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桃之夭夭(八)
第三十九章桃之夭夭(八)
楚月建國以來,邊境一直以打反擊戰為主,每次都是番子先滋擾,朝廷應戰,上次蘇涅辰那一仗贏得十分漂亮,幾乎快攻到對方王城,稱得上空前絕後。
她因此一戰成名,外族非常忌憚。
對方也有密探,遍佈楚月,知曉新晉皇帝想出兵滅掉自己,分散於草原的各族人迅速聚在一處,商討對策。
火光衝天,大帳內,伊邪王坐在骨皮椅上,身披百獸裘衣,冷冷問兩邊的左右賢王,“二位弟弟,不知有何想法?”
他頭頂的鷹羽晃在火把中,如淬在火中利劍,讓人心驚。
左賢王伊春蟬抱拳,魁梧身材落下大片黑影,粗聲粗氣,“我王不必擔憂,楚月派出三支大軍又如何,除了蘇家軍全是繡花枕頭,進來就得迷路,能活着走回去就不錯了!”
“蘇家軍就難辦——”旁邊細條身材的右賢王伊秋羽笑了笑,一邊喝着羊血酒一邊冷嘲熱諷,“不知道是誰上次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將軍打得鬼哭狼嚎,好了傷疤就忘疼,還在這裏叫囂。”
“你,你——”伊春蟬怒目圓睜,捶胸頓足半天,對面這個弟弟仗着曾在楚月待過,會說幾句文詞,天天噎自己,他早看他不順眼。
“那是我大意,以為蘇凝風死了,大勢已去,才放鬆警惕,哪知他還有個天殺的兒子!”
伊春蟬差點氣笑,“三弟的意思是王城乾脆不要,直接給人。”
說來說去都是廢話,伊邪王搖頭,“這可不容易,他要好抓,也不會差點端了我的王城。”
少將軍年輕,戰場上所向披靡,但內里的門道七拐八彎,難免出錯,段普安年紀略長,身為前蘇老將軍的部下,對她十分愛惜。
大雁城中心矗立着一座紅牆琉璃瓦建築,夕陽下流光瀲灧,細往裏看,卻不是雕龍畫棟的庭院,箭樓,鼓樓,敵樓林立,整裝待發的士兵排列成行,兵器晃着冷光森森,肅殺靜寂,乃駐守邊疆的大將軍府。
她聽聞也笑了,閑散地坐在椅子上,“若真能立功,我樂得讓出去,那就晚幾日再說。”
聽起來確實可行,伊邪王點頭,“但此舉非常冒險,要對楚月三支部隊何時發兵了如指掌,你——可有把握!”
單于震怒,帳內頓時安靜,馬蹄聲伴着火堆燃燒,噼里啪啦。
段普安無奈搖頭,笑道:“少將軍何必惦念他們,人家着急得很,為搶頭功,早幾日就呼啦啦出發了。”
伊秋羽心思深,身邊養着不少機警的探子,數十年來深入楚月,信心十足,“單于儘管交給我。”
沉默半晌。
他懶得理他,繼續對伊邪王道:“單于,你不了解中原人,他們打仗不像咱們肆意妄為,牽絆太多,軍報要隨時上奏朝廷,還要相互合作,束手束腳,一旦左路打敗,蘇涅辰肯定要奉旨救援,那會兒王庭他還顧得了嗎?咱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大勝楚月左威武將軍,引蘇涅辰自投羅網,他再厲害,也不能顧兩頭。”
對方哈哈大笑,遂又壓低聲音,“大王,蘇涅辰確實厲害,那咱們就別硬碰硬,不如將主要兵力放在左路,打個盡興,至於我的右部,由於地勢險峻,絕對不會輸。”
“夠了!找你們商討大事,不是打架!”伊邪王蹙起眉,大戰在即,自己兩個弟弟卻是一臉蠢像,“有勁出去肉搏,死一個更好。”
伊秋羽站起身,恭敬一禮,“我王息怒,弟弟有辦法。”目光朝旁邊的伊春蟬一瞟,全是不屑,“打仗拼的是實力,不是靠人家迷路。”
副將軍段普安剛聽屬下報完軍馬與糧草詳情,點點頭,轉身進到大將軍屋內,一拱手,“少將軍,一切準備就緒,等將軍下令開拔。”
旁邊人氣得快冒煙,他話鋒一轉,“這次楚月兵分三路,無非是沖左右兩部與王城而來,弟弟認為最需留心的是蘇家軍,只要拿掉蘇涅辰,其他不在話下。”
蘇涅辰一身軟甲閃着清輝,瞧牆上高懸的地圖沉思半晌,回頭問:“日落與月升兩位威武將軍如何?”
伊秋羽騰地青筋暴起,自己無非生得瘦一點,怎麼就弱不禁風了,酒杯一砸,“胡說什麼——”
氣得他大喊大叫,“你,你就會耍嘴,看你那個弱不禁風的樣子!馬都騎不上。”
對方漠視,垂眸不搭理。
戰場電光火石,一觸即發。
順勢坐下,頓頓回;“少將軍,莫怪屬下直言,晚幾日算晚啊,這次奉命掃蕩番子王城,可見陛下寄予眾望,若總按兵不動,只怕上面有人不高興,背後讒言,咱們吃不住!”
