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同床
第四十八章同床
“別怕,是瘋子。”朱魚挽上夏光的胳膊,“我從小就見他在村裡晃蕩,不跟人說話,總是自言自語,倒也沒傷過人。”
聽她這樣說,夏光鬆了口氣,只是和瘋子擦肩而過時還是忍不住頭皮發麻。
這個人上半身沒有穿衣服,很瘦,頭髮很長很亂,像朵蘑菇雲。雖然神神叨叨,但果真跟朱魚說的一樣不傷人,甚至說她們從他旁邊過去時他連看都沒看一眼,說的話也聽不清是什麼,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似的。
“每個村裡幾乎都會有一兩個傻子瘋子。”朱魚說,“我小時候就愛跟傻子玩,她叫三妮兒,和我家住一條街,那時候水庫里的水還很清,她會帶我去水庫邊洗衣服,給我抓小魚。還會跟我玩一種摔泥碗的遊戲,就是和好泥把泥捏成碗的形狀,然後碗口朝下往地上一摔,誰的碗破了誰就贏了。”
“那時候我欺負她是傻子,總是捏碗的時候故意把碗摳破,贏了幾次后她拆穿我是作弊,我就覺得她一點都不傻。”
夏光在朱魚的徐徐回憶中彷彿看到了那些充滿童趣的場景,嘴角不經意上翹。
“後來我媽一看見我跟她玩就罵我,我就不敢再找她了”朱魚打斷夏光的臆想,“姐姐,我們到了。”
兩人在兩扇大鐵門門口停下,台階很高,上去跟爬坡似的。朱魚拿手機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就有人來給她倆開門。
“哐”一聲,門被從里打開,體型偏胖的女人打着哈欠柔聲問朱魚:“餓不餓?讓你明天來你非得今天來,大半夜的我還得給你開門。”一邊好奇的往夏光身上打量。
“不餓,在車上吃過了,明天的車票時間點都太晚,到了也天黑了。”朱魚隨便應付完,介紹夏光,“這位是我朋友,叫夏光,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她沒來過咱這裏,我就想帶她一塊來看看。”
“沒量過。”朱魚過去趴床上伸長胳膊測了下,又爬起來說,“也差不多。”
“這床有一米二嗎?”夏光發出靈魂拷問。
“我今天好累,不想洗澡了。”朱魚用濕毛巾擦四肢脖頸,杏眼微眯瞧着夏光,“嫌不嫌我臟啊?”
“現在都以瘦為美,越瘦越瘦歡迎,超過一百斤就要被叫肥婆了。”朱魚扯了個很有信服力的理由,聽得夏光在心中連連翻白眼。
等兩人都洗漱完已經接近凌晨三點,朱魚明明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到床上硬是怎麼都睡不着。
朱魚哼笑一聲,心想我才不跟你計較。
黑暗中,她伸出指尖戳了戳夏光的肩膀:“姐姐,你睡著了沒?”
“你爸去醫院伺候你奶奶了,博文早睡下了。”粱艷絮絮叨叨,“你說你奶哪次住院不是咱家掏錢咱家伺候,你大爺就跟沒事人似的,合著娘是你爸一個人的?”
朱魚把行李箱提進堂屋,聲音放低,“爸和博文都睡了嗎?”
朱魚提着行李箱帶夏光去自己的卧室:“家裏沒有多餘的床,你只能跟我一塊兒睡了,嫌擠只能打地鋪。”夏光本來想說“我不嫌擠”,等開門之後人就驚呆了,這哪是擠!這是非常擠啊!
夏光一直以為朱魚在父母面前是那種很會撒嬌的女孩子,現在看來,或許她也只是對她撒嬌而已。
朱魚把兩人的睡衣拖鞋和洗漱用品都從行李箱裏拿出去,帶着夏光就出門穿過院子來到衛生間洗漱。衛生間的牆壁是水泥的,燈光昏黃,塑料花灑滴着水,下面有隻水桶接着,“滴答滴答”聽的人心亂。
“知道了。”
夏光麻了,她從小學畢業就沒睡過兩米以內的床,她想打地鋪。低頭一看塞倆行李箱就沒地兒下腳的地面,她覺得一米二也不是不行。
“超過一百斤就是肥婆,那你媽我這樣的是不是得去跳河啊!”梁艷嗔了她句,打着哈欠回卧室繼續睡覺,“你們倆趕緊睡覺吧,動作小點聲別吵醒你弟。”
罵罵咧咧完,梁艷將客廳燈打開,看清女兒的那刻怔了一下,“你怎麼瘦了那麼多?”
電動牙刷嗡嗡作響,夏光不方便說話,等把滿口沫吐出來之後說:“你家你說了算。”瞧瞧這個人,其實心裏是不嫌的,但偏偏就要換種方式說出來。
朱魚從十五歲進城打工起就常年不回家,每次回來都比往常高那麼一點,但總體沒大變化,怎麼這回瘦了那麼多?胳膊肘一握就能給她捏斷似的。
“阿姨好。”夏光乖如鵪鶉。
“你好你好,坐那麼久車快進來休息休息吧。”女人招呼她倆進堂屋,看着夏光感慨,“這閨女個兒真高。”在北方人里都算高的了。
“沒。”夏光懶懶道。她適應能力強不代表不認床。
朱魚支起半個身子,下巴抵她肩頭:“你能不能哄我睡覺?”
