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常樂遣了人去喚一樓大堂的宋瑜,和在後廚盯着的朱文玉,她沒有任何猶豫,歡歡喜喜奔向自家弟弟旁邊的座位。
常茂高興地喊了聲“姐姐”,然後小屁股一撅,因椅子高而晃在半空的雙腿落地,他踮着腳,熟練地拉開旁邊的凳子,“姐姐,快來。”
常樂給弟弟拋了個“乖”的眼神,準備入座,她對朱標身側的位置沒有興趣。
“樂兒。”馬秀英笑着道,“你到標兒身邊來,你們同齡,想必能聊到一塊。”
“三月”包間靜了一瞬,立馬要挨到朱標隔壁座位的李嫻,頓時僵硬在原地。
常樂垂了垂眸,隨即抬眸,更為歡歡喜喜的轉了腳步。
朱標不知道哪裏來的閒情逸緻,他竟也起身拉開了座旁的椅子。
常樂受寵若驚般道謝,小心翼翼只座了三分之一個椅面。
滿桌子人面色各異,朱標仿若未覺,他親自盛了碗熱湯,“樂兒,先暖暖胃再用飯。”
最終還是在常茂旁邊落座的李嫻,瞧着兩人親密無間的動作,嫉妒地紅了眼眶。
常樂面無表情瞥眼傻呵呵的父子兩人,道,“主公治下,應天府內,太平盛世,常樂無所憂懼,因而有許多讀書的時間。”
朱元璋很意外,“遇春在府里還請了教書先生?”
那倆不是光會打打殺殺的武夫么?
常遇春絲毫沒覺得哪裏有問題,甚至隱隱有點驕傲,“.是這樣的,一點沒錯。”
他彷彿提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常樂微不可查的頓了一瞬,隨即含糊答道,“.也算吧。”
常遇春擱了筷子,“主公,是這樣的”
常茂興奮喊了句,“讀書,茂茂讀書,爹、娘、舅舅讀書!”
包間再次安靜,眾人視線無不聚攏於常樂。
常樂看看他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的眼眸,“.謝謝世子。”
她主觀是不喜歡的,作為不摻任何雜質的純工科女,書房裏絕對沒有一本史書。
常樂:“.”
書讀得多了,自然有餘力教導常遇春和藍玉兩個文盲。
朱標笑容愈發真切,“樂兒與我,何必言謝?”
他正要解釋,常茂搶答道,“姐姐,姐姐給爹爹講《孫子兵法》,給舅舅講四書五經!”
但偏偏自胎穿至元末明初,她腦子裏硬是裝滿了各種史書。
朱標的視線始終追隨自個未婚妻,“樂兒平日裏喜讀史書?”
朱標挑了挑眉,對她模稜兩可的回答略感意外,讀史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之事,她怎麼有種難言之隱的感覺?
“讀書!”
既然在都在那兒了,她迫於生存需要,也得時不時翻閱,那也算是喜歡吧。
她乖乖接過熱湯,捧在嘴邊小口小口地啜飲。
他的意思是常遇春,藍玉也在讀書?
原來如此,這個解釋合情合理,朱元璋也贊了句,“酒樓挺好。”
他哪裏是誇酒樓,分明是滿意未來兒媳婦的人選。
李善長視線似不經意間掠過常樂,他實在是想不通.
常遇春那莽夫,到底怎麼生出得個能言善道的女兒?!
那小姑娘,每每張嘴總能把主公哄得身心舒暢,什麼太平盛世,什麼青史留名,她是馬屁精轉世么!
李善長眉目之間的悵然很明顯,李嫻知道那是父親對自己的不滿,她回府恐難逃訓斥,或許還會被關禁閉!
李嫻害怕極了,試圖為自己爭取道,“可女子無才便是德.”
這是爹教過的道理,是聖人、先賢對女子的要求!
“是吧?宋姐姐。”
李嫻覺得大儒之女宋瑜肯定也作此想。
宋瑜:“.”
她已經默不作聲,極力縮小自個的存在感,怎麼火還能燒過來呢?
李嫻探頭越過中間的朱文玉,催促了句,“宋姐姐?你說話呀。”
宋瑜無奈暫擱了筷子,科普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還有前面半句:男子有德便是才。”
她微頓片刻,“其意在於勸導男子有德而不自鳴,女子有才而不顯露。”
女子無才便是德,從來不是要女子放棄讀書的意思。
李嫻沒想到她會給自己難堪,更沒想到她會當眾嘲笑自己孤陋寡聞,情急之下她口不擇言反問,“那宋姐姐的意思是女子也當如男子般讀書、求學、考狀元?”
這話問得誅心,李嫻是在暗指宋瑜和常樂牝雞司晨么?
