繼續給我做好吃的,陪我去西湖散步,”說到此夏光已經泣不成聲,“咱們家七隻貓啊,沒有你我真的不行,你答應我要永遠陪着我好不好,我再也遇不到一個像你這麼好的姑娘了,你就當可憐我行嗎?”
夏光再次抱住她,這回是因為她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哭。
“死貓!”
朱魚收拾現場,夏光收拾貓,那些陰暗潮濕的過往,在一大堆雞零狗碎中漸漸被磨的沒了稜角。
假如,沒有那幾塊巧克力。
次卧房間的化妝枱比較高,平時貓都跳不上去,只能先跳上凳子,再從凳子跳上桌子。平時朱魚用完化妝桌都隨手把凳子推進去,但偶爾也有遺忘的時候。這本不是什麼大事,關鍵就在於那幾塊巧克力。
那日下午她和夏光出去買菜回來,開門見三十在門口急的喵喵叫,其他小貓都沒出去迎接,朱魚覺得反常,問貓:“崽崽們呢?”
三十叫着把人往卧室引,眼前場景把朱魚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地板上全是嚼剩下的巧克力渣,平時活蹦亂跳的貓咪現在一個個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嘴角白沫和巧克力混在一起,看起來別提多觸目驚心。
夏光聽到朱魚哭聲跑過去,也被嚇得不輕,連忙把貓都抱進太空箱往醫院送。
六隻貓,抽的吐的昏迷不醒的,浩浩蕩蕩的陣容把獸醫嚇得想跑路。得知是偷吃了巧克力后立馬安排洗胃。一個接着一個,人手壓根不夠,請假休班的全被一句“江湖救急”叫回來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為什麼沒把那些巧克力放別的地方,我為什麼連照顧貓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朱魚進醫院一直在自責。
夏光摸她肩膀安撫她:“別給自己壓力,真的不能怪你。”
正常貓有幾個吃巧克力的?大部分不都是聞聞就撤了嗎?好傢夥,這一堆臭東西吃的時候居然還知道扒個錫紙,它們怎麼不連錫紙一塊吃了呢?她簡直都能腦補三十看着這一幫崽子玩命給自己灌毒的絕望心情了。
任是夏光這樣安慰,朱魚也沒辦法去原諒自己,她覺得如果當初她把巧克力扔了就不會出這種事了,為什麼不把巧克力扔了呢?她陷入這場死循環里,不給自己一點喘熄的機會。
“夏女士,”剛拿到獸醫資格證就被叫上戰場上的實習醫生一腦門汗,“您這六隻貓的胃都已經洗完了,有幾隻不嚴重的今天就能回家,但那幾隻嚴重得留院觀察幾天。”
“好的,都沒生命危險吧?”夏光問。
“目前來看都沒有。”小獸醫覺得話不能說太滿,萬一等會兒又情況有變呢?
不管他怎麼想,夏光反正是鬆口氣了:“麻煩您了,回頭我給你們扯麵錦旗送來。”
“哎呀這多客氣——我覺得紅底黃字就不錯!”
“沒問題。”
獸醫通知完情況就又回了手術室,夏光坐到朱魚旁邊:“別自責了,剛剛醫生說了它們都沒有事,如果巧克力是我放的,你會不會恨我害了貓?”
朱魚認真想了想,重重搖頭:“不會。”
“那不就完了嗎,朱魚,像對我一樣去對你自己,好嗎?”
朱魚渾身無力,努力沖夏光擠出一個笑:“我會加油的。”
六隻貓,三隻出院三隻住院,夏光懷疑它們都是商量好的,故意給她和朱魚找罪受。
走時院長都在感慨:“你們家這幾隻貓可太不一般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一毒毒一群的情況。”
旁邊實習獸醫插嘴:“會不會第一隻吃完覺得不對勁,說哎媽呀我不行了,第二隻聽完它說的好奇也跟着嘗兩口,然後說哎媽呀我也不行了,接着第三隻第四隻……”
院長:“改行吧,德雲社需要你。”
夏光已經不想去分析她家那幾隻蠢貓腦子裏裝的是水泥還是貓砂了,她只想趕緊回家洗澡休息。忙活這一趟全身都被汗浸透了,衣服貼身上別提有多難受。
回去路上她觀察到朱魚心情依然很低落,但已經沒有再埋怨自己了。
“我晚上想吃菠蘿飯。”夏光嘗試轉移她的注意力。
“好。”
“中秋馬上就要到了,今年你準備做什麼口味的月餅?”
“還沒想好。”
“五仁的就挺好的,外面賣的都太甜。”
剛買的菠蘿從包裝袋裏拿出來滿室都是菠蘿香,朱魚在廚房把菠蘿洗凈拿刀從中劈開,去瓤切塊,過程遊刃有餘。
直到淘米時她看到淘米水被染成了紅色,才發現左手拇指被切了一個大口正在往外冒血。可她竟感受不到疼痛。
先是感受不到疼痛,然後呢?她會逐漸變成什麼樣?
她把米倒掉又重新淘了一份,手指伸到水龍頭下沖了沖,好讓傷口看起來沒那麼猙獰,然後去客廳醫藥箱裏找到創可貼纏手上,整個過程安靜的沒一點聲音。
“你手怎麼了?”夏光從房間出來正好看到她在給手貼創可貼。
“不小心被刀劃破了點皮,不嚴重。”朱魚說。
夏光既心疼又懊惱,暗自怪自己習慣了她進廚房。
“以後別做飯了,到飯點咱們出去吃。”她說。
“好。”朱魚答。
夏光覺得有點奇怪,正常情況下朱魚肯定是會堅持在家做飯的,直到自己一再堅持她才會妥協,今天,是怎麼了?
按部就班吃過晚飯,朱魚早早回了房間,房間門緊閉,貓撓門都沒能進去。夏光心裏的不安漸漸被放大,三心二意碼了兩行字就過去敲門:“朱魚,明天我們去靈隱寺轉轉吧?”
“好啊。”
“你睡前別忘了吃藥。”
“好。”
實在沒話說了,夏光留了句“晚安”就回了自己房間。
夜裏她做了個夢,夢中場景很熟悉,又破又昏暗的走廊,天花板都在塌陷,有個男人拽着她一直在奔跑,口中不斷說:“快!快!他們快追上來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眼前忽然一黑。
“徐簡!”她叫男人的名字。
回答她的是主人公的尖叫聲。
夏光猛地睜開眼,天已大亮,腦海中許多新奇的東西在翻湧,整個人如獲新生。
拿出手機一看,已經將近十點,她忙不迭起床去拍次卧的門:“朱魚?朱魚你起了沒?咱們得趕緊出發了。”
無人回應。
夏光直接轉動門把手開門進去,房內空無一人。
她找遍客廳和廚房,最後在冰箱上面發現了朱魚留的一張便利貼,上面寫着——“這是個很好的時代,但不妨礙我每天想死很多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