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男女授受不親這件事,小姑娘顯然不懂。
季恆耳朵一紅,趕忙把小手撈出來,緊張地護住胸口,結巴道,“沒、真沒有。”
沒有了嗎?那白白的是什麼啊?小姑娘歪着腦袋,還是不信,趁着季恆沒留意,小手往他的腰間摸去,剛剛那個餅就放在這裏的。
沒地方躲了,已經被逼到角落,他身子發直僵硬,明明眼前是個嬌小的姑娘,但比那洪水猛獸還要可怕。
剛剛還說要什麼就給什麼,怎麼這會子說話不算數了。小姑娘嘴巴微微一撅,淡淡的柳眉緊緊蹙起,滿臉寫着不高興。
松墨領着戚梧等人回來,在洞口發出一聲長嘯,抖了抖被毛毛雨沾濕的毛髮,走到小姑娘的不遠處趴下,懶懶地打着哈欠。
二人東拉西扯,正熱火朝天。
“殿下,卑職什麼都沒瞧見……”戚梧一進洞,便瞧見了這幕,嚇得連忙捂臉轉身,紅了耳根。好像看到了什麼,又好像沒看到什麼,他不敢確定,但也不敢再看了。
同樣被嚇到的還有季恆,整臉色肉眼可見地寸寸紅起來。可那雙小手仍舊不死心地他身上胡亂摸索着,一本正經的模樣讓他真以為自己應該拿點什麼出來。
“讓受傷的弟兄們都進來。”季恆站穩身子,環顧四周,尤為感激地看了看小姑娘,目光溫柔。
恁是不服輸的性子,小姑娘偏偏不肯撒手,眨眼的功夫,小半個身子已經鑽進了季恆的臂彎下,費力地向上抬舉着。
戚梧沒回頭,以為季恆叫的不是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背站着。
季恆心裏發愁,看着背對着自己的戚梧,已然沒了半分脾氣。不得不急中生智,提手捂住胸口,猛嗆幾口,儼然是一副重傷的模樣,緊緊擰眉,神情痛苦。
“多謝姑娘,我自己可以……”季恆也沒想過她會有這樣的舉動,嚇得一躲,險些沒站穩,柔柔地勸話。
終於,那雙手停了下來。清澈澄明的眸子眨了又眨,滿臉愧疚,垂手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個子小小的,還貓着腰,季恆手微抬,覺得像是拄着一根拐杖。
小嘆一口氣,季恆只能忍痛強撐着慢慢起來,“戚梧……”
看樣子,不找到些什麼是不會停手了。
年輕力壯的,可不興拄這個。
輕輕地摸了一下,有那麼嚴重么?會不會是因為有內傷?
真的可以嗎?俏俏抬頭,睜大杏眼上下打量着他。這個人唇上毫無血色,看起來連風都禁不住。
戚梧身材高大,季恆的右胳膊一下子被扶了起來,左邊的胳膊被小姑娘用力托着,但顯然力不從心,整個身子右高左低,看起來頗為怪異。
戚梧這才回神,跑上前來,關切地看了眼傷口,竟然包裹地同府里的醫館別無二致,這才放心些,“殿下還好吧……”
“……”
小姑娘很聽話地點頭,從臂彎里掙了出來。又不放心地墊起腳尖碰了碰了季恆的額頭,同自己對比,見沒發熱,這才算放心。
“有我戚梧在,姑娘儘管放心,殿下會沒事的,殿下欠姑娘的,戚梧也都替姑娘記着。”戚梧腦門子想得都是不能讓季恆再這樣遭罪了,先把人哄住再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她可不是毫無氣力。
話音未落,小姑娘的手就伸了過來,輕輕扶住他的胳膊,看樣子是卯足了勁,想幫他一把的。
“扶我起來……”這一句是對着戚梧說的,他不敢再勞煩這個小姑娘了。
“姑娘不如鬆手?”戚梧生怕自家主子二次受傷,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殿下。”戚梧拱了拱手,着急忙慌地去了外頭,諾大的山洞內又只剩下二人。
