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開花落(九)
第十章花開花落(九)
霜雪這一覺睡得沉,日上三竿才睜眼,翻身瞧帷幔里只有自己,迷迷糊糊想昨晚蘇涅辰就在身邊,也不知跑到哪裏去。
她嘆氣,天下再沒有比這更讓人窩火的花燭夜!
忽覺唇上甜絲絲,吃了蜜糖般,還伴着濃郁奶香,從沒嘗過的味道。
莫非蘇家的凝息湯里加了酥茶,喝着苦,后味倒甜,不失為一種好辦法,宮裏早該學學。
她自從分化后,一年總也要喝幾回,次次仿若受刑,痛苦不已,索性下狠心將自己鎖起來,死活不碰。
哪怕聽見凝息湯三個字,都忍不住反胃。
誰知新婚之夜又喝了碗,越想越委屈,氣不打一處來。
暖鶯與寒艷端水來伺候,笑吟吟揭開帷幔,“殿下可醒了,日頭升得老高,一會兒用完早飯還要去給蘇夫人請安。”
她在宮裏是嬌寵的公主,在蘇家可是剛過門媳婦,哪有新婚第一天就睡到午飯的道理,急急埋怨,“怎麼也不叫我,這麼晚去請安,太失禮。”
“真是一對實心眼子,人家不過客氣。”擦擦臉,匆忙下了床,“越是宮裏的人越要講究,傳出去顯得咱們輕狂,馬虎不得。”
“母親,公主——哦不,弟妹來給母親請安了。”二小姐當仁不讓,快走幾步搭上夫人手臂,笑道:“母親好福氣,三弟娶了天下最精貴的女子,還如此懂事。”
霜雪依舊柔聲細語,“姐姐也說一家人,那我以後就是小妹,真要行大禮,該妹妹來。”
霜雪大婚前就了解過蘇家人,不肖說肯定是大姐雪盼與二姐雪寧,唇角旋出個笑,“姐姐們不必多禮,如今都是自家人,我可受不住。”
說罷要跪,嚇得大小姐也來扶,她們正在這裏客氣,花屏內忽地有人清嗓,一聽就是夫人,屋內瞬間安靜下來。
這般知禮又溫柔,與傳聞中判若兩人,蘇家兩位小姐不緊愣了下,還是雪寧性子活潑,壯着膽子來拉對方的手,“殿下說笑,能和公主成為家人是我們的福氣,哪裏有受不住得呢。”
聽到誇獎,霜雪臉直發臊,屋外的金光可都塗上窗檯,全怪那個小田舍奴,若不是昨夜喝了凝息湯,怎會賴床。
既然已經遲到,總要仔細梳妝一番,飛仙髻上步搖璀璨,額頭點紅,流蘇蕩漾,挑了件柳綠打邊的鵝黃襖裙,嬌貴卻不張揚,另讓寒艷捧上宮裏帶來的夜明珠,孝敬夫人。
她沒時間等自己挨千刀的夫君,趕在午飯前來到蘇夫人屋內,挑帘子進去,瞧見兩位氣質華貴的女子坐在玫瑰椅上,見到她立刻起身,恭敬地施禮。
拎起衣裙,坐到銅鏡前又試探地問:“駙馬說去何處嗎?幾時回來。”
說得好聽,縱然天塌下來也不該新婚一大早不見影,外人看笑話還是其次,主要心裏彆扭。
“不遲,不遲——”蘇夫人滿臉帶笑,十七公主能來請安她都意外,哪裏會遲!誰不知道對面是個管不住之人,前皇后死得早,皇帝將所有寵愛都留給小公主,楚月人盡皆知。
兩個侍女相視一笑,寒艷送來溫熱的手巾,回道:“奴們可沒那個膽量,早上駙馬出門時就吩咐不讓打擾公主休息,還說蘇家沒那麼多規矩,夫人也不等着請安。”
若不是突厥苦苦相逼,陛下才不會忍心最愛的女兒和親,現在賜婚蘇家也是由於涅辰打了勝仗,留公主在京都。
她哦了聲,不再接話,所有的煩心都發在手中的胭脂盒上。
侍女里數寒艷最機警,瞧出公主不悅,緩緩道:“奴看今早駙馬爺神清氣爽,心情極好,若不是有要緊的事,肯定不會出門。”
暖鶯搖頭,一邊給她梳起髮髻,“走得急,沒空問。”
“殿下。”
“母親,孩兒不孝,晚上貪酒,今天才來遲。”
其實高高在上的十七公主,何曾在乎過別人想法,任性得連命都可以拿來抵抗旨意之人,如今倒謹小慎微了。
可她總不能在侍女面前委屈,蘇家上下還沒見過,初次就失禮數,一輩子都要頂着嬌縱的名號。
她自然懂分寸,不會以家婆自居,準備把對方供起來,不出叉子就成。
“公主快坐,咱們過會兒用飯。”蘇夫人小心翼翼地:“若是公主餓,現在吃也成。”
一口一個公主,叫得霜雪無奈。
還和在宮裏一樣。
索性給寒艷使眼色,小丫頭聰明,將佛台前的蒲團拿過來,兩人噗通一聲跪下。
“母親,霜雪既然已經嫁給涅辰,如今便沒有十七公主,只有蘇家媳婦,母親若不答應,就是還不滿意兒媳,我今日就向父皇稟明,讓陛下給蘇家另娶一個配得上的大家閨秀。”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公主殿下要回到宮中,在皇帝跟前嚶嚶委屈,蘇家滿門都得遭殃,就算是玩笑也嚇人。
“我兒快起。”夫人親自來扶,“平白無故跪什麼,蘇家沒這個規矩,不信你問她們,一個個都不跪。”
兩位小姐有眼力架,連忙附和,“說的正是吶,我們家上跪神明與天子,下跪祖宗,別的都不跪。”
逗得霜雪抿唇笑,吩咐侍女奉上夜明珠,總算氣氛緩和下來,大家一道往飯廳去。
繞過凋零的荷池,單面廊下花落一半,朵朵推着碧波盪悠悠,冬日也有種蕭瑟之美,景緻真不比皇宮遜色,很快來到座琥珀琉璃石舫,裏面早就擺好酒菜。
夫人坐下問:“少公子人吶,一大早不見人影!”
