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劍氣橫千秋(二合一)
詩句脫口而出,蕭無鋒心中劍意熾烈如驕陽。
太平無事牌煥發淡淡的文氣微光,有若實質的文氣充盈蕭無鋒周身。
他的心之間亦沉浸在詩句的y意境中,浩然意氣似那驚濤拍岸。
“明明還未出劍……”
謝蓮生清俊的眼眸閃動絢爛的華光,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微笑。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
澎湃劍意再也無法遏制,他閉上雙目,手掐劍訣。
沉寂一瞬,謝蓮生右手捏着的劍指對準天空。
“得到年來八百秋,不成飛劍取人頭……”
只見他背後的那柄無鞘長劍轟鳴作響,瞬間劃破長空,在黑灰霧氣籠罩的蒼穹胡亂塗鴉。
耳廓輕微抖動,謝蓮生似在側耳傾聽,又似緬懷生命中難以忘懷的美好與壯烈。
突然,一道浩然文氣與快如迅雷的劍意交融,沖入蕭無鋒眉心。
砰!
蕭無鋒好似被狙擊子彈正面擊中,身體瞬間向後仰,腰部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響動。
後腦勺幾乎着地,他身軀猛然打直上半身,後腳的腳跟落回地面,兩隻眼瞳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千餘年前的那一幕呈現在腦海中。
那時,八座天關雄踞蒼穹之上,海量被污染的靈氣不斷侵蝕着人間,多少慷慨悲歌的義士壯烈奔赴交界戰場,血戰天域邪祟,不求生,只求死。
他們的生命交織匯聚而成的旋律,化作勇氣的讚歌。
殺殺殺殺殺殺殺!
喊殺聲回蕩耳畔,粗重的呼吸被壓抑在口鼻之間,眼前閃過刀光劍影,還有那一抹抹揮之不去的鮮血。
刷!刷!刷!
烈風如刀,扑打蕭無鋒的面龐,他驚奇地發現自己變成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剛剛經歷一輪慘烈廝殺,全身氣脈已經被天域邪祟留下的邪毒侵蝕。
猛啐一口紅到發黑,暗藏幽綠的血沫,他的聲音變得蒼老而嘶啞,吼道:
“老夫還能再出一劍!”
嘻嘻嘻嘻嘻~
濃郁的血色遮蔽雙眼,他聽見四面八方傳來的怪異笑聲,然後肩膀忽然傳來一股猶如山嶽般的巨力,似要壓着他向下跪倒。
渾身骨骼瘋狂顫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蕭無鋒咧嘴長笑,唯有左手那隻蒼勁乾枯的手掌異常穩定,牢牢扣住劍柄。
此刻,他身體百脈皆被侵蝕,眼睛瞎了,心卻通透明亮。
一秒,兩秒,三秒……
那未可知的天域邪祟依舊還在發出嬉笑聲。
那籠罩周身的壓力已經比那山嶽還要沉重。
那些並肩作戰的袍澤氣息全部泯滅,好似已經不在身邊。
絕望化作一曲婉轉的小調,沖向蕭無鋒心靈防線。
他沒有抵抗,徹底放開,只聽歘的一聲,心臟瞬間變得空落落的。
不,不是心臟空落落,而是他已經沒有了心臟。
有着七根手指的骨手從后心戳入,自前胸透出,捏着他的心臟,似在把玩。
嘻嘻嘻!
邪惡詭異的笑聲回蕩耳畔,蕭無鋒所扮演的老者全身上下浮現大量龜裂紋路。
那些裂痕中隱隱有血光透出,似乎他在下一瞬間就會爆開。
右手握住透過前胸的那隻骨掌,他左臂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後斬去。
絢爛的劍光好似人間最美的月,平直斬過自己的腦袋。
一條血線在脖頸正中清晰浮現,老者的腦袋高拋飛,給他的嘴角卻泛起笑容,彷彿在說:“抓到了!”
