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人面桃花(五)
第四十八章人面桃花(五)
上官玉林待在洗清秋內種花,一時思緒亂飛,回過神來已是暮色低垂,冬日天短,宵禁時間很快就到,她站起身,準備離開。
行至假山後,正欲踏上長廊,卻見不遠處有道黑影,迎面匆匆而來。
趁着夜色,遊魂一般。
她好奇,瞧四下無人,順勢躲在假山後,再定睛瞧過去,那人已來到近前,一晃神又走遠,上官玉林目光落下,大驚失色。
居然是十公主,樂姚。
她與她朝夕相處有些日子,絕不會認錯。
夜已深,宮中除金吾衛再無他人,況且在這個節骨眼上,上官玉林猶豫一下,考慮到寒月宮附近偏僻,還是抬腳跟上。
七轉八彎,小心躲開幾個打哈欠的巡夜小太監,前方的路越走越黑,她心裏忐忑,慌忙越過三清殿,前方騰地出現一片衰敗的海棠花林,再看十公主,已消失不見。
上官玉林駐足,她雖不熟悉後宮,但也明白此乃宮中禁地,摘星樓。
“在下,上官玉林啊。”
大將軍蘇涅辰!
只得機警地看向四周,摘星樓這個地方也奇,雖是禁地,左右竟沒人看守,也許由於地處深宮,無人敢知法犯法。
她隱在林子裏,瞧寒風吹過枯萎海棠花,周圍鴉雀無聲,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約摸過去大半個時辰,才聽見前方花樹起了動靜,眼前又有黑影閃過,徑直從裏面衝出來,她習慣性想躲,卻被一陣濃烈信引震得挪不開腿。
不會也在裏面吧,如果兩人私會,她闖進去顯然不合適,可十公主與大將軍,萬一讓人發現,楚月肯定翻天。
鼻尖的海棠香味愈發濃郁,激得她腺體發熱,也不知是不是由於和自己的信引味道類似,才會有如此大反應。
蘇涅辰捂住胸口,渾身血液倒流一般,意識不清,聽到有人說話,勉強抬頭,“你——”
她站在花樹下遲疑,拿不定主意。
言語斯文,看上去也十分溫善,蘇涅辰管不了那麼多,一把抓住對方,“去,看一下十公主,她與我都中了毒,先去救她。”
上官玉林只好又低聲問:“殿下,是不是哪裏受傷?”
“我沒事,緩一下就好。”說罷使勁推了下對方,“快去,若讓人發現,咱們都麻煩。”
她忍住渾身焦灼,三步變兩步來到摘星樓之上,推開半掩屋門,只見十公主獨自坐在貴妃榻上,月色下衣衫凌亂,神情恍惚。
空氣里全是信引糾纏,分不清來自何處。
平復心情再看,來人已俯下`身,單手扶住海棠樹,半跪在地上,不停喘/息。
“大將軍,那你——”
忽地想起那張紙條——楊妃,摘星樓,蘇涅辰。
“殿下。”溫柔地叫了聲,將身上的斗篷脫下,披到對方身上,“先和我離開這裏。”
上官玉林幾步向前,“大將軍,可是出了事?”
樂姚彷彿沒聽到,獃獃地不吭聲。
凌冽狂野的香氣鋪天蓋地,自己也是絕頂乾元,還沒遇見過如此強大之人,普天之下能是誰,十有八/九乃大將軍蘇涅辰。
對方乃沙場歷練的大將軍,肯定心裏有數,上官玉林不做停留,立即跑向摘星樓。
受傷——對方突然抬起頭,一雙迷霧般眸子波光粼粼,兀自激蕩在暗夜裏,使勁拽住她的衣襟,“大將軍,有事嗎?”
“沒事,沒事,大將軍很好。”瞧對方急得神色恍惚,安慰着:“就是將軍讓我來接十公主。”
樂姚頓了頓,表情不可置信地僵住,半晌又忽地冷笑,頃刻間眼淚汪汪。
她蒼白的臉映在暗夜裏,像一場被撕碎的夢,“怎麼會!將軍怎會讓你來救我,分明是我設計要害人啊,是我引大將軍來摘星樓,說我要尋死,人家才來,我——還往香爐里放了香,引人亂性的香,還撒謊,對將軍說我們從小相識,其實那根本不是我,我就想鬧出事來,我——”
語無倫次,整個人瀕臨崩潰。
她越說越着急,聲音越來越大,上官玉林只怕把人招來,情急之下,一把將對方摟在懷中,雙臂如環繞只受驚的兔子,單手護住她的頭,“公主,不要說了,我不信公主是這樣的人,等你緩過神,咱們再慢慢講。”
她不信她能做出這種事,可確實是自己做的,樂姚愈發難過,心如刀絞。
“我是為了母親。”她終於忍不住,扶在對方肩頭,低聲啜泣,“上官梓辰,在他流放之前,我見過,想知道他為何會清楚摘星樓與母親有關,他當時對我說,只要能使十七妹休夫,就知無不言,我沒答應,可前幾日他又讓人遞信來,我實在——”
上官梓辰簡直陰魂不散,人在南邊流放,還能找人送信,果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玉林嘆口氣,“臣明白殿下有苦衷,沒事了,全都過去,等以後去給大將軍解釋,臣相信大將軍心胸寬廣,肯定不會追究。”
“不,不——你不明白!”懷裏人又激動地掙紮起來,“我也有私心,我羨慕十七妹,我不想嫁人!”