蘇涅辰端茶喝,“多謝將軍提醒,我自有分寸。”
屋外起了風,秋陽之下,盤旋而上,塞外的風啊,一會兒就能變成漩渦,掃蕩四處角落。
空中全是草與黃沙的味道,她最熟悉的氣味。
眯眼瞧支摘窗外有個小侍衛有趣,頭盔壓得雖低,眼睛卻水波紋似地,趁着頭頂紅色盔櫻,像只春日的雀兒,好看得緊。
還能是誰,蘇涅辰抿唇,玲瓏越來越膽大,還想冒充侍衛上戰場。
她指尖一抬,手中鵝黃飛石嗖地躍過窗口,不偏不倚,正打在對方紅櫻上,震得小丫頭晃了晃,連忙伸手捂住,左右看看,卻不知是誰。
玲瓏嚇得心口跳,扶着頭盔一溜煙跑遠,太驚險,若是大庭廣眾之下露出長發,肯定會被拆穿。
塞外的飛石可不長眼啊!
以後定要加倍小心。
蘇涅辰啞然失笑。
想去就去吧,帶在身邊省得出事。
三日之後,蘇涅辰率軍離開大雁城,命段普安為前將軍,帶十萬步兵,騎兵直搗王城,王副將攜五萬精兵負責糧草運輸,戰時醫療,另以黃將軍率六萬騎兵為戰時機動部隊,隨時應援。
出城時浩浩蕩蕩,紅櫻攢動,氣勢磅礴。
三支大軍深入草原大漠,朝堂很快得到消息,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不安中,此乃楚月第一次主動出擊,耗費巨資,若是敗了,不只皇家顏面無存,更會大傷元氣,萬一番子乘勝追擊,攻入都城,後果不敢想像。
眾人心裏忐忑,已有膽小怕事之人開始收拾金銀,準備隨時跑路。
“唉——陛下年輕啊!”宣政殿前剛散朝,御史大夫龔慶鴻諱莫如深地捋着鬍鬚,不好明目張胆說喪氣話,表情壓得似笑非笑,“不過年輕也好,有魄力,魄力——”
旁邊幾個大臣會意,抿唇不言。
兵部侍郎李子衍是個不怕死的,湊到跟前接話,“有魄力是好事,只怕太衝動,萬一這仗敗了——”
對方臉色一凝,心裏想得分毫不差,但也不能讓人看出來,厲聲道:“李侍郎說話小心,還沒正面交鋒,咱們怎麼能提敗字,晦氣。”
李子衍拍馬屁碰到蹄上,抽抽鼻子,不吭聲。
左右愈發沉默。
忽聽身後起了腳步聲,回頭瞧上官玉林笑着來到近前,拱手施禮,儒雅瀟洒,“各位大人,不知在說什麼新鮮事。”
她乃朝堂新貴,正在如日中天之時,別管私下裏如何被人非議,狀告親生父親才走上仕途,面上可無人敢得罪。
龔大夫也要給三分薄面,嘴角勉強抬了抬,“不過閑話,侍郎不見的感興趣。”
上官玉林一邊踱步,神態悠然,“御史大夫有所不知,我這個人——就喜歡聽閑話。”
來者不善啊,嚇得眾臣偷偷看御史大夫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他清清嗓,氣勢總不能敗給這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逆子,淡淡道:“不就是邊境之事,現在也沒別的能蓋過打仗風頭吧。”
上官玉林伸手理着綉海紋袖口,果真一副嘮家常的模樣,不咸不淡地回:“邊境有什麼可講,聖上英明,派大將軍掃蕩外族,可保楚月萬世安康,天大的好事一件。”
“話雖沒錯,但萬一敗了——”有人小聲嘀咕,她騰地駐足,目光一盪,俊雅眉眼卻又十足凌厲,惹得對方好懸沒摔倒。
“敗了又如何,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次敗了,下次還會勝,打仗在乎的並非只有輸贏,還有國家威嚴,楚月的態度,就是要告訴番子,並非只有他們才能次次挑事,我方亦可主動出擊,何況本人對蘇大將軍極有信心,就算其他兩路敗了,只要蘇將軍能夠直入王城,楚月就是全勝。”
說罷冷笑一笑,拂袖而去。
留下眾人目瞪口呆,好大會兒才反應過來,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後生給教訓了。
龔大夫的鼻子都要氣歪,心裏窩火又帶着點艷羨,上官衡雖然死了,兒子到很出息,哪像自己家的小祖宗,整天就知道喝花酒。
心口堵得慌,臉上掛不住,也揮揮衣袖,去了。
上官玉林快步行走在甬道中,心裏爽快,她本是個低調之人,難得與人爭鋒相對,實在是那幫老東西氣人,一個個腐朽衰敗的連信引都聞不到,還出言譏諷浴血奮戰的將士。
她雖身為女子,還是個文官,也不像他們那般貪生怕死。
實在想不通楚月竟以男子乾元為尊,簡直匪夷所思。
走出躍龍門,繞過玄液池,沒幾步來到尚書省,剛提袍子進來,忽見一眾人等皺眉不展,連連嘆氣,她心裏預感不妙,連忙至近前問。
“唉,侍郎不知啊!”宋郎中花白鬍子顫悠悠,瘦長臉上的小豆眼快擠出淚來,“適才兵部接到戰報,前邊敗了!”
“敗——哪支隊伍敗?”她急急地問。
“都敗了,全軍覆沒啊,大將軍蘇涅辰也不知去向啊!沒準已經——”
上官玉林呆住。
作者有話說:
蘇涅辰:沉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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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