此刻,蕭無鋒的視角忽然脫離老者的身軀,猛然向上拉高。
他看見老者身後的多手拼接的白骨怪魔滿臉愕然,像丟燙手山芋一樣飛快的丟開了老者砰砰跳動的心臟。
緊接着,白骨向後連退三步,轉身邁開腳步,似流星般逃向遠處。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白骨越跑越遠,越跑越快,可身上跌落的骨骼越來越多。
等它跑到百丈開外,已經只剩下一團鬼氣,那是一道皮包骨頭斑瘦削的怪異身影,四肢極為修長,比例很不協調。
它茫然回頭,張了張嘴,但是老劍修最後那一劍留下的劍意爆發。
斑駁殘陽光輝籠罩,它發出凄厲慘叫,化作一抹淡淡黑煙,消散在空氣中。
老者劍修的腦袋墜落在地,連滾三圈,而後身軀連着腦袋一同爆碎開來,就向著四面八方掃出一股囂烈劍意。
方圓十里內,天域邪祟接二連三遭到重創,與之對戰的劍修奮勇殺之。
蕭無鋒陡然回過神來,心中有所領悟。
“劍出無悔,知死而不懼,自有浩然意氣長存世間……”
不等他深入理解,眼前再次一花,蕭無鋒來到一座青蔥翠綠的山頭。
一掛天河自高空墜砸而來,絢爛絕美,本該是一道絕景,然而其中暗含殺機。
這一次,蕭無鋒沒有進入某人的視角,而是彷彿一位穿越時空的幽靈。
他輕而易舉看見了天河之中隱藏的真相,那些絕美的景色飄打的水花,以及水花泡沫中生滅不定的小世界,通通都是虛幻。
真實的天河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萬千生靈被獻祭,融入其中。
來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數以萬計的天域邪祟。
有的以白骨為身,有的懟血肉為神,有的以眼球為魂。
萬千骸骨作為先鋒軍,無量血肉匯聚堆疊,似那可比天高的肉山,蘊含無盡華彩的眼球漂浮在血肉和骸骨之上,身邊伴隨着莊嚴而厚重的天籟樂章,彷彿代表着某位天域至尊。
它們團團包圍青蔥翠綠的山頭,只因山頭的鏡湖前站着一對容貌絕世的男女。
男人留着瀟洒不羈的絡腮鬍,滿頭長發迎風飄舞,身體周圍環繞着九九八十一柄玉質飛劍。
女子大紅衣裝,明艷動人,火紅的長發紮成一束高馬尾,好似旗幟飄揚,三尺通體火紅的寬劍在她面前載浮載沉。
男人與女子彼此相互對視,全然沒去理會那一掛來勢洶洶的天河。
嗡!嗡!
八十一把玉質飛劍與那一柄火紅似艷陽的寬劍同時發出劍鳴聲。
如痴如醉,如癲如狂,如此迷離以至於全然沒有自我。
一男一女彼此皆不顧自身安危,傾盡全力催動劍意,一者溫潤樸實,好似青山之中暗藏的美玉,只為一人綻放光澤,一者艷麗明媚,宛如舞台中心的公孫大娘,劍氣涌動,洞穿心靈。
下一剎那,兩人雙劍合璧,斬落一掛天河。
海量天域邪祟瘋狂咆哮,對抗着他們兩人合璧凝聚的極情劍心。
劍心之境節節攀升,絲毫沒有任何保留,就如他們兩人跨越百年的深愛。
戰場初次相遇,他受傷,她搭救。
秘境再次相遇,因為誤會,護衛對手,彼此明爭暗鬥。
絕地突圍,兩人選擇為袍澤殿後,卻意外發現生路。
行走在交界戰場中難得一見的靜謐,足足三十餘日,外界都認為他倆已死,可他們卻真正彼此相識。
晨出暮死的人生容不得半點耽擱,三十日如三十年,他們已經認定對方就是自己的唯一。
閃電般的大婚,兩人宴請摯友,祭大邪祟之命,以成媒妁之言。
那一晚洞房花燭,他醉得不省人事,正是她灌的。
臉紅的她把自己也灌醉,兩人在被窩裏稀里糊塗滾抱在一起,兩顆通明劍心彼此連接。
蕭無鋒眼底閃回著這對情人彼此間的一幕又一幕。
緊接着,青翠山頭的大戰來到尾聲。
從始至終這對情人眼中只有此生摯愛,無需多餘的話語,一眼似有萬年,一笑宛如天下傾倒,最後,他倆掌心相對,伴隨着升華到極限的劍心化作點點星光。
身為旁觀者,蕭無鋒久久無法出離心緒,呢喃道: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第三幕,第四幕,第五幕,第六幕……
蕭無鋒觀看了一次又一次,心中升起的感悟也愈發雜亂。
謝蓮生就站在蕭無鋒面前,保持着遞出劍指的姿勢,身影愈發虛淡。
很快,他的身形幾乎淡如鬼魂,只剩下一抹殘影滯留原地。
最後一幕掠過蕭無鋒的腦海,呈現的畫卷再次回到廝殺慘烈的戰場。
慘烈的廝殺撲面而來,白骨化作的馬匹,踩着由無數人族屍體堆積而成的轎攆,馬蹄融入了血肉與白骨之中,它的口中吐出的音節彷彿蘊含了億萬鬼魂的吶喊。
然而,這還僅僅是戰場的一小部分,遠處的血色風暴化作恐怖的絞肉機,隱約可見其中猩紅的魔眼。