一字一句,帶着顫音,落到上官玉林的心口,讓她疼得難受。
雙手收緊,下巴輕放在對方發間,不言語,只是輕輕釋放自己信引,綺麗的海棠香瞬間瀰漫,讓十公主安靜下來。
樂姚的情緒太激動,今夜肯定無法離開摘星樓,左右這裏也沒人,不如等到天亮再離開。
但不能太晚,明日可是大婚。
大婚!
上官玉林將迷迷糊糊的十公主放回榻上,起身開窗,屋裏的香味太多,再這樣下去,她也控制不住。
“侍郎——”樂姚睡夢中喚着。
“怎麼了?”她輕輕問。
“你的信引,真好聞啊。”
另一邊的蘇涅辰在海棠花下緩了會兒,她乃絕頂乾元,身體恢復極快,雖然還時不時迷糊,總算可以勉強回到棲鳳閣,瞧見公主才安心。
霜雪嚇得臉色大變,好端端與郝自康出去喝酒,居然鬧出事來,她本就煩人飲酒,考慮到明日十姐姐大婚,對方心裏沒底,才鬆了口。
果然喝酒生事,以後再也不能答應。
連忙與暖鶯將蘇涅辰扶進碧紗櫥,又打水替對方擦洗,直守到後半夜才發現不對,涅辰身上雖有酒氣,但並不濃烈,而且醉成這樣,前所未有。
她瞧她皮膚泛粉,呼吸不穩,趕緊去看脖子后腺體,果然紅腫一片,即使被自己咬過都不曾如此,肯定中毒。
夜晚不好聲張,風翹又派出去不在身邊,最後還是叫來暖鶯,這丫頭辦事穩重,吩咐拿玉牌去找豐抒羽。
豐御醫不敢耽誤,隨侍女趕到棲鳳閣,先掏出醒神丸放到蘇涅辰鼻尖,半天沒反應,又用銀針來刺,依舊無用。
不由得蹙眉,道:“奇了,怎會如此。”
十七公主急得火燒眉毛,“豐御醫,要不——請令尊來吧,豐大人一定有辦法。”
“公主別急,臣擔保將軍沒有性命之憂,只是——”豐抒羽頓了頓,霜雪會意,讓暖鶯在外面守着,對方才繼續說:“只是這個毒更像下蠱,恐怕又來自番子。”
番子——大將軍在塞外都沒被陷害,居然在京都中蠱。
豐抒羽垂眸,尋思會兒又道:“公主,別怪臣多事,前幾日唐賢禮中蠱,殿下讓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猜——府上是不是有懂得下蠱之人,不妨讓她來看看。”
玲瓏!竟把這茬忘了,霜雪點頭,讓暖鶯去叫,小丫頭一聽大將軍中蠱,嚇得飛奔而來。
她跪在榻邊,仔細查看,半晌眉目舒展,忽地抿唇一樂,朝公主笑了笑,“殿下放心,蠱不深,睡一覺就好了。”
“你確定——”霜雪慌得很,“可別出岔子。”
對方哼了聲,“不信算了,不信還叫我來,我說沒事就沒事。”說罷又騰地蹦過來,附耳道:“公主實在擔心,我也有法子讓大將軍早些醒。”
嘀咕幾句,霜雪紅了臉。
玲瓏捂嘴笑,也不知大將軍怎會中這種讓人亂性的蠱,不是又讓哪家坤澤看上了吧。
旁邊的豐抒羽瞧着驚奇,對面人小小年紀,怎會如此肯定。
“姑娘學過醫?”他好奇地問:“或是學過下蠱!”
還是番子的蠱。
玲瓏扭頭看,此人不認識,但在公主房裏,想必不是外人,回道:“我沒學過醫,字都不認得幾個,不過長在塞外,會點下蠱算什麼。”
“姑娘可知這是什麼蠱!”
玲瓏搖頭,“不清楚,但——中蠱不深,要麼對方手下留情,要麼——是這個葯太久了,沒有以前的效果。”
豐抒羽哦了聲,眉間微蹙,若有所思。
只盼蘇涅辰明日醒來,問出蠱葯的來歷。
目光不禁落在小姑娘身上,瞧她眸子幽深,皮膚薄透,雖被陽光曬出小麥色,但卻更像是一層流光吻在臉頰,新鮮而誘人。
“姑娘的父母都是楚月人?”豐抒羽與玲瓏一起走出棲鳳閣,試探着問:“看模樣不像中原人啊。”
玲瓏隨口回:“不記得了,小的時候吃百家飯長大,後面遇到大將軍,才算有自己的家,怎麼,不行啊?”
好個咄咄逼人,豐抒羽笑嘻嘻,“可以,可以,那在下能不能與姑娘交個朋友,哦!別誤會,只想與姑娘探討一下醫理上的事,我對下蠱還挺感興趣。”
玲瓏點頭,也不推辭,適才在裏面聽公主說過,對面人替自己隱瞞了唐賢禮之事,心裏並不生分。
“好啊,不過我只懂一點,也不會養毒物,只怕你學不到什麼。”
豐抒羽擺手,“姑娘過謙了。”
棲鳳閣,碧紗櫥內,霜雪坐在榻邊,伸手試對方額頭溫度,指尖一涼,還好,呼吸平穩,看上去已進入夢鄉。
這件事不簡單,誰能輕易給鎮國大將軍下蠱,她很清楚涅辰,與人交往有分寸,不經意瞧見脫下的外衣,上面沾着幾片衰敗的海棠,撿起來瞧,一定是秋海棠,花期雖短,但總能半衰半敗到冬日。
哪裏還有秋海棠——洗清秋,摘星樓,還揉着一絲蘭花味,信引香!不由得心煩,總歸與十姐姐撇不開關係。
作者有話說:
玲瓏的身份,前面也做過很多鋪墊,很快就能揭開。
風翹:千萬別是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