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12路公交車沿着春澤路一直駛到這條道路盡頭的公交站牌,兩旁的常青樹也在此處灑盡綠茵。
姜別夏背着書包在公交車重複的提示音中從後門走了下來,輕車熟路地繞過道路兩側高聳得需要仰着頭才能看到頂處的公寓樓。
越往裏面走,便愈發能聽到從巷子裏傳出來的各種聲音,一樓沒開窗炒菜時發出的刺啦聲,夫妻間雞毛蒜皮小事吵鬧聲,穿着大漢背心的上了年紀的老頭們搖着扇子下棋時的叫喝聲,鬧鬧哄哄。
嘉祥居民巷子裏的矮樓又破又舊,到處都能見到被貼着亂七八糟的廣告紙,卻也到處充斥着濃重的生活氣息。
姜別夏緩緩上到四樓,拿出鑰匙開門,年頭兒有些久了的老式防盜門,打開時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沒等她進門,對門先開了。
“夏夏回來了啊。”
姜別夏聽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極為自然地扭頭,笑着招呼道:
“張姨好。”
面前身材微胖腰間還系了個半身圍裙,面相極為和善的女人端着一盆豆包邊遞給她邊笑着。
“我一聽都知道是你,周姐還沒回來呢吧?”
“別和張姨客氣啊,趕緊拿上回家。”
姜別夏雙手端着那一盆豆包,急忙道謝:“謝謝張姨,一會兒我把盆兒給您送過去。”
書本里不知道夾了什麼東西掏出來的時候被順了出來掉在地上,她低頭找了找,看見了那塊不顯眼,課間沒吃的軟糖。
姜別夏不自覺地腦海里便想起了男生那會兒硬要自己收下的神情。
薑母以前是全職太太,自打小學時姜父生病去世后,薑母便在離這不算遠的一個小傢具廠里找了份兒工作,平時下班時間比較晚,姜別夏每次回家也總是習慣了家裏只有自己一個人。
張琳華半推着姜別夏往家裏走,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轉學第一天,就有不少人圍在身邊,又順利地有了兩個還不錯的朋友,一天時間的交際似乎都要比她和班裏同學這一年的交流都多了。
夏天,姜別夏的房間幾乎全天都被陽光照射着,格外悶熱,書桌上的小風扇呼呼地吹着,彷彿吹出來的都是熱風,絲毫難以驅散熱意。
而姜別夏也極為清楚,自己不會成為這樣的存在。
“成,不急用,什麼時候送都成。”
粉色的包裝袋裏面裝着一顆透明帶着粉紅夾心的糖塊,和男生張揚的性子一點兒也不符。
解揚那句讓她好好關照新同桌,可是他真的缺自己的關照嗎?
兩種性格差很大的人,彷彿像是無盡荒野上望不到頭的兩端天際,風吹過,都在向前移動,只是方向不同註定永遠不見交匯線。
張姨的聲音被隔絕在門外,屋裏一片寂靜,姜別夏先是把那一小盆豆包放到了廚房,接着回了自己的房間。
“如果說有的人生來就是主角,那麼她以為,解揚便是這樣的存在。”
姜別夏不懂解揚為何執着要自己收下,她或許勉強可以解釋為真的還是因為水龍頭的事情道歉,只是,在那之後的她卻不能理解了。
課間那會,姜別夏拎着水杯站在外面等座位上的人群散去時,想的是什麼?
姜別夏記起來那會兒自己看着被圍住的男生,腦海里兀自湧現出來一句格外矯情的話。
姜別夏定好做飯的鬧鐘,才慢慢地掏出書本。
“我今天歇班蒸了點豆包,拿回家一會兒你和周姐都嘗嘗,好吃了給姨說,咱下次再蒸。”
很顯然,他不乏關照。
姜別夏有些不好意思,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手裏便被硬塞上了。
書桌上的小風扇吹的時間久了突然發出一陣執拗的僵硬聲,姜別夏思緒緩緩抽離,把手裏的糖放在了最左邊的收納盒裏,開始認真寫起了作業。
——
盛夏的夜晚,漫長,晚來。
姜別夏寫完作業,夜色已經遲緩落下,廚房的飯煮好溫着,恰不多掐好時間,提了袋垃圾往樓下走去。
居民樓不算寬敞的小道,老舊的路燈一閃一閃,隱約照亮腳下的路,姜別夏散步般地走到巷子口,便看見迎面穿着短袖加中長褲的薑母朝着自己走來。
“夏夏。”
薑母一如往常地從遠處喊了一聲姜別夏,腳步加快了些許。
姜別夏走到了薑母身邊,習慣性地攀着自家媽媽的胳膊,提過了薑母手裏的袋子。
“媽,你買了草莓?”