尤其常樂,朱標的未婚妻,將來的吳王世子妃,或太子妃.
她讀四書五經,讀《孫子兵法》,還喜讀史書,她將來要幹什麼?!
朱元璋原本和緩的面色沉沉如墨染,肯定是腦補了什麼外戚干政的戲碼。
朱標想要說什麼,又及時剎住了車,他越是向著常樂,爹對她越是忌憚!
常樂自知今兒要是給不出個合理的解釋,她大概率會命不久矣。
常遇春驚得起身跪地,“主公,樂兒不過是讀書打發時間而已,絕無它意!”
他的解釋蒼白無力,朱元璋很不滿意,可到底是心腹愛將,還得指着他衝鋒陷陣。
朱元璋掀了掀眼皮,淡聲質問,“常樂,你怎麼說?”
他要個十來歲的孩子解釋,解釋為何平日喜歡讀書。
她還得感謝他給自己解釋的機會,常樂只覺荒謬,荒謬得令她想笑,更想哭。
“三月”一縷春風拂過,送來桃花清香盈滿室。
掌滿座生殺大權之人還在等着她的解釋,常樂強逼自己斂起不合時宜的憤慨。
她思索了片刻,問道,“爹爹,你還記得最開始學一百字用了多久么?”
常遇春不明白女兒突然扯遠的話題,還是認真道,“我記得是半個多月吧。”
常樂點了點頭,“那時茂兒三歲,只用了七天。”
在座之人均不解其意,李嫻耐不住問,“什麼意思?”
常樂淡淡掃她一眼,“幼童有很強的學習能力,而此階段陪在身邊最多的恰是孩子的母親。倘若母親有才,言傳身教,想必有助於其日後成長。倘若母親無才,便是有心也無力。”
“故而,女子無才或許是德,但不利於子嗣,也不利於家族傳承。”
常樂輕描淡寫做了總結,拜腦子裏的史書所賜,她仔細研究過朱元璋的生平。
以他的性格,無論怎麼解釋,無論她怎麼保證自己絕無覬覦權利之心,他都不會相信的。
那就只有利益交換,封建帝皇比任何人都在意子孫的能力。
朱元璋深深看了眼自己親口定下的兒媳人選,轉而問道,“百室,你怎麼看?”
李善長,字百室,他略作思考,“依常姑娘的意思,女子也該入私塾,入國子監讀書?”
他問得很有技巧,常樂知道自己不該被繞進去,可忍不住,她忍不住反問,“有何不可?”
同樣生而為人,憑什麼男子可讀書,可考取功名,而女子只能養在後宅,只能做莬絲花依附男人過活!
李善長笑了:“男女大防,古今有之。世家貴族最重禮儀,日後主公還需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他還以為小姑娘多有能耐,原來也不過是有點小聰明而已,還妄圖推翻千百年來的規矩,異想天開!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常遇春雙眼瞪得像銅鈴,“主公浴血奮戰得來的地盤,他們躲在後面不出人不出力,還時不時拖後腿,憑什麼要與他們共治?!”
李善長看他跟看三歲小孩似的,難得耐心解釋道,“自古馬上得天下,可治理國家依然要靠讀書人,哪怕兵強馬壯如忽必烈,入主中原時不也捧起了孔家?”
常遇春不以為然,“不就是要那些之乎者也的么,主公難道不可以自己培養么?”
他理所當然道,“主公現在有軍隊,有錢糧,有人才,最重要的是還有全天下的百姓,百姓人人都想讀書,都很勤奮。”
他們一群農民都能硬打那麼多地盤,難道那麼多百姓還讀不出狀元來?
李善長張嘴要反駁,話到嘴邊,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沒有滴水不漏的說辭,尤其
他飛速瞟眼朱元璋,常遇春那亂七八點的想法分明是說到了主公的心坎里。
的確,主公自個培養人才,既能施恩於百姓,又能擺脫世家大族的鉗制,還能引起他們的恐慌,可謂一舉三得。
朱元璋親手扶起仍跪在地的愛將,拍了拍他的胳膊,“遇春,好樣的!”
常遇春傻愣愣摸了摸自個腦門,“主公,我就是覺得天下當是主公的天下。”
朱元璋感動壞了,主臣兩人惺惺相惜,執手相看淚眼。
常樂微微勾起嘴角,捧起桌邊的檸檬薄荷水輕啜,她家老爹頂着張老實人的臉,拍起馬屁來那叫一個真誠。
朱元璋:“請朱升、宋濂、劉基、章溢、葉琛、王禕至王府議事。”
他抓着心腹愛將的手不放,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包間下樓,眼看着即將走出大門,突然停步贊道,“福樂酒樓,名副其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