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濱海市的初夏，還不算炙熱的太陽西下，微風拂面而過，白日不曾有的涼意也如約而至，讓剛巡視完婚禮現場的蘇顏，忍不住打了個冷噤，雙手疊放，搓着手臂，三蹦兩跳往富人區—東郊紫園而去。
開門后，換好鞋的她，邊四處張望將近一百平的客廳，邊試探着喚道：“爸、媽，姐？”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回應。
她撇撇嘴，嘟囔道：“終究還是錯付了，別人家的父母，早在女兒定下婚期后，就張羅起來，輪到我家，不幫忙就算了，回到家熱水都沒一杯。”情到深處，她抬手擦了擦未見一滴淚的眼睛，唱道，“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也是根草……”
語畢，渾身雪白，只有腦袋才有顏色的機械人，從角落處滑行而出，抵達她的跟前：“歡迎顏顏回家，小精靈這就啟動茶吧機，15秒后，顏顏就能喝上熱水。”
蘇顏習慣性抬手摸了摸小精靈的腦袋，誇讚道：“真棒！”
原本眼睛是一條直線的小精靈，立馬有了弧度。
蘇顏收回手，扭身前往沙發，還有半米的距離，就縱身一躍，準確無誤將自己送到沙發上。
才拿出手機，想與她的未婚妻、後天的準新娘楚語歆，分享婚禮現場的佈置進度，眼皮就一沉。
話說出口，她就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這都說的是什麼廢話。
她立馬追了上去，顧不得語歆是否會生氣，抓住語歆的手，強拉着語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你先歇着，我去辦手續。”未等語歆應聲，她就邁開步子跑了出去。
可語歆卻叮囑過她，讓她沒事別去打擾外婆休息。
外婆的病房，卻空空如也，問了才知，外婆正在搶救室。
這日，朋友送給她一種補品，說是吃了對老人的身體有好處，她當即就想到語歆還住在醫院的外婆。
“外婆心疼你，見你這樣，一定很難受。”
恍然間，她又被拉回到失去奶奶那會兒，她臉色一白，眼前皆是奶奶的慈愛與笑容，耳邊響徹的也是奶奶的聲音，那幾天，她渾渾噩噩，用她媽的話來說，她的魂兒也跟奶奶去地府遊了一遭。
“外婆走了。”楚語歆哽咽道。
除了補品，她又另外買了些吃的和用的，一起拎着，到了醫院。
不知道具體的手續，她就去護士台詢問，一番折騰下來，已過去一個多小時。
送補品，怎麼能算是打擾呢。
蘇顏與語歆結婚三個月，見面的次數卻屈指可數，語歆為了復出，幾乎駐紮在綜藝錄製現場，明明她聽負責錄製的姐姐說，每錄製完一個場景，會有十天的休息時間。
夢中。
病房卻跟她初來時那般，空無一人，就連外婆的洗漱用具都不見了。
語歆卻哭得更厲害，那滾燙的淚水，浸潤她的襯衫，滲到了她的心裏。
楚語歆推開了她，雙手扶着牆壁緩慢起身，踉蹌着步子往電梯的方向而去。
回到原地，沒見着語歆，她又來到外婆的病房。
她氣喘吁吁來到搶救室，只見語歆埋着頭蜷縮着靠在牆上，稍走近些，她就隱約聽見語歆的啜泣聲。
她懂得那種痛，拚命地回想媽媽當時寬慰她的話。
她扔下手中拎着的東西，連忙上前，手足無措地蹲身將語歆給抱住，她欲安慰語歆，翻遍了腦袋，也尋不出一句合適的詞，只生硬地保持着那個姿勢。
她怔在原地，雖語歆不願跟她說她的事，但無論是先前外婆說的話，還是語歆對外婆的緊張勁，她都能感受到，外婆對語歆有多重要。
叮……
她拿出手機，是語歆發來的微信。
【我在樓下。】
她喘吁吁來到樓下大廳，在角落處尋到雙眼通紅的楚語歆。
楚語歆伸出手，聲音微啞：“死亡證明給我。”
楚語歆接過，扭身道：“接下來的事我會處理好，剛才，謝謝。”
“我們是一家——”人。
後面那個字，她在看到楚語歆已走遠的背影時，怎麼也說不出。
她告訴自己，語歆才失去了摯親，心情肯定不好，說這種見外的話也正常。
語歆沒等她，她就自己開車跟去火化場。
她果然想對了，語歆並不介意她跟上來，只是她想幫忙，卻怎麼也插不上手，就連殯儀館，語歆也率先聯繫了。
兩日後，就是告別儀式。
因語歆叮囑她了，不通知她這邊的親戚，所以當日到場的都是語歆家的親戚。語歆心情低落，也沒來得及跟她一一介紹，她只能硬着頭皮跟隨語歆稱呼。
送完特意遠行而來弔唁的親戚們，她回身去尋語歆，沒尋到，最後在殯儀館的側院樹下見着了語歆。