周嵐胳膊回挽着姜別夏,語調溫柔細膩:“下班路上碰見路邊正好有賣的,晚上便宜些了,媽就買了。”
姜別夏頓了頓,她很喜歡草莓,卻不常吃。
其實她也看見了路邊賣草莓的小攤子,早上出門的時候是三十塊一斤,剛才下樓又碰巧聽見同樓的住戶妻子抱怨着路口那草莓這會兒還賣三十。
姜別夏沒拆穿周嵐的話,若無其事淺笑道:“那一會兒回家嘗嘗甜不甜。”
周嵐笑了笑,應聲:“媽挑的,肯定甜。”
“對了,一會兒給你張姨也送去點。”
姜別夏點了點頭,驀然想起來張姨的盆忘還了,忙對薑母道:
“張姨今天蒸了豆包還給了我幾個,盆我忘記送回去了。”
周嵐不緊不慢道:“你張姨又送東西了?沒事,這會兒她指定還沒休息,媽一會正好都送過去。”
“今天在學校怎麼樣,高三生活還適應吧。”
周嵐平時上班忙,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對於自己女兒的學習生活雖有心幫助,卻也餘力不足,只能逢着時候聊上幾句。
姜別夏回了句:“挺適應的,媽你不用操心我。”
過了一會兒,她又語氣平淡地補了一句:“我今天換了個新同桌,還是新來的同學。”
周嵐表情有些意外,似乎有些驚訝,畢竟姜別夏很少主動提起班上的同學,上次提起還是高二的時候說起陶然那姑娘。
“新同桌人怎麼樣?和善嗎?”
周嵐接話問道。
姜別夏猶豫了幾秒想起解揚在班裏的人緣,才緩聲:“應該是挺好的,和班上不少同學都相處得很好。”
周嵐能從自家女兒的話語裏聽出來她這個新同桌應該挺外向,沒多說別的,只是點了點頭道:“那就行。”
姜別夏卻腳步緩了緩,扭頭看向身旁的薑母,表情有些遲疑。
周嵐藉著路燈的微弱光亮,看見自家女兒的表情,像是早就預料到一樣,緩聲道:
“夏夏是不是想問,媽怎麼不說要讓你也和新同桌好好相處?”
姜別夏沒應聲,其實她是想問,但她好像又已經知道了答案。
周嵐不等她回答,右手搭在姜別夏挽着自己的那隻手上,溫聲道:
“媽當然也想我們夏夏能交很多朋友,但媽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式,媽不強求着你去做任何事情,十七八歲孩子的主見本就應該得到尊重。”
作為母親周嵐格外清楚自家女兒的性格,別的同學假期可能會和同學出去玩,或者是領着同學回家到家裏玩,可是周嵐沒見過姜別夏這樣,她固然希望女兒也能有這個年齡的活潑,但她同樣尊重姜別夏的一切。
夜晚居民樓失了白天的吵鬧,多了安寧和靜謐,薑母的聲音像是和煦的晚風,一陣輕拂過後,吹散了絲縷的煩擾。
姜別夏突然間鼻子泛酸,記憶里小學的時候薑母似乎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那時候是一年級剛開學,姜別夏因為性格內向不愛說話,偏偏新同桌又是個話多又受慣溺愛的小男孩,好幾次和姜別夏說話她都格外冷淡,後來有一次小男孩兒硬要扯着姜別夏玩他的塑膠玩具蛇,姜別夏沒理,便被推倒在了地上。
接着倆人撕扯扭打在一起,姜別夏雖不服輸可到底沒男孩兒力氣大,臉上被抓了兩道滲血的長痕,愣是憋着眼淚不掉。
老師請家長來辦公室處理,了解原因后,那是姜別夏第一次看見一貫溫柔的薑母氣紅了眼,朝着對方家長大喊大吵。
處理臉上的傷口時,小小的姜別夏看着薑母一圈泛紅的眼睛,忍着疼意嘴上卻說著夏夏不疼。
那時候薑母也是這樣,表情很認真也很堅定地對着她說:
“夏夏,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我們夏夏是有點內向,但我們的內向不傷害任何人,那麼它就值得被別人尊重。”
薑母保護了她的性格,所以姜別夏或許偶爾也會羨慕外向的人,但更多地是學會接受自己內向的性格底色。
姜別夏藉著晚風的涼意吸了吸鼻子,靠着薑母輕聲道:
“媽,我知道了。”
時而照亮時而昏滅的路燈,把母女倆的影子拉得格外長,各自溫暖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漫漫悠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