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紅塵
第九十二章紅塵
聞言徐應白眼睫一顫,嘆了一口氣,抬起手去夠付凌疑的肩頸:“真傻啊。”
略顯蒼白嶙峋的手腕探進付凌疑烏黑的長發裏面。
付凌疑順從地將身子壓得更低一些,然後輕輕在徐應白唇上啄了一下,將徐應白放倒在了床上。
他看得出來徐應白有些累了,早上把了脈喝了葯,又見了那麼多人……徐應白才剛醒,撐不了太久,還是要多休息才行。
付凌疑伸手捂住徐應白的雙眼,徐應白長長的睫毛掃在他帶着薄繭的掌心。
徐應白眼前緩緩黑了下來。
緊接着他聽到一聲暗器飛過的聲響,布簾下落的聲音在寂靜的寢室內分外清晰,緊接着付凌疑的聲音響在他耳邊:“睡吧,我在這陪着你。”
時間就這樣在養病途中溜過去了,徐應白的身體也一天一天好起來,只是他底子太差,也未完全將毒清理乾淨,即便好起來,也很難如同常人一般健康,需得時時刻刻仔細照顧。
一開始,徐應白本想回徐府休養,畢竟他身份還是太尉,仍舊是大晉重臣,一直待在皇宮裏面難免惹來非議。
奈何魏珩不同意,對徐應白軟磨硬泡,希望徐應白在宮裏過完除夕再回徐府。
這些日子,除卻必要的時候,付凌疑對徐應白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
少年帝王站起了身,也笑了笑,而後他終於鼓起勇氣對徐應白道:“兄長。”
付凌疑推着輪椅走走停停,最後停在了御花園處。
除夕這日雪已經停了,付凌疑把徐應白抱上了輪椅,推到外面走走。
徐應白點了點頭,腳步邁大了些,跨了過去。而後再走了一刻鐘,徐應白就覺得累了,付凌疑便將徐應白攔腰抱起,走到梅林裏面的一座涼亭坐下。跟隨的侍從也將輪椅推到涼亭邊上。
除夕日還是冷得很,因為怕受涼,徐應白穿得很厚實,除卻冬衣以外,身上還套着一件用狐皮做成的連帽披風,手裏也抱着熱乎乎的手爐。
徐應白緩緩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儘管付凌疑掩飾得不錯,也沒有以前那樣偏激和瘋狂,徐應白還是能察覺到他藏在眼底的不安,只有待在自己身邊才能得到緩解。
再加上謝靜微也想在皇宮裏面多待幾日,徐應白便也應承下來。
他甚至震驚到用了敬稱。
不遠處傳來一陣嬉笑打鬧的聲音,徐應白忍不住偏頭往聲音源頭看過去,很快就看到了身穿大紅冬衣,鼻頭凍得通紅的謝靜微。
除夕難得休沐,少年帝王跟在小道童身後,也雙眼微亮:“老師。”
魏珩糾結了半晌兒,還是沒問出口,只問:“等老師病好後周游四方,還會常回長安嗎?”
付凌疑依言將徐應白從輪椅上面扶起來。
長安皇宮很大,歷代帝王在此居住,皇城經過多次擴建與修繕,除卻類似冷宮和掖庭的地方,處處都彰顯皇家的華貴與大氣。
他警惕性十分強,徐應白身邊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激起他強烈的反應。
“我準備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宣佈他們的‘死訊’,然後再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認十七做義女,給她們母女一個保障。”
枝頭上綻放的梅花花瓣上有些還沾着冰晶,清悠的冷香環繞在兩人身側。
更何況先前殺魏璋時,魏珩其實也在場。他隱約猜出了徐應白的身份,但一直沒有敢向徐應白確認。
御花園有一片開得正盛的梅林。
魏珩繼續道:“雖說如此做會對名聲有損……”
出門前,付凌疑還順手將帽子兜在了徐應白頭上。
魏珩聞言略有失落。雖然他知道徐應白之後應當不會再插手朝堂事務,或許還會辭官,對此也早有準備,但是親耳聽到徐應白這麼說,心中還是有些難過。
徐應白朝他們點了點頭。
“先辭官回徐府休養,”徐應白溫和道,“等身體好些,約莫會去各處逛逛,府中的暗衛辦事還算利索,若陛下不嫌棄,就留他們在身邊辦事。”
徐應白伸手搭在付凌疑的手臂,輕聲道:“扶我起來吧,我想進去走走。”
帝王登基不久,先帝的遺孀和太子就雙雙死去,看起來實在是一種斬草除根的狠辣手段。
“也好,”徐應白溫聲問,“焦太后和太子的事,陛下準備怎麼處理。”
魏珩坐到徐應白對面,開口道:“老師年後有什麼打算?”
