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要說何處最能彰顯長沙城的繁榮,那必不能不提紅牌樓。
因明朝時吉王府立了塊紅漆大牌坊,紅牌樓之名由此而來,此處連通坡子街,街上多為西式建築,兩側商號林立廣廈屹然,行走的挑擔的拉黃包車的,人潮如織熱鬧非凡。
同時,省會警察廳也坐落紅牌樓路段,因是清朝按察司衙門舊地,也稱它司門口。
阿檀低下頭,跟在何百秋身後入了警察廳。
從大門往裏,先是一條過道,接着則辦案處,幾名警員正坐在桌上打紙牌,再往裏走,到警長辦公室門前。
聽得裏面有談話聲,何百秋急忙停下腳步低聲道:“阿檀,你記住,待會兒進去,莫抬頭莫亂看莫說話,郝警長好像在裏面會客,先在門口等會,也莫亂跑,我去找和我相熟的童警員問問情況。”
阿檀點點頭,等何百秋離開,她卻通過門縫探究地偷瞄進去。
阿檀看見個西裝革履的背影,直肩闊背,頎長挺拔。
再接着,一個白襯衣的身影晃到黑西裝面前,白襯衣瘦馬臉,顴骨高,笑臉很諂媚。
“郝警長說笑了,不是費心,是周某職責所在。”
何百秋腳步停下,惶恐地看了眼郝正直。
郝正直上下打量阿檀一眼:“你這外孫這麼瘦,能幹得了嗎?”
“能的,他能的。”
誰知這位新警長敏銳異常,轉身過來一眼發現門縫偷瞄的她。
“郝警長,幫手我已經找好了,就等您同意,”何百秋招招手,阿檀貓着腰低着頭走進來,“這是我外孫……從小跟着我,學了不少驗屍本事,您看能不能讓他跟我一起……”
“誰?”
“周公子,您接手郝某的警長職位,真讓郝某倍感榮幸、受寵若驚、與有榮焉,那個什麼,蓬蓽生輝啊。”
“正是。”
郝警長的表情滯了下,接着尷尬地笑了兩聲:“年青人,有性格,周……那個小周警長,以後警察廳辦案處,就勞你多費心了。”
何百秋往裏走了兩步,說明來由:“郝警長,我來是有個請求,我年紀大了,一個人殮屍驗屍實在吃不消……”
聽到裏面那位郝警長兩度吃癟,阿檀忍不住偷笑,她好奇起這位新警長的來頭,於是將身體湊近些,湊到門縫旁,眯起眼。
阿檀心中一慌,忙後退兩步,腦子飛速想對策,外祖父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他忙推開虛掩的門替阿檀解圍。
“你是想找個幫手?”
見是何百秋,這位郝警長像是會變臉,他收起方才的諂媚,腰一叉眉一皺嘴一歪手一指:“老何,你有沒有點規矩?沒見我在會貴客嗎?快出去出去。”
“我不曉得警長正在會貴客,這就出去……”
“警長,是我,老何。”
郝警長搜腸刮肚想了些文化詞來恭維,可惜黑西裝絲毫不給面,他單手插兜聲音冷沉:“郝警長,我不是什麼公子,既然即將入職警察廳辦案處,我是晚輩,您是我的前輩,您怎麼稱呼晚輩,就怎麼稱呼周某。”
郝正直聽到周欽之的話愣了下,尷尬地咳嗽一聲:“那什麼……老何,什麼事找我?進來說吧。”
“哎呦老何,你真會給我出難題,那腌臢活,一時半會,我這上哪給你找幫手?”
“我不是什麼貴客,與郝警長的話也談完了,您有什麼事情找郝警長,進來說吧。”
“能就行,老何,你既然年紀大了,就讓你外孫接手,你也好回家頤養天年。”
“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何百秋慌張抬眼,擔心丟掉這生存活計,忙請求,“郝警長,我外孫畢竟年輕,經驗不足,可否讓我帶他幾年,等他能完全應付我就回老家……”
郝正直八字眉一跳:“這麼說,這幾年還得開你們兩個人的薪水啊,老何,辦案處經費緊張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話沒講完,周欽之冷聲打斷:“郝警長,辦案處經費這麼緊張?”
