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怎麼?”季恆試圖收了收袖子,顯然有些於心不忍,只是溫柔問話。
“等。”約莫是知道自己留不住,小姑娘戀戀不捨地送開手,往後挪了幾步,低頭看向足尖。
這是要等他回來?
季恆心頭微微一邊顫,卻沒敢說什麼承諾的話,只是沖她點點頭,而後疾步離去。
望着他離去的身影,俏俏心裏空空地,有些生氣地踢了一腳地上的浮泥,悶悶不樂地回了屋。
戚梧從後面追上他,小聲問道,“殿下不同她告個別么?”
誰人看不出,小姑娘這是生氣了。
“哪怕哄哄她也是好的……”戚梧對這小姑娘也是發自內心的習慣,就這麼走了,總歸有些於心不忍。
“不必了。”季恆冷冷打斷他,把想要說出口的話,給咽了下去。
既然未必能做到,又何必給她承諾,叫她失望?
“殿下,就在前頭呢,他說認得下山的路。”戚梧將事情的大概講了一遍,季恆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沈臨昭垂眸輕笑,這人可還真同父親描述地不太一樣,發福忒多。
“官爺說笑了,我在豫州待了二十年,從來沒聽說過有律法言明百姓禁止上山採藥,若確有公務在身,勞煩官爺出示文書,我等便會自行離開。”
“唉,看來咱們來得真不是時候,”沈臨昭目光掃過四周,稍嘆一口氣道,“看來趙太守的葯,得另外想法子了。”
沈臨昭來時路上牢記父親的囑咐,只是頭一回遇見這樣的事,心裏確實沒底。雖不曾有過上陣殺敵的經歷,但瞧一眼,也能看出這其中的劍拔弩張。
戚梧聽他這麼說,也不敢再勸了,沉默地跟在後頭。
那士卒只是奉命行事,被他一番話問得有些迷糊,語氣生硬道,“問那麼多做什麼,讓你滾就滾。”
“那個樵夫呢?”季恆站住腳,微微側首。
因為有了休整,士兵們的精神氣看起來足了不少,季恆心中的石頭稍稍落地,細看過重傷的士卒,又關切了一番,提了劍,領了幾個精兵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來人氣勢洶洶,淡看一眼,回道,“豫州城的百姓。”
他手無寸鐵,只帶了幾個隨從,下了馬,旁若無人地往山谷前走去。
“你認得趙明哲?”一個聲音從不遠處的灌木叢中響了起來。
“他從我手上買葯,自然是我的老主顧。”
“滾遠些!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士卒毫無情面地呵斥,長劍抵在了沈臨昭的脖子上。
“站住,什麼人?”身穿鎧甲的士卒厲聲高喝,攔住一行人的去路。
“我們幾個要山上採藥,還請官爺行個方便。”沈臨昭神色淡定,沖對方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山腳下早被季承彥的人手包圍,明處暗處皆有,緊盯着山上的一舉一動,生怕放過一隻蒼蠅。
很顯然,馮孟甫並不認得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繼續又問,“趙太守是你什麼人?”
“別廢話,再不走,通通抓起來!”
待那人現身,沈臨昭只一眼,便將他認了出來,是今上最得意的心腹馮孟甫。
季恆眼底下沒有多餘的心思,自己與沈楓多年未見,同沈臨昭更是素不相識。防人之心不可無,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個局,更不能拿着將士們的性命做賭注。
馮孟甫自然不信,只覺得來人言行舉止間並不像是尋常葯農,難免多留了個心眼,“我與閣下,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大人定是認錯了,我區區一介無名之輩,又何曾有幸能與大人相識?”沈臨昭面不改色地答話,神色鎮定。
馮孟甫看着他真誠的目光,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定是自己上了年紀,眼花了。
可偏偏就這麼巧,好容易才圍住季恆,這人出現地着實有些蹊蹺。
他疑心未除,又見來人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地皺了眉,“既然如此,那就請速速離去。”
“葯我今日是一定要採的,人有病痛,怠慢不得。”沈臨昭淡淡開口,四目相對間,瀰漫著濃濃的硝煙味。
馮孟甫也知道來者不善,且上頭有令,此事不得有半分紕漏,二話不說便提劍擱在了沈臨昭的脖子上。
摸不清對方的身份,也生恐是擔待不起的人,馮孟甫心有顧忌,講話也還算客氣,“我等奉命行事,還望閣下不要為難。”
沈臨昭並不懼怕,馮孟甫有這樣的反應,更加讓他斷定季恆等人確實被困在了幽冥谷中,緊前一步,“不過是想上山采株草藥,怎麼能算是為難呢?”
“你到底是什麼人?”見他絲毫不慌,馮孟甫不由對他的身份越發忌憚了些。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怎麼選?”
馮孟甫臉色一白,強裝鎮定道,“大膽刁民,竟敢狂出此言。”
“我聽聞有位故友被困這山谷,我心中挂念,特來接他下山。”
“你好大的口氣!你可知道本官奉的是誰的旨意?”馮孟甫登時變了臉色,“我勸閣下還是不要趟這渾水,以免受此牽連,小命不保!”
