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弟子不必不如師,從心所欲不逾矩(二合一)
“早就想好的?什麼意思?”無暝挑眉詢問。
胡言翻起白眼,“你們都忘記了,這傢伙以前就說過,除了詩仙之外,還有詩佛、詩魔、詩鬼、詩聖……”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莫隱頷首。
人們往往更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蕭無鋒一夜成詩詞近百篇,乃是天才中的天才。
這等神話才更加具有傳播性,以後出去跟人吹牛,都能歷經十年不衰。
在場眾人似乎無人相信蕭無鋒,只當他是自謙,不願樹大招風。
唯有寥寥數人是例外,如即墨珏、蕭清風,他們二人最是熟悉蕭無鋒,或者夫子,他老人家有着一雙洞徹陰陽的眼睛。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這唯一的可能所指向的就是真相。
有些時候,真相往往就是離奇到比謊言還要讓人難以相信。
“哈哈哈哈哈哈……”
夫子大聲長笑,輕拍蕭無鋒的肩膀。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老夫的學生,那皇帝小兒欠下你的東西,今天老夫就幫你一併拿回來。”
“多寫老師。”蕭無鋒挑眉輕笑,他可記得清楚,皇帝先前承諾了不少好東西。
沒有夫子在場,隻身進入皇宮,未必會當場出現意外。
但是,這個世界可以修行,更有無數詭異莫名的手段,蕭無鋒不敢賭皇帝的人品。
帝王最是無情人,從古至今的史書記載中,絕大多數皇帝都有一個共同的品質——利益權衡。
暴露在世人面前的天資過於妖孽,蕭無鋒若是進攻,難保皇帝不會用些陰損手段,讓任何人都不曾察覺,但卻能夠在半年甚至數年後爆發出來。
那時,蕭無鋒的死亡就是一個意外,或者是一次修行沖關失敗。
就算劍宗老祖震怒,也未必能夠發難於乾宣帝。
此時此刻則不然,夫子親身降臨凡塵,當眾承認了蕭無鋒是他的學生,還要帶着這位學生前往皇宮,找皇帝小兒拿取本該屬於蕭無鋒的榮耀。
有夫子在場,給乾宣帝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耍弄花招。
而且,文氣浩然,不容邪念,更對陰損腌臢的術法異常敏感。
蕭無鋒此次進入皇宮,必然毫髮無損,還可讓皇帝吞着黃連陪着笑,光是想一想就讓人覺得異常有趣。
旁邊不遠,李至雙目茫然,心在滴血。
他還能說什麼呢?難道敢當著夫子的面說一句“不行”?那不就是嫌命長,自己給自己找難度?
最最最最關鍵的是,太平無事牌這件信物早就給了出來,可見夫子何其奸詐。
悔啊悔,李至悔不當初,悔自己不該讓蕭無鋒去找老鐵匠石破天拿取神兵。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沒有這檔子事情,他的寶貝徒弟……
念頭翻滾涌動間,他突然感覺到背後一痛。
啪!
王小花一巴掌拍在李至背脊,壓低聲音道:“還不跟上。”
反應過來,李至張嘴說道:“同去。”
夫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裏面透着一股莫名意味。
恍惚之間,李至彷彿看到了一座猶如山嶽般巨大的人像,背對着他,粗壯堅實的雙臂彎曲。
伴隨着拳頭的用力,以及臂彎的收緊,那尊人像全身肌肉拉絲,背部彷彿形成了一個由天宮雕琢而成的鬼臉。
可是再一晃神,哪裏還有什麼鬼臉,分明就是一個碩大的,佔據天地的“德”字。
一秒,二秒,三秒……
時間的流逝彷彿失去了意義,李至只覺得自己遇上了一座今生也無法逾越過去的高山。
神山大岳朝着自己壓來,還沒有臨近身前,已經帶起不可抵抗的壓力。
轟!轟!
他渾身骨骼都在顫抖,彷彿無法承受這股巨力,即將在下一秒散架。
不退,不退,堅決不能退。
生死關頭,一個人腦海裏面閃過的念想便是他的靈魂底色。
此刻,李至咬破舌尖,不再顧忌任何多餘的事物,腦海之中空空如也,他自隨心而動。
玉碎劍意瘋狂凝聚,兩三個呼吸之間,攀升到劍心之境。
王小花瞪大雙眼,滿臉不可思議,來回扭動腦袋。
她時而看向夫子,時而看向李至。
夫子定立原地,雙手背負在後,並沒有拉着蕭無鋒直接離開,而是靜靜的看着陷入玄妙狀態的李至。
蕭無鋒微微皺眉,語氣之中暗含三分不解,“這是?”