郝正直咽了咽口水:“也還……”
“我方才進來辦案處,見幾個警員抽煙打牌紀律渙散,要真經費緊張,就開了他們正正警風吧。”
“那些、那些開不得……”
“怎麼開不得?”
“主要是那個……那什麼……辦案處人手不足,開了沒人可用啊……”郝正直支支吾吾想搪塞,結果門口來了倆警員,警服扣子大開,警帽歪歪斜斜,對着郝正直一個喊姐夫,一個喚表哥。
阿檀還以為怎麼開不得,原來都是這位郝警長的親戚啊。
郝正直眼一瞪,“你們亂喊什麼,沒點紀律,把衣服穿好警帽帶好,出去幹活去!”他支走兩人,還不忘心虛地瞟下周欽之。
周欽之神情冷肅,走到何百秋面前:“老伯,你在此處工作多少年了?”
何百秋伸出四根手指:“滿打滿算,四十年了。”
“一直以來都你一人?”
“原來也有過其他人,但這活辛苦,也有人嫌棄不吉利,最終留下來的只我一人。”
周欽之“嗯”了一聲,眼神越過何百秋到阿檀身上,許是感受到這抹凌厲視線,阿檀將頭垂得更低。
看了幾秒,周欽之收回視線:“你外孫身板看起來瘦弱,驗屍的活,他真能勝任?”
阿檀聲音清冷:“我能。”
何百秋又連忙補充:“他身板小力氣大,自小跟着我,還學過……自學過西洋法醫驗屍方法,能勝任。”
周欽之有些懷疑:“自學西洋法醫驗屍法?”
何百秋頓了下:“是。”
周欽之往前走了幾步,走到阿檀面前,阿檀謹記何百秋叮囑不抬頭不亂看,她一直垂首,盯着那人錚亮的黑皮鞋。
周欽之思忖片刻:“下月初一,您外孫過來,不過,我要給他三月試用期,試用期滿,合格留下,不合格走人,屆時,我會聘請專業法醫協助您的工作。”
聽這年青後生這話像所以能做主一樣,何百秋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周欽之,又看看郝正直,像在確認真實性。
郝正直強顏歡笑開口說:“老何,這是新來的周警長,下月初一接任,以後辦案處聽周警長差遣就是了,沒什麼事的話就先回去吧,我和周警長還有事要談。”
阿檀這才抬頭,和何百秋退出門去。
臨離開,阿檀轉身回望,想看清這位新警長的模樣,可他正巧背過身去,阿檀什麼也沒瞧見,就這樣又跟在何百秋身後出了警察廳大門。
到街上,人聲鼎沸,何百秋緊繃的背脊才鬆懈下來。
“還好來了位新警長,阿檀,三個月時間,你可要好好表現,一定得留下來啊。”
阿檀吹了聲口哨:“外公,您就放心吧,我一定能留下來的。”
“做事要謹慎。”
“我知道。”
何百秋哼了聲:“你知道?知道還如此魯莽,偷窺就偷窺,可恥的是還被抓包。”
“我那是……”
“那是什麼?還狡辯!”
阿檀語塞,聳了聳肩:“不狡辯,是我太大意了。”
“干咱們這活,最忌諱的便是大意。”
“我明白。”
“吸取教訓,警察廳做事,可馬虎不得。”
“好。”
“方才為替你解圍,我與老童話都沒講完,你在門口等我,我進去再與他說些話。”
阿檀摸了摸耳朵:“好。”
何百秋說著又轉身進了警察廳,阿檀無聊,雙臂環抱走到另一側的外牆前停下腳步。
牆面貼了不少廣告,貼畫上的圖案靈活生動,什麼雙鴿牌香煙,花露精香皂,還有麗德牌的雪花膏……
阿檀看了會還是無聊,被旁邊休憩嘮嗑的兩車夫吸引了注意力。
“真撞邪了?”
“那還能有假,聽說謝家上下,現在人心惶惶,謝二夫人日日都說被鬼纏身。”
“謝二夫人咋想的,死人子嘴裏含的東西也敢磨了打孔掛脖子?”
“還能咋想,女人家家眼皮子淺,見那血玉熒白沁血,想着做個玉牌,掛脖子上漂亮唄。”
阿檀聽到“血玉”二字眼皮一跳,蹲兩車夫面前:“叔,你們在說什麼,我聽着怪有意思的,能不能同我講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