“是奉今上的命令,前來圍剿定安王么?”沈臨昭冷眼以待,脫口而出。
馮孟甫臉色鐵青,“你想做什麼?”
“大人既然這麼問,那我不妨開門見山。倘若我今日見不到殿下,難保我明日不會將皇城踏為平地。”
馮孟甫微微收眸,譏諷道,“就憑你們幾個江湖毛賊還想掀起驚濤駭浪,簡直痴心妄想!不把朝廷放眼裏么?”
“大人如若不信,不妨一試,”沈臨昭攤攤手,“我醜話說在前頭,到時候大人想反悔,恐怕就來不及了,”沈臨昭不緊不慢道,“大人是明白人,也該知道自新帝登基以來,走了多少錯路,能如此這般對待骨肉至親,大人還敢奢望他會有多大的薄面?假許來日,定安王的死訊流散出去,你猜百姓是會對大人你感恩戴德還是恨之入骨?”
這話點到了馮孟甫的心坎上,他沉默不語,細細嚼了嚼,左右為難。他並不糊塗,也知道這樣做,確實太委屈了靖王。
一個屢建戰功的親王,到頭來換來這樣的下場,實在太令人寒心。
“今上年幼,此舉未必不是聽信讒言,一念之差,可大人手中的箭卻沒有回頭路。無論是為官為民,誰不想安安穩穩過一輩子?”沈臨昭輕輕搭上他的手腕,將長劍按了下去。
馮孟甫待在原地,沈臨昭已經先行了幾步,沿着小路往山谷走去。
“大人,這……”一旁的士卒見他並未阻攔,驚訝不已,忙上前詢問。
馮孟甫垂下手,長嘆一口氣,“知道他是誰嗎?”
士卒茫然地搖搖頭。
“這世上並非所有士卒都聽命於朝廷。”馮孟甫感慨一句,收回劍,“我既做不到流芳百世,但也不能遺臭萬年,令祖上蒙羞。”
撤兵之快,是令季恆想不到的。
原先有人死守的路,一下子變得暢通無阻,加之有人領路,季恆不由加快了步伐。再走出一段路,遠遠就能看見前頭來了一行人。陌生的面孔,讓戚梧警覺了起來,護季恆在後,神色凝重道,“殿下,小心有詐。”
沈臨昭離得遠了,看着遠處二人的衣着,雖素未蒙面,但也猜中了身份。
他停下腳步,拱手低腰恭敬道,“草民沈臨昭奉家父之命,特來恭迎殿下。”
二人面面相覷,好久才緩過神來,戚梧鼻子一酸,哽咽好久,聲音顫唞着輕喚,“殿下!”
撥雲見日,季恆心中的石頭才算落地。
“草民來遲,殿下受苦了!”沈臨昭近前,看着憔悴得不成樣子的季恆,不敢想像他受了多大的罪,“煩請殿下隨草民移駕山下,找個僻靜之所,調養生息。”
季恆看了看四周山谷里,有序撤退的士卒們,心裏很不是滋味,“多謝沈將軍出手相救,若非有你們,恐怕我季恆要命喪這幽冥谷了。”
“殿下這話折煞草民了,能為殿下效力,是草民的福分。”沈臨昭察覺出季恆的心事重重,除了前頭一句,他的心思全然都用在了那些將士們身上,目不轉睛守護着他們下山。
“戚梧,下山之後,找些郎中,還有吃的。”季恆顯然沒聽到一旁的沈臨昭說了什麼,看着對方望着自己,歉意地笑笑,“豫州離這裏不算太近,你們又是如何得知我軍被困?”
“原也不知道,但有人偶然拾到了一枚紙條,上頭有天策軍的令印,好在如今總算是脫險了。”沈臨昭也不得不替他捏了把冷汗,倘若先前馮孟甫不肯讓步,光是拖延時機,也能把天策軍給活活拖死。
“經此一遇,殿下也不必心灰意冷。我沈家雖已退出朝堂多年,但只要殿下開口,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能為大魏和殿下效命,是我沈家的榮耀。”從來只在父親嘴裏聽說過這個戰功赫赫的常勝將軍,而今就站在他的身旁。疲倦的身軀下,目光依舊堅毅,沈臨昭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血液在燃燒。
“殿下,時候不早了,不如先下山找個落腳的地方,再從長計議。”戚梧知道他心疼將士們,故而也是等人走地差不多了,方才來勸。
“殿下,戚將軍,草民等已備好住處,豫州雖比不得京都,但也能叫將士們吃上一口飽飯,一個安穩覺。”沈臨昭也看出了他的擔憂,也連忙附和。
“有勞。”季恆微微頷首,心中感激,才走出幾步,便停下了腳步。
腦海中,又將沈臨昭方才說過的話細細想了一遍,猛然間驚醒,折返幾步,“戚梧,你們先下山,晚些我再與你碰頭。”
“殿下要去哪?”戚梧看着他片刻不停地往山上趕,連忙勸道,“可是忘了什麼緊要的東西,讓卑職代勞……”
“不用,去去就回。”季恆沒有太多的時間和他解釋,總覺得再晚一步,小姑娘恐怕會有危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