夫子搖了搖頭,“無鋒,你遵循本心而行,所以選擇了劍修之道,遲到也的確極為契合於你,若我沒有看錯,自創了屬於自己的根本法門。”
蕭無鋒頷首,“我將之命名為心字卷。”
“為何?”夫子似笑非笑。
蕭無鋒答:“心外無物,心外無理。”
深邃的眼眸能夠承載億萬星河,夫子卻懶得多看一眼,他深深的注視着面前的學生,頷首道:“善!”
緊接着,他老人家轉頭看向李至,“那你便看好了,劍修該當如何。”
暫時不明所以,蕭無鋒看不出來夫子葫蘆里裝的什麼葯,蕭無鋒輕微頷首,凝視李至。
王小花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掩嘴輕呼,“我懂了!”
話語還沒落地,李至身軀猛然一抖,向前連續邁出三步。
門板重劍落入手中,他雙持長劍,豎直砍下。
劍身與地面保持平行,劍尖直接指向夫子,李至渾身氣勢陡然收縮,然後猛地爆發。
“玉碎!”
劍心之境攀升到達極致,卻在他吐出一個詞語后,化作斑駁光影,變成漫天泡沫。
嘭的一聲脆響,劍心破碎,不留分毫餘地。
然而,洶湧的劍意自心間涌動,李至雙眼凝聚華光,嘴角勾起,眉宇間散發著由衷的喜悅。
咻咻咻咻咻~
劍氣翻滾,劍意涌動,李至一顆劍心在識海中凝聚,此等劍心通明剔透,他苦苦求索多年而不得的境界,忽然達成了。
此刻,李至輕而易舉踏過心關,成功晉陞一品。
微微眨動眼睛,他忙不迭收劍,“多謝您老人家幫忙,李至今日劍心圓滿。”
夫子閃電般出手,捏住劍刃,不讓門板巨劍回撤。
“膽子夠大的,敢對老夫出劍。”
李至笑了笑,“若連劍都不敢拔,還當個屁的劍修。”
蕭無鋒若有所思,呢喃道:“不論敵人如何強大,敢於亮劍,就是一名劍修的初心。”
夫子頷首,收回捏住劍刃的手掌,“嗯,就是這麼個簡單的道理,可惜世間多少腦袋秀逗的傻缺,越是修為高深越是怕死,越是怕死就越是不可進境,直到有一天最終墮入邪道。”
王小花疑惑道:“為何就此突破了呢?真有這般簡單?夫子,不若……”
夫子瞥了她一眼,“你的路數不同,火候也不到,老夫幫不了你。”
王小花:“……”
她不理解,她很疑惑,她轉頭凝視李至。
李至給出答案:“我的玉碎劍意需要一個強大至極的敵人,哪怕是假想敵也行。可是,即便是骸魂道人、趙無為這樣的一品,也不至於那般強大,夫子則不然。”
李至掃了一眼蕭無鋒,雙手抱拳,朝着夫子鞠躬行禮。
“您老人家修為高絕,僅僅一個眼神就能讓我去鬼門關前走一遭,這份人情,李至銘記在心。”
“好啊,把蕭無鋒讓出來。”夫子莞爾一笑。
李至:“……”
“跟你開玩笑的,無鋒的大道在於劍,劍修重心境,而他創出了心字卷,這等理念便是老夫也為之動容,豈會平白無故讓他轉修儒道?”
“弟子不必不如師,同樣的,弟子未必要從師之道,從心所欲不逾矩,遵循自己的本心,才可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大道。”
“老夫如此,李至如此,蕭無鋒亦如此,這世間人人皆當如此。”
夫子微不可查地頷首,轉身大步流星。
“走,我們去皇宮。”
好大的氣魄……李至恍然失神。
三先生聞定遠就在旁邊不遠,聽見這句話,發自內心地笑出來。
孫寧遠感慨萬分,忽然明白了先前三先生所言。
自今日之後,全天下都會知道,書院夫子收了一個學生,其人以詩詞冠絕天下。
書院從此也多出一位有劍仙之資的十先生。
大乾皇宮,觀星樓頂層。
文曲星光鋪就的道路像是從黎明之中延伸而來。
砰砰砰,砰砰,砰砰~
觀星樓的門窗碎了一地,整個頂樓八面透風。
老監正渾身上下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但是濃郁的葯香瀰漫在整個空間中,就算狂風吹拂也難以散去。
他的身上塗滿了藥粉,那些破敗腐爛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復着。
雪玲瓏後退數步,神色凝重,“夫子……”
夫子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轉頭望向同時代的故人。
“老哥哥,風光了一輩子,臨老后怎麼如此狼狽?”