白日裏就不用說了,兩個人就沒分開過,夜晚沐浴睡覺也是一起,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的時候,付凌疑會從後背把徐應白給抱住,把徐應白攬進懷裏面。而徐應白如今身體還沒好全,半夜有時會因為睡不熟而醒過來,睜開眼稍微動那麼一下,付凌疑就會睜開雙眼。
“會的,”徐應白溫和地笑笑,“倒時陛下可不要嫌臣叨擾。”
跟護食的狼一樣。
“我怎會嫌老師叨擾,”魏珩搖了搖腦袋,“老師還是叫我阿珩吧,叫陛下我不習慣。”
“小心,”付凌疑輕聲提醒道,“這有個坎。”
徐應白聞言安靜地看着魏珩。
“嗯……”風雪聲響,徐應白下意識應了一聲,而後略有訝異地抬起了頭,眼睛微微瞪大,“…等等……陛下叫我什麼?”
“但是非功過就留給後人評說吧,”魏珩抬眼看向徐應白,“我只要做好當下的事即可。”
“皇嫂她不願待在後宮,也不願十七摻進來,”魏珩道,“她想帶十七同葉家姐妹去益州。”
小奶糰子顯然也看見了徐應白,驚喜地晃了晃手:“師父!”
徐應白猜想這是因為這一次是真將付凌疑給嚇得不輕,以至於付凌疑總是怕自己出事,時時刻刻都要盯着自己,不敢離開自己太遠,一定要保證自己在他的視線範圍以內才覺得安心。
徐應白剛起身,還站不太穩,大半個身子倚在付凌疑身上,付凌疑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氣,手小心地扶住徐應白的腰,兩個人慢吞吞地往梅林裏面走。
魏珩彷彿確定了什麼,緩緩露出一個笑來:“兄長選了我,我不會讓兄長失望的。”
話音落下,一個大雪球砸在了魏珩的後背,雪花四散,謝靜微冒了個腦袋出來,大聲道:“師弟!別打擾師父和師丈啦,下來陪我打雪仗。”
周圍的侍從簡直為這種大不敬的行為驚慌失措,魏珩卻不惱,他回頭看了看徐應白,徐應白嘆口氣,半是好笑半是無奈地對他點了點頭。
嬉笑打鬧聲漸漸走遠。徐應白昂頭對付凌疑道:“我們也走吧。”
付凌疑點點頭,卻沒讓徐應白上輪椅,而是半跪在徐應白身前,道:“走,我背你回去。”
徐應白傾身而上,然後付凌疑一個用力,輕輕鬆鬆把人帶上了背。
這場大病消耗太多,儘管養了這麼些時日,徐應白人還是很輕,穿那麼多冬衣還套了那麼一層連帽披風,也沒顯臃腫,付凌疑覺得身上的人跟一片樹葉差不多,沒什麼重量。
“你太瘦了,”付凌疑很心疼,“以後要多吃些。”
徐應白把腦袋擱在付凌疑肩膀處,語氣刻意放慢,聽起來還挺乖巧:“嗯,我謹遵教誨。”
付凌疑頓時覺得臉有些熱,那股熟悉的蘭花香氣縈繞在他身邊,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喉結難耐地滾了滾。
他回過頭想問徐應白能不能討要一個吻,還沒開口,徐應白已經洞悉了他眼裏的意思,藉著兜帽遮擋親了付凌疑一下。
付凌疑頓時心滿意足了。
雪地裏面出現了一長串腳印,又被稀稀疏疏的雪蓋上。
走到一半,付凌疑聽見徐應白開口問:“對了,劉聽玄……怎麼樣了?”
自醒來之後,徐應白幾乎沒聽到有關他的消息。
“……”付凌疑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他昨日跟着一個道人走了。”
“道人?”