不詳的氣息似可透過千年萬年的時光,穿越層疊隔絕的空間,抵達蕭無鋒的面前。
這一次,他不是一個遊歷在時空之外的鬼魂,也不融入場景中的某人,他就置身在這恐怖的殺戮戰場中,他就是數十萬劍修的其中一員。
修為,不算高,也不算低,算不上領頭者,但也可以帶頭衝鋒。
殺殺殺殺殺殺殺~~~~
喊殺聲就在左右,死亡和鮮血就在身旁,蕭無鋒根本無暇思考,唯有奮力揮出手中長劍。
然而,他手中的神兵變成了一把上品名器,劍刃滿是利齒,隨意地一次甩動,都會帶來恐怖的破壞力。
這是一柄重劍,需要雙手持握,蕭無鋒基本沒有使用過類似的劍型。
不適應導致他的破綻暴露在天域邪祟面前,眼看一柄長劍即將捅穿自己的心臟,身旁忽有一人閃過,以身擋住白骨幻魔呈現的鏡面之刃。
代價不言而喻,一位袍澤就此倒下。
白骨幻魔嘎嘎怪笑,側繞疾步,抵達蕭無鋒的視線死角。
恐怖的鋸齒利刃攔腰截斷蕭無鋒,白骨幻魔的笑聲卻嘎然而止,只見它的身體中線呈現不規則的破壞痕迹,整個身體一分為二,向著左右彈飛。
緊接着,血色爆開,微風吹拂而過,掀起一片被切割下來的衣袍。
手掌抓住飄飛的衣角,蕭無鋒早就站在白骨幻魔原來位置的後方三丈,原來是他速度快到極致,已經形成了一道殘影。
鏡像之刃斬過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他。
眼底綻放的光芒徐徐收斂,就像黑洞瘋狂汲取銀河中的星光,蕭無鋒雙眼恢復清亮。
謝蓮生嘴角帶笑,眼神和煦,“千百年後,人族後輩的血性依舊不減當年,足矣。”
“多謝劍仙前輩賜予機緣。”蕭無鋒拱手,淺淺躬身。
“這不是賜予,只是見獵心喜。”謝蓮生搖了搖頭。
他的身影淡如清風,好似隨時都會消失,突然朗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能否傳承我的劍意。”
“謝過前輩好意,不過晚輩想要自行開道。”蕭無鋒給出回答,絲毫不見猶豫。
愣神一瞬,謝蓮生竟不知如何言語。
無名峰頂,李至捶胸頓足,“傻徒弟,別這麼憨啊,那可是千多年前的儒劍仙謝蓮生。”
“夫子之前,文氣一脈最高成就者,然而文氣只是他的輔助,儒劍仙真正最強的就是他結合劍道與儒道,自行開創的劍訣。”王小花眼底閃過奇異光芒。
掌門張大全嘆息,“可惜,九百年前,劍仙不出,第四天關外的交界戰場告急,我劍宗只能用人命去填。”
他沒有說出代價,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代價何其巨大。
足足三位劍仙的傳承就此斷絕,其中正包含着儒劍仙謝蓮生開創的青蓮峰至高劍訣——文膽琴心通明劍訣。
“你這傻徒弟不知大局為重,”軒轅真嘴角抽搐,“他輕飄飄的一聲拒絕,直接擋住了我劍宗青蓮峰的復興啊!!!”
守墓人袍袖獵獵,濃厚死氣化作劍刃,懸在身旁四人的頭頂。
緊接着,他意念傳音道:“劍仙又如何?前人已逝,已經丟掉的就該丟個徹底!時光已經驗證了這份傳承並不夠強韌,無法鑄就無上之劍,這等劍道不要也罷!”
李至滿臉寫着無語,這話也就墓老敢說。
掌門張大全煞有介事地頷首,卻不知應該說啥。
軒轅真:“……”
王小花眨巴眼睛,她喝醉的時候也曾膽大妄為,心中偶爾有過類似念想,卻也不願在人前分說。
霧氣旋渦流轉,蕭無鋒和謝蓮生面對面站立,後者給出回應:
“無妨,倒是謝某唐突了小友……”
蕭無鋒輕微眨眼,不着痕迹地轉過話鋒:
“前輩先前說過想聽詩詞,剛才有了一首詩,那就還差一首詞。”
謝蓮生面露微笑,“哦?小友竟有此等文采!”
指尖輕點眉心,蕭無鋒說道:“只是剛才看到太多的劍修豪情,胸中有些想法。”
“好。”謝蓮生劍指輕微晃動,以點滴劍氣安撫背後無鞘長劍。
蕭無鋒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吟誦道:“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西樓着意吟賞,何必問更籌。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鏘!!!
“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謝蓮生低聲呢喃。
周身劍氣涌動,哪裏還能抑制半分?
剛才,他給蕭無鋒看過諸多劍修慷慨赴死,劍斬天域,此意即在劍氣浩然不絕,橫絕千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