“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
“哎呀不要這個!”朱魚打斷她,聲音低了下來,“你能不能,親我一下?”
“……”
“能不能?”
夏光沒回答。
“姐姐?”
夏光還是沒回答。
“你睡著了嗎?”
她沒睡着,她在裝死。古人云——“只要我裝死裝的夠快,麻煩就找不上我。”
朱魚氣鼓鼓“哼”了一聲躺下,進一步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一會兒將腿搭夏光腰上,一會兒胳膊垂她胸`前,總之,怎麼氣人怎麼來。一開始她是想報復她裝睡不理她,後來慢慢睡着就真的維持了一整夜這種睡姿。第二天夏光頂着兩隻黑眼圈下床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今天一定要打地鋪。”
朱魚心懷愧疚給她做了碗面當早飯,加蛋加火腿那種。
夏光吸溜麵條的時候朱魚那開學上初一的弟弟朱博文正被自己老媽逼着背英語短文,背不下來不準吃飯。小兄弟眼淚連連盯着她手裏那碗看起來香吃起來更香的雞蛋火腿面,背着背着差點給自己的口水嗆到。
“要不……讓他先吃飯吧?”夏光忍不住提議。
“不行!背不下來不能吃!”梁艷手裏的雞毛撣子指着朱博文,“開學就初一了心裏還沒點數!天天打遊戲那遊戲是能給你打出來套房子嗎!還有臉學人家充錢買皮膚?你爸每個月幾個子兒你不清楚!全家就指望到你這能出個大學生了你還一點不自覺!”
朱博文邊掉金豆子邊把單詞斷斷續續從嘴裏吐出來,雞毛撣子揮一次他吐一個,難為的跟公雞下蛋似的。夏光一聽他這些單詞壓根連不成一句話,估計是瞎掰糊弄他媽的,也沒戳穿,心裏暗自覺得好笑,怡然自得吃她的麵條。
吃完朱魚就順便把碗洗了,她家裏還沒接廚房水管,洗碗得從缸里舀水把碗摞盆里洗。夏光想幫忙,結果唯一能幫上的忙就是遞個洗潔精。
去醫院用的交通工具是梁艷的紅色電動三輪,一路闖紅燈不帶眨眼的,在朱魚的再三勸阻下才稍加收斂。
醫院在鎮子上,鎮子叫拾木鎮,醫院叫拾木醫院,開三輪車大概二十分鐘就到,路上樑艷瞧着別人開的小轎車,不經意問朱魚:“魚兒啊,你現在在杭州做什麼呢?”
“服務員。”朱魚說,“工資很低。”
梁艷就沒再說話。
夏光將母女二人的一開一合都看在眼底,但這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就算心疼朱魚,她也沒資格插手,她能做到的只有在能力範圍內護住她。
車子進入兩邊栽滿楓樹的路上,離老遠就能看到醫院。夏光觀察着兩邊,心想朱魚沒說錯,這裏確實只有狂風一吹就能折腰的樹苗苗。如此纖弱,又如此生機勃勃。
梁艷找地方停車,讓朱魚先帶夏光和朱博文上去二樓西邊倒數第二間病房。
醫院沒電梯,上樓只能走樓梯,地上隨處可見的食品袋和飲料瓶,樓梯扶手銹跡斑斑,要不是標配的消毒水味,夏光真以為自己來了家老舊的學校。
朱博文跟朱魚很長時間沒見有點生分,和她待一塊兒時大氣不敢喘,從小他受到的教育都是要聽姐姐話要讓着姐姐,在他心裏自己年紀不大的姐姐是比爸媽還具有威懾力的存在。
“博文,你早飯吃飽了嗎?”朱魚突然問他,她記得他只喝了一碗稀飯吃了兩顆雞蛋。對於正處於成長期的男孩子,這個飯量確實小了點。
“飽……飽了。”朱博文結結巴巴回答。回答完感覺和姐姐的距離拉近了一點,也沒那麼緊張了。
台階上到第二層,朱博文的步伐輕快很多,用未進入變聲期的童聲對朱魚說:“姐,我不想上學,我想和你一樣出去上班掙錢。”
朱魚沒發火,微微一笑問:“你覺得你能掙多少錢?”
“我能掙一個憶!”未涉世事的小屁孩慷慨激昂表達出自己的豪言壯志。在他眼裏,未來很長很長,人生也很長很長,長到實現他口中的天文數字就像從地上撿起一粒石子兒那麼簡單。
走完最後一階樓梯,朱魚順手挽起夏光胳膊,眼睛含笑望向自己的弟弟:“你可以先定個小目標,比如把買皮膚的錢存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