兩邊侍女不敢接話。
蘇夫人嘆氣,涅辰從小跟夫君長大,別看在外面叱吒風雲,家中禮儀一竅不通,哪有新婚第二日就把新娘子撂下的規矩。
對方可是十七公主。
“公主莫怪,涅辰這孩子一直長在府外,不怕說出來讓人笑話,她什麼規矩都不懂,以後還要公主多提點。”
霜雪溫順地回:“娘,叫我霜雪或是雪兒吧,涅辰的事就是我的事,娘儘管放心。”
石舫外忽地起了動靜,人未到,聲已聞,“我來遲了。”眾人望去,帘子一挑,蘇涅辰快步走來,拱手先施禮,“早上有事出去,母親莫怪。”
“我有什麼可氣,你該問問身邊人。”
蘇夫人蹙眉,埋怨里又有寵愛,對寶貝女兒使眼色。
她方才扭頭瞧霜雪,對方垂眸不搭理,顯然生氣。
蘇涅辰挨着坐下,輕聲附耳,“公主,臣錯了,以後再不敢。”
滿臉認真,不像敷衍之人,霜雪的氣兀自散了一半,問:“誰是你的殿下,難不成這屋裏還有公主?”
蘇少將軍忖住,瞧對方正一瞬不瞬地望過來,心口跳了跳,“夫人,那我以後不敢了。”
倒是反應快,嘴甜,霜雪唇角輕牽。
她夾塊糖醋小排放到對方碗中,兩人目光碰觸,不自覺相視一笑。
經過昨夜那番鬧騰,彼此之間生出幾分默契,讓周圍的人看着艷羨。
雪寧是個開心果,見狀也將小盞燕窩推了推,“哎呀,大姐,咱們是沒人疼的啦。”
“我疼你啊。”雪盼用帕子擦擦嘴,笑道:“別難過,姐姐這碗燕窩都給你。”
霜雪臉一紅,眾人笑起來。
不遠處的竹簾砰地響了下,轉眼又走進來個紅衣女孩,黑髮打成幾根辮子,從頭頂一順而下,墜着一個個看不出形態的金鈿,像花又似葉子,烏黑眼睛深陷在眼眶裏,大到能佔據半張臉,嘴唇略厚,微微翹起,自帶一股嬌憨感。
手中端着盤炙羊肉,熱氣騰騰熏得她閉起眼,來到桌前拜拜,“夫人,少公子,各位小姐,新烤的羊肉好了,天冷最暖胃。”
不太流利的中原話。
蘇涅辰一驚,順聲抬頭看,玲瓏這丫頭怎麼又跑回來,自己大早上忙半天,不就是為安排對方回邊境。
明明已吩咐人送到邊城。
“夫人先嘗嘗。”玲瓏面不改色,順從地來到蘇夫人身邊,“中間那裏最鮮嫩。”
雪寧好奇得嘴裏藏不住話,“哎呦,咱們家何時有如此標誌的女孩,看模樣不像中原人。”
蘇夫人不明就裏,以為小姑娘是涅辰在外的侍從,慢條斯理地:“咱們家大着呢,她是你三弟的貼身丫鬟。”
“奴名叫玲瓏,少公子起的。”
小丫頭彎腰施禮,嬌嬌俏俏。
霜雪的目光也落下,宮裏美人多如星辰,這般氣質獨特的女孩卻少見,若論容貌還算不上傾國傾城,但舉手投足之間說不出得活潑洒脫,又自帶股異域風情,一眼難忘。
“原來是你的丫頭。”她側過臉問:“不知今年多大,一直跟着你嗎?”
蘇涅辰半晌沒吭聲,玲瓏可算不上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太淘氣,低低嗯了聲,“是——吧。”
作者有話說:
玲瓏並不壞,就是很有性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