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周欽之剛下車,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他。
“周兄。”
林蕭禾長腿幾步上前來:“周兄,好久不見吶。”
周欽之側目,淡聲道:“林蕭禾。”
“周兄還記得我?”
“大麓中學校友,怎會忘記?”
“前幾日就聽聞你回長沙城了,一直沒來得及登門拜訪,沒想到今日承堂設宴見着了你。”
周欽之單手插兜不置可否。
兩人雖是同窗,卻是點頭之交,只是都與謝承堂相熟而已,並且這次回城,周欽之聽了些關於林蕭禾的言論,因此對他沒了好印象。
“自然。”
“周兄這話就顯得生分了,比起大麓中學校友,我與周兄分明有更深的關係呢,若是我那義妹秀茵還在,我和周兄便成了郎舅,那可是姻親兄弟啊。”林蕭禾笑意更深,從兜里掏出煙盒,“周兄,來支煙?”
聽到這裏,阿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日盥洗室內見到的男人就是周欽之!
她暗道不妙,不妙得很。
林蕭禾一怔,隨即收回煙大笑出聲:“周兄定是聽了城中的風言風語,誤解了林某,我知曉,外面都傳我林蕭禾弒父奪權,其實並非如此,實際是我義父卧病在床,讓我暫代商會會長之職。”
林蕭禾的眼眸瞬間銳利起來:“周兄與玉鈿有過一面之緣?”
林蕭禾將那支被周欽之拒掉的香煙塞回煙盒,語氣惆悵:“玉鈿是我義弟,我自然要尋回他的。”
他狹了狹眼眸:“你我關係又不熟稔,有何好見的?”
周欽之沉思片刻:“說起來,上月二十五,我與令弟於火車上曾有一面之緣。”
信件是林景良的人塞她手裏的,阿檀想着以後與林家再無干係,不僅沒看,還因為走得急直接將之扔在了洗手台上,如今想起來,阿檀真是萬分後悔。
周欽之輕笑:“可周某卻聽到你的人在到處尋林玉鈿的下落,都找到上海去了?”
“哪裏不對?”
為了不讓外面那些人認出自己,她喬裝打扮,扔下了皮箱書本和衣物,還包括那封信件。
暗處的阿檀越聽越迷糊,她可不記得自己在車廂上有見過周欽之,然而那個冷沉男聲卻再度響起:“盥洗室內,令弟拎着皮箱倉皇闖入……”
“周兄可否將一面詳情細告於我?”
“暫代?”
他說著短嗟一口氣:“上月二十五,本是他歸家的日子,可我這傻弟弟聽信城中流言,誤會了我,從而離開長沙城下落不明。”
“嗯。”
周欽之推開林蕭禾拿煙的手,冷聲:“這話不對。”
那日下火車,她被通知林家生變,外面圍滿了林蕭禾的人,阿檀想法只有兩個,一是金蟬脫殼保住小命,二是擺脫林家做回自己。
“若秀茵還在,你我如今應當已經做了仇人,煙我就不抽了。”
聽見談論自己,阿檀忍不住冷嗤,聽信流言?那可是林景良手底下的人告知的!還能有假?林蕭禾還真會做戲。
或許就是因為她扔下的書本與信件,讓周欽之知曉了自己的身份,若是他再告訴林蕭禾自己喬裝打扮下了火車,阿檀真擔心周欽之說些什麼讓林蕭禾反應過來她並未離開長沙城。
阿檀心中焦急,她側耳細聽,想聽聽周欽之接下來說什麼,卻沒想到林蕭禾比他更急。
“周兄,後來呢?”
阿檀咽了口口水,心提到了嗓子口,她怕周欽之說出什麼對她不利的話,隨後,那個清冷凜冽的聲音再度響起:“令弟闖入,我自然就讓出了盥洗室。”他竟然沒說實情……阿檀有些不敢置信。
林蕭禾不甘心:“沒了?”
“我說過了,我與令弟,是一面之緣。”
周欽之抬腿往謝公館大門走去,林蕭禾見狀,也立刻“周兄周兄”地跟了上去。
待兩人離開,阿檀才鬆了口氣。
天色已暗,阿檀等了會,又等來一位身穿長衫的男人,她叫寅時門口等着,自己偷摸跟在男人身後趁着夜色混了進去。
阿檀藏入隱秘角落,打算去尋找那個位於謝公館西北角落裏的密壇。
她從懷中掏出懷錶看了眼時間,指針指向七點十分,此時同窗宴已開,謝家大廳燈火通明。
周欽之走進大廳,內里通透敞亮裝飾豪奢。
進門便是兩個大的琺琅彩花瓶,窗戶也用了教堂常用的彩光琉璃,牆上自鳴鐘頂上水晶吊燈,那落地窗帘更是豪華雅緻。
見周欽之和林蕭禾,謝承堂趕緊起身,他模樣不顯身材也略微矮小,卻口齒活絡喜好交友,在這群同窗面前,也是佔據着主導地位。
“欽之,蕭禾!你們一同來的?”