老監正喘着粗氣,叫嚷道:“滾!老子才不要你可憐。”
“長生之禍荼毒無窮,”夫子幽幽道:“早就勸過你,可你不聽,如今變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還要日日夜夜被自己親手交出來的徒弟折磨,不難受嗎?”
老監正沉默不語,那雙空洞洞的眼窟窿茫然四顧,突然他一咬牙,聲音裏面帶起幾分狠戾。
“你倒是說的輕巧,真以為世間人人都有你那般絕頂的天資?”
“獨自走出一條屬於後世來者的道路,何其艱難?”
“可前路已經斷絕,只要沿着舊的道路上行,那就註定淪為資糧。”
“修行一世,誰又願意化作一捧黃土?總得另闢蹊徑不是?”
兩位老人家對話,雪玲瓏豎起耳朵聽,渴望從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奈何,老監正防的就是叛逆徒弟,而夫子所行之道,早在許多年前就廣傳天下,人人皆知。
只可惜那條路,即便是她這樣的絕世天才,也感覺扼腕嘆息,恨自己資質不夠,心性不足,毅力不大。
淡淡瞥了一眼雪玲瓏,夫子微不可查的搖頭,“天資差,毅力不足,心性更是一坨狗屎,老哥哥你選的關門弟子可是比我差遠了。”
話語落地,天邊再度射來一道文氣星光。
蕭無鋒站在觀星樓頂層,身旁就是夫子。
雙眼輕微掃動,他已經明白眼前的情況。
前面不遠的兩個人。
其一乃是當代監正,雪玲瓏,這女人長得確實足夠漂亮,而且自帶一股妖冶魅惑的氣質。
其二,像是被囚鎖在此。
稍微推斷一二,蕭無鋒已經知道了這位落魄老者的身份。
老監正抽動鼻頭,耳廓微動,竭盡自己的感知,似是想要觸碰蕭無鋒。
“別白費功夫了,老夫的學生必成劍仙,更是以詩詞名動天下,往前數五百年,往後數五百年,都未必還會再出一個這樣的人。”夫子咧嘴。
老監正愕然,“你帶他來,就是故意炫耀的?”
“不行嗎?”夫子頷首。
愣神一瞬,老監正倒抽一口涼氣,“你的前九個學生我都見過,他們可不曾得過你如此評價,所以……”
略作停頓之後,落魄老者癲狂大笑。
“世間竟然會有這種人?就連你都覺得他會勝過你?!”
“是啊,所以很滿意。”夫子揮手放出一道文氣,緩解老監正的痛苦。
呆在旁邊的雪玲瓏腦袋低垂,瞳孔劇烈震動。
一個夫子已經恐怖如斯,橫壓天下這麼多年。
若是再來一個更強的,豈不是要攪的天翻地覆,開創一個嶄新的時代?
乾宣帝當年沒有殺蕭無鋒,難道是某種天命牽引,這才一念而過,甚至為日後自己的滅亡埋下伏筆……
通曉命理之學,雪玲瓏越想心思越是煩亂,卻又不敢當著夫子的面,抬起雙眸仔細觀看蕭無鋒的面相。
老監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面色異常複雜。
他腦袋微微揚起,45度朝向天空。
“你這個老東西能夠重回人間,就是被他用一首首詩詞引動的文氣給接回來的吧。”
“對頭,”夫子開懷大笑,“不僅如此,以後老夫坐守天關便沒有那般孤寂了,文氣通道已開,只要守關壓力不是太大,老夫就能隔三差五跑回來溜達溜達。”
老監正嘴角抽搐,束縛周身的鎖鏈瘋狂晃動,噼里啪啦撞的亂響。
“走了,不跟你這個老傢伙嘮嗑,老夫得帶着學生去找皇帝小兒那些東西。”
夫子大笑甩袖,浩然清風托起他和蕭無鋒,來到皇宮大殿前。
“趙家的子孫,出來見我。”
乾宣帝全身穿戴整齊,黃袍加身,頭戴金冠,站在皇宮大殿的屋檐下,臉上堆着笑容。
“夫子大駕光臨,趙暮有失遠迎。”
夫子瞥了一眼天色,黎明已至。
收回目光,夫子說道:“我這學生天資卓絕,一天一個時辰的耽誤都是罪過,把武庫打開,供他挑選。”
后槽牙咬緊,兩腮肌肉繃緊,乾宣帝扯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理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