“敢問姑娘是如何得知這兒有個山洞的?”季恆打破了沉寂的局面。
如此隱蔽的地方,並不是誤打誤撞就可以發現的。
小姑娘揉了揉蓬鬆的烏髮,似乎想得頗為費力,而後抓過季恆的手,用嫩蔥般的指腹,輕輕在他掌心劃了划。
“嬤嬤?”季恆跟着念出聲來。
“那請問這位老人家,姓甚名誰,現在何處?”季恆喜出望外,毫無頭緒的事突然有了轉機。
問到這裏,小姑娘的嘴角微微一憋,豆大的淚花像珍珠那般從眼眶裏崩了出來,一邊抽泣一邊在他的掌心寫字,“不見了。”
“是我不好,讓姑娘想起傷心事,”季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一時間心中愧疚難當,罪孽深重,慌了手腳,“不哭了,是、是我不好……”
安慰別人,季恆從來沒遇見過。明明看旁人毫不費力,自己說出口就磕巴地不行,臉紅得像新嫁娘。
小姑娘只是哭,鼻涕眼淚一起掉,就是喉嚨里發不出什麼聲響,用哼哼唧唧闡釋心中的難過和思念。
“等仗打完了,我就帶你去找嬤嬤好不好?”哄人的話,他前後學了沒幾句,揀着最有用的說。
果不其然,小姑娘漸漸止住了淚水,眼尾一片殷紅,用指腹摸了摸,然後扯過沈徹大紅色的戰袍。
“喜歡這個么?我脫下來給……”季恆鬆了口氣,只要不哭,哪怕是天天的星星,自己也要想辦法給她摘下來。
誰料,話未說話,小姑娘把腦袋往前挨湊,呼哧一聲,將鼻涕通通省了出來。
“……”
用食指揉了揉鼻下,小姑娘笑得像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露出兩隻甜甜的虎牙。
剛剛鼻子癢得厲害,實在沒忍住,現在好多了。她抖了抖腦袋,吸了幾口氣下肚。
牽過季恆的手,將他帶到一口碩大的楠木箱櫃旁,小姑娘才肯撒手,敲了敲,滿眼期待。
“是要我打開么?”季恆極力不去想擦鼻涕的事,柔聲地問了一句。
小姑娘重重地點點頭,目光肯定。
楠木箱沉得厲害,也難怪她嬌小的身段無法打開,季恆也不由地咬緊了牙關。
箱櫃的最上頭鋪着布帛,色彩已經褪去,積滿了灰塵。輕輕掀開,映入眼帘的是一摞摞疊放整齊的書卷,保存完好,沒有半點蟲蛀的跡象。
深藍色的書殼上寫着‘謝家兵法’四字。
看着季恆漸漸蹙緊的眉頭,小姑娘也跟着緊張了起來。嬤嬤說過要帶腰間掛令牌的人來這裏。
可是,他為什麼看來悶悶不樂的,還有些難過,甚至是驚愕。
小姑娘的身子往旁縮了縮,警惕地注意着季恆的一舉一動,甚至摸緊了手腕上的鈴鐺,如果真的有什麼,就讓松墨衝上來。
“殿下,弟兄們都進來了,卑職讓他們在旁邊的山洞先行療傷。”戚梧風塵朴朴地外頭衝來,後面跟了幾個兵卒,抬起一箱傷葯就走,臨走時還不忘鞠躬道了句,“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我戚梧定當湧泉相報!”
來不及逐一安頓,戚梧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回來,看架勢更像是不放心,生怕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會讓季恆吃虧。
“謝家兵法。”季恆怔怔地重複了一遍,雙手微微顫唞,神情肅穆,眼眶微紅。
“什麼?”顯然,戚梧比他還要驚訝不少,嗓門響亮把小姑娘嚇一大跳,看着她捂住耳朵,才放輕了聲音,一臉不可置信,“就是那本失傳已久的謝家兵法?”