林蕭禾笑眯眯:“也是巧了,我與周兄門口遇上,就一起進來了。”
“噢,原是如此。”
“欽之,我給你介紹介紹,這位是華君……”
尹華君從外進來點頭致笑,他一身淺色長衫,斯文儒雅,鼻樑上的銀絲圓框眼鏡更添了他身上的書生氣。
周欽之笑意淺淡:“華君還須你介紹?”
“那你可有所不知,華君可不僅僅只是你我老同學,如今,他還是我的妹夫。”
“我久未歸,不知你倆竟做了郎舅,恭喜。”
尹華君不喜多言,笑了笑退到後方。
談話間,外面又進來一人,這人長臉濃眉,風流俊俏,人未到聲先行:“各位抱歉,來遲了來遲了。”
謝承堂扭頭一看:“允竹,你遲到了。”
“我知道,我罰酒罰酒。”
“罰酒是待會兒的事,你先過來,快看看這是誰?”
張允竹喘着氣,紅光滿面的,順着謝承堂的手指一瞧:“欽之!”
“正是欽之!”
張允竹緩了口氣:“大麓中學一別,我與欽之便再未見過了,算起來,當有七年了。”
謝承堂接話:“我與欽之早幾年倒是見過幾面,不過是匆匆別過,話都沒來得及說上幾句,這次欽之回來,我特地辦了這同窗宴,一是聯絡同學情誼,二也是為欽之接風洗塵。”
林蕭禾倚靠椅背幽幽開口:“周兄以後能常和我們相聚了。”
“哦,怎麼,長住長沙城了?”
“周兄下月要入職省會警察廳,想來是要長住了。”
周欽之低頭輕笑,淡淡瞥了林蕭禾一眼:“林會長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做生意,消息不靈如何得行?”
謝承堂聽這話展露笑顏:“那敢情好,欽之回長沙城,咱幾個下月一起多聚聚啊。”
“我就不與你們聚了,”張允竹揶揄,“你這謝公館,除了華君,就我來得最勤,都快成你們謝家人了。”
“怪只怪我沒多個妹妹,不然將妹妹嫁與你,你還能同華君做連襟。”
幾句戲言一出,眾人也是笑了起來,席間氣氛愉快,再然後便是談天說地追憶往昔推杯換盞好不快活。
沒多會,大廳里來了位女子,這女子髮髻高挽,明艷大氣,錦緞旗袍籠身軀,勾勒出玲瓏曲線,一步一步,婀娜多姿,卻並不顯低俗誘惑,只讓人覺得大方優雅。
“哎呦,嫂子來了,遠遠看着,我還以為是上海灘的電影皇后胡蝶呢。”
女子愉悅抿唇,走過來熟稔地拍了拍張允竹的肩膀:“就你,油嘴滑舌,慣會說玩笑話。”
“在場都可作證,我張允竹可是從不撒謊的,承堂,是吧?”
謝承堂喝得有些暈了,他哈哈兩聲:“你啊你!”
來人是謝承堂的夫人范景珠,標準的名媛淑女,她端了杯盞過來一一敬酒,落落大方,給足丈夫面子。
“粗茶淡飯招待不周,各位莫要見怪啊。”范景珠笑着,嘴裏講着主人家的客套話。
敬完酒,范景珠還不忘到丈夫身邊柔聲耳語一句:“承堂,身體為上,莫要貪杯。”
謝承堂雙頰酡紅,囫圇敷衍:“行,休息去吧,我心裏有數的。”
林蕭禾晃動着酒杯語慢聲道:“承堂與嫂子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可真讓人羨慕。”
“蕭禾,你下次帶着喜屏一塊過來,你們男人喝酒談天,我們女人也好喝喝咖啡搓搓麻將。”
林蕭禾神色滯住,只說:“她可懶得同我出門,最近迷上了聽戲。”
他將“聽戲”二字咬得很重,眼神逐漸變得冷淡,手指緊了緊酒杯,又慢慢鬆開。
“哦,聽的什麼戲?”
林蕭禾搪塞過去:“我也不知情。”
寒暄過後,范景珠招呼席上賓客幾聲便準備離席了,可還未踏出大廳正門,只聽到兩聲尖叫從遠處傳來,在寂靜深夜裏,顯得格外凄厲驚悚。
不久后,又響起了哭聲喊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二太太上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