跟語歆一起的還有一個女人，女人溫婉嫻靜，她看得出來，語歆在這個女人跟前，不像跟她在一起時的緊繃，很是放鬆。
她只當這個女人是語歆的朋友，並未多想。
沒想到，兩個月後，她會在咖啡店見到這個女人。而坐在這個女人對面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已十天沒見過的楚語歆。
回想起方才自己對朋友說“語歆在忙”，縱使朋友已先一步離去，她也覺自己的臉與耳朵火辣辣的。
送走外婆后，她見語歆的次數沒超過五次，這五次，有四次都是她主動去錄製現場去尋人，可語歆似不喜她去尋她，剩下那次，則是如現在這般，與語歆偶遇。
她強忍着心中的酸澀，再抬眸望過去，不知女人對語歆說了什麼，語歆笑了。這種笑既不是語歆面對鏡頭時的標準笑容，也不是在她跟前那種牽強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溫暖又燦爛。
也是她見過最美的笑容。
她忍不住挪動腳下的步子，來到語歆所在的桌前，笑道：“要不說結婚後會被同化，瞧，我倆連喝咖啡都在一個店。”
女人放下手中的咖啡，柔聲道：“她就是你——”
楚語歆慌亂出聲打斷了女人的話：“別鬧，你先回家，我等會就回去，嗯？”
她眼裏皆是不可置信，她鬧了嗎？
是，她承認自己有私心，想告訴這個女人，語歆已經名花有主，也想告訴女人，她與語歆的感情很好。
但“別鬧”二字，卻將她打回了原形。
這一瞬，她再無法欺騙自己，她捂不熱語歆的心，無論她怎麼努力、怎麼主動，都無法擠進語歆的心。
她倒退了兩步，強扯出一抹笑，點着頭回身朝外走。
全程她都半仰着頭，想努力將眼中的淚意憋回去，可那淚怎麼也不聽她自己使喚，才剛走出咖啡店，眸中的淚就模糊了她的視線，下頜不住顫唞，全身的力氣似被抽空了般，她只能躬着腰，不協調的挪動着步子。
從再遇語歆到今日，已有兩百多天。
這兩百多天裏，語歆拒絕她接近她的生活，她當語歆是還未習慣她；語歆拒絕她的幫助，她安慰自己是語歆堅守底線，不願走捷徑；語歆隱瞞外婆的病情，是不想她擔心；語歆不找她，她有時間，她可以去找語歆；語歆不苟言笑，是語歆本性如此，畢竟語歆以前也是這般。
但凡語歆在那個女人跟前，不那麼放鬆，也沒笑得那麼燦爛，她也還能再騙騙自己。
“小心……”
那大聲而又急促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拉出。
她才扭身，就見一輛轎車直朝自己高速駛來，司機臉上儘是錯愕與慌亂。
她未來得及挪動步子，身體就被拋向高空，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在人群中看到了楚語歆。
可怎麼可能是語歆，語歆正在咖啡店跟那個女人相談甚歡，又哪兒想到她？
只是可惜了，沒能跟老蘇與柳女士好好告個別。
客廳。
蘇顏的媽媽柳雯欣，連續叫了幾聲都沒人應，來到沙發這邊，就見蘇顏不安地躺在沙發上。
她連忙上前，邊輕拍着蘇顏的手臂，邊喚道：“顏顏，顏顏……”
是柳女士，柳女士在叫自己。
蘇顏克制住心中的惶恐害怕，使用全身力氣欲從黑暗中掙脫。
終於，她窺見了光明，只是那光線太過明亮，讓她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擋。
“你再晚一秒醒來，我這急救電話就得撥出去。”柳雯欣扶着還有些發矇的蘇顏，坐了起來，半是無語道，“我今天是真有事，才讓你去婚禮現場盯一下，你明兒就在家歇着，當待娶新娘，我去檢驗現場，”她上下掃了蘇顏一眼，不掩嫌棄，“要是讓語歆來負責，准做得比你好。”
蘇顏緩慢放下手，左右張望了圈，又看了眼柳女士，確認自己是在家，這才長舒了口氣。
當聽見“語歆”二字，那種在夢中才有的撕心裂肺與心悸感，又再度席捲而來，她下意識環抱着雙腿，身體不住發抖。
回想起語歆對那女人燦爛的笑，再對比語歆面對自己時的冷漠與梳理，還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她不由地囔囔自語：“強扭的瓜會甜嗎？”
“既然一開始你就知道是強扭，你就不要要求它是甜的。”柳雯欣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