這是比人死復生還要更加荒謬的事,簡直不敢信。
“當年封狼居胥謝蘊不願兵書落入敵手,致生靈塗炭,便將它燒了。沒想到,會在這裏。”季恆緩緩講述起它的來歷,臉上滿是敬仰和惋惜,話語悲切,“可笑堂堂大魏,竟容不下一個為民而戰的將軍。”
小姑娘聽不太懂他們在說著什麼,但能看出季恆眼裏的凄涼和憤慨,也跟着濕了眼眶,吸了吸鼻子。
他們嘴裏說的這個封狼居胥,聽起來就很悲傷。
“殿下你看,這又是什麼?”在重重疊疊的兵書放,戚梧瞅見一塊用冷鐵鑄成的令牌,上頭用隸書寫着‘天’字,“卑職身上這塊,好像和它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戚梧摘下腰間的令牌,比了比。還真的有許多相似之處,除了大小,形狀有分別之外,就連旁邊的花紋也是一模一樣。
季恆也覺得驚訝,小心翼翼地將它拿起,吹掉上頭的灰塵,翻面同樣是隸書寫成的策字。
天策軍。
令牌的底部,有道淺淺的凹槽,看樣子,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卑職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當年虞將軍佩戴的那塊令牌么?”戚梧突然像被人點醒了那般,滔滔不絕道,“卑職聽聞,這塊令牌還曾救了虞將軍一命,上頭的凹槽,就是敵軍的羽箭落下的。卑職還聽聞,這塊令牌能號召天下武林英雄,各路豪傑,為其所用,還有人說,這是虞將軍故意在先帝面前損毀的,意味着水滿則溢,月滿……”
越說越神乎了,季恆忍不住拍肩打斷他。
“這個凹槽是虞將軍跟人輸了打賭輸了,一時氣不過,摔的……”
戚梧:“……”
虞俏俏:“……”
“還有所謂的號令,那也是虞將軍的酒後話,從來就不存在什麼可以號召天下武林,江湖義士的說法。”
一番話,將戚梧心頭的希望澆了個漆黑,愣頭愣腦道,“可是殿下,咱們已經糧盡援絕了。”
“卑職尚未娶妻呢……”戚梧吞吞吐吐,想到王府院裏那位種花的小丫鬟,心就突突地跳,瞬間紅了臉。
連話都沒說上幾回的。
“……”
“從前也不是沒給你指過婚,”季恆瞧着他嬌憨的模樣,忍不住發笑,“可你說,賊寇未滅,何以家為?這下子,總算打過癮了?”
戚梧尷尬地撓了撓頭。可不過癮嗎?險些把命給搭上了。
天曉得,與之對峙的可不是什麼賊寇,而是自己的好侄兒季承彥。他可是打着天冷送冬衣的幌子,守株待兔,才守來的這個好時機。
恐怕這朝中早把他的孝順,吹上了天罷。
季恆看着黑沉的令牌,眼眸微動。試一試,又不虧。萬一,是真的呢?
“幽冥谷地處豫州,同東邊的封地,隔了十萬八千里。遠水離解不了近火,”季恆從腰間去下羊皮圖卷,用手戳了戳上頭的紅點,那是宮城的位置,離得不遠,只要季承彥出手,怕是連只鳥兒也飛不出去,他思忖良久,實在想不起此地有什麼浩瀚的幫派,能被朝廷提防忌憚的。
畢竟季承彥手裏這把刀是自己親手磨的,恁是有不怕死的,也早就被削平了腦袋。
“殿下,卑職倒記得有一個。”戚梧想破了腦袋,好容易才想到的。
“是什麼?”季恆眼裏燃起了一絲希望,倘若傳聞是真的,又何愁自己會被困死在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