“他本來被藏在仰嘯堂,後來長安攻下來以後,他就住回了原來長安的府邸,孟凡時常去看他,發現他什麼也不做,一天到晚坐在亭子裏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前日有個老道醉倒在他家門口大喊痴兒,又叫開門,他怕人凍死,就把人帶進了府裏面。”
付凌疑頓了頓,繼續道:“也不知道那個老道和他說了什麼,第二天孟凡再去看他,發現他已經不在府里,桌上留了封信,說是同那老道走了。”
徐應白聞言長長嘆了一口氣。
等回到殿內,付凌疑將徐應白小心地放下,讓人靠在正廳的藤椅上,緊接着他解下徐應白身上的連帽披風,將披風上面的碎雪拍掉,疊好拿給一旁的侍女,又給徐應白倒了一杯熱茶。
而後他又從侍從那接過來一盆炭火,放在了一個合適的位置。
徐應白捧着茶暖手,看着付凌疑忙裏忙外弄東西。
“今晚除夕夜。”
付凌疑將輪椅推進來放到一邊,又給孟凡從徐府帶回來的白貓餵了點肉乾,他揉了揉白貓腦袋,看向徐應白,“你有什麼想做的,放孔明燈還是……”
徐應白搖了搖頭道:“不放孔明燈,想看打鐵花。”
付凌疑一愣,隨即笑了:“好。”
小白貓嗷嗚一聲,彷彿也十分同意這個建議,它嚼着肉乾跳上徐應白的膝頭,肉墊試探着去踩徐應白的手背,咪咪嗚嗚地跟徐應白撒嬌。
徐應白撓了撓小貓下巴,小白貓雙眼微咪,蹭了蹭徐應白的手心。
付凌疑盯着那貓半刻,不知在想些什麼。沒過一會兒,他走到徐應白身邊半跪下,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小貓腦袋。
小白貓立刻裝模作樣地朝付凌疑哈氣,然後委屈地往徐應白懷裏面鑽。
付凌疑:“………”
這貓竟然有兩副面孔。
他烏黑的眼眸看了那貓一會兒,然後將腦袋往徐應白膝頭靠。
而後腦袋就被徐應白戳了一下,他無奈道:“你怎麼連貓的醋也吃。”
徐應白一邊說,一邊把往自己懷裏鑽的貓拎出來。
“我……”付凌疑烏黑的眼眸動了動,底氣很不足,“我沒吃它的醋……”
徐應白輕嘆一聲,修長而白皙的手指順着付凌疑的下巴往上,揪了揪付凌疑的高馬尾。
付凌疑瞬間深吸一口氣,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抓着徐應白下擺的手有點發緊。
徐應白手指勾着付凌疑的黑髮,輕聲道:“他們都問我今後打算,我也想問問你,你之後想做些什麼。”
“我想……”付凌疑抬起頭,直勾勾地看着徐應白一會兒,珍而重之道,“三書六禮,娶你過門。”
徐應白愣了愣。
而付凌疑起身朝着徐應白的臉湊了過去。
他速度很快,動作卻是溫柔的。徐應白沒躲開,他十分順利地吻上了徐應白略微有些乾燥的唇。
徐應白抬手扣着付凌疑的腦袋,眼尾因為親吻而有些發紅。
那是一個繾綣又溫柔的吻。
除夕夜,爆竹聲,煙花四起。
積雪層疊的官道上,盲眼道人牽着一匹馬,馬上坐着一位喝酒的老道,兩人一馬弋朝着遠方走去;
遙遠的嘉陵關安西郡,阿古達木喬裝打扮,帶着自己的妻子阿珠來看中原的大節,胡琴聲傳遍整個街道,士兵們有了休憩的時間,聚在一塊起了盛大的篝火,圍着篝火跳中原的舞蹈;
玄妙觀內,穿着道袍的道士們敬完祖師,圍着大桌子分餃子,小道童們愛玩鬧,幾個師父就帶着他們放爆竹,掛燈籠;
幾個被戰事侵擾嚴重的郡縣,賑銀與賑糧都已經下來了,定襄郡內,庄恣在刻有徐應白石像的廟宇前支起了大棚,給百姓施粥飯冬衣,用紅紙包着賑銀分發給百姓;
仰嘯堂熱鬧非凡,徐府的暗衛們在這裏喝酒,聽堂內的姑娘彈琴拉歌,時不時鼓掌叫好,外頭的長安街道,修好的道路和建築逐漸亮起明亮的光,穿着厚實棉襖的兄長拉着弟弟妹妹的手去買糖葫蘆,身後的父母正在挑珠釵;
皇城內,玄清子正在看道經,謝靜微拉着魏珩堆雪人玩,焦悟寧抱着十七看葉永寧和葉永儀在一旁下五子棋,站在葉永儀身後的李毅無情地嘲笑葉永寧的棋藝,結果挨了葉永儀一肘子。
而後巨大的火樹銀花衝天而起,瞬間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眾人都被吸引着看過去。
徐應白抬頭看向空中星點落下的火光,又看向不遠處的付凌疑。
後者朝他笑了笑,而後一抬手,燦爛的鐵花又衝上了天際,金色的光點極亮,映在徐應白眼底。
人間萬丈紅塵俗世,應是如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