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地重遊
暴雨將至,狹長官道前頭有不少步履匆匆的行腳商,他們或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走着。
裝載着厚重貨物的驢車在地上留下了一條條或淺或深的轍痕。
此條官道名為暮雲道,以此地的特殊氣候現象而命名,走這條道就要分外小心那突如其來的驟雨,這雨說來也稀奇,明明看着雲彩都不堪重負了,卻也許能醞釀好幾個時辰都沒法徹底落下來。
顧寧安未有攜帶雨具的習慣,一來是他本就喜歡輕裝出行,帶上冗重的雨具總是不那麼方便。
二來,下雨了尋摸個避雨之處,聽聽雨聲,看看雨潤萬物的場景,倒也算是他的一大樂趣。
“後生!驟雨要來了,你莫楞在這道上!”
“緊着步子朝前走!”
“染了風寒,可有你好受的!”
一輛驢車經過顧寧安身側時,駕馭着驢車的中年人邊揮動着手中的皮鞭抽打驢子,邊朝着顧寧安叫喊道。
顧寧安瞧了瞧那駕車的中年人,約莫四十剛出頭的樣子,這般年紀的人,叫他後生,倒是讓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畢竟他雖現在看上去只有二十左右,可在三十三年前,他初來此方存在仙魔魑魅的世界亦是這般長相,三十三栽的歲月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片刻的痕迹。
“多謝提醒!”
對方話語粗糙,但終是善意提醒,顧寧安拱手衝著遠去的驢車道了聲謝后,將肩頭略微滑落的行囊提了提,繼續邁步朝前走去。
當年,顧寧安初至此界,便身處一座荒山頂部的洞窟之中,洞窟內有人居住過的痕迹,亦有乾涸發黑的血跡和一些大蟲留下的毛髮。
洞窟有人住過,應是被這荒山中的猛獸給吞吃了。
這洞窟的上一代居住者,給他留下了一把生鏽的柴刀,一本名為“道途”的書冊。
憑着柴刀,他覓食野果小獸,憑着書冊,他學會了一些奇異術法。
在荒山中修行五載之後的某日,一頭身長三米,口中腥風凜凜的巨虎突破了顧寧安在洞窟前設下的陷阱,將正在熟睡的他堵在了洞窟之中。
本以為是大限將至,結果顧寧安只是御動窟中碎石,隨手一指,那吃了上一任洞窟主的猛虎當即被貫穿額頭,氣絕身亡!
意識到自己略有自保之力,顧寧安次日便是輕裝出行,下山一游。
花費了五年的時間,他走了很多地方,聽了許多事,愈發了解了這方世界的危險。
直到某天,他在一書販手中,看到了一本與自己所修鍊的“道途”一模一樣的書冊。
書販言:此書廣為流傳,早年有人修,發現無用之後,就成了一本話本小說之類的存在。
不信邪的顧寧安花一文錢,將書販手中的三本“道途”全部買下。
翻閱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所修的術法,竟不過是古早時期,一本可以戲稱為“話本小說”的假術。
意識到不對勁的他,再度回到那荒山洞窟之中,鑽研四本“道途”究竟有何不一致。
發現自己修得術法竟是假的,愈是鑽研推演的他,愈是神情寂寥......從他坐地觀想“道途”術法起,直至再度蘇醒,便是二十載!
枯坐二十年,他恍若神遊天地,只覺萬物寂寥......在他醒來前的那一刻,身形幾乎完全虛幻透明,彷彿隨時都要煙消雲散。
彌留之際,他的腦海中浮現了江湖遊歷五載中,遇到的人獸精怪,那些“人”化作了一縷縷紅絲線,交織在他那虛幻的身軀之上,讓其再度凝實。
醒來后,思來想去不知自己如何會陷入“歸寂”之態的顧寧安索性不再多想。
他將救了自己一命的紅絲線命名為“紅塵氣”——取意蘊含其中“人間煙火”......
故而,再度下山之後的他打算“故地重遊”。
一來是見見曾經老友,二來則是探尋那陡然出現的“紅塵氣”,究竟有何特殊,又與有何“道途”關聯......
顧寧安前行了數里左右,就見官道右側草地處橫立着一座座連成了片的平房,房檐飛翹,其正門屋檐上,懸挂着一塊斗大的正形紅木板。
紅木板上,撰着一個蒼勁有力的“茶”字。
顧寧安看着那字,不由得記起了許多年前遇到的一個青年和一些往事……
早年間,這茶舍還不如今日這般“繁華”,那時候此地不過是有一座用茅草和土牆搭建而成的茶棚。
當時這茶棚的主人,是一位憨實青年和一位懷胎八月的女子。
這對夫婦的年紀在二十五齣頭的樣子。
顧寧安走過這條官道時,也像是今日一般,為了避雨而來。
那時的茶棚雖簡陋,卻處處體現着質樸的煙火氣。
憨實青年總是因為炒茶忙得滿頭大汗,那懷胎八月的女子亦然心疼自家夫君,即使行動不便,也非要替自家夫君打打下手。
當時茶棚內倒是不像如今這般站在門外,就能感受到裏頭的熱鬧非凡,那時更多的是恬靜寂寥的氛圍。
憨實青年見顧寧安孤身一人,硬是不肯收茶錢,非要說什麼:“鮮有書生來此地飲茶,先生是第一個,請先生喝杯茶,也是想給自家孩子沾沾文氣。”
憨實的丈夫,體貼的妻子,一個即將出世的孩子。
這一家,本應是享那樸實幸福的。
誰曾想,這天不遂人願!
暮雲道驟雨來襲的那一刻,懷胎女子早產了……
無論是哪朝哪代,早產若是一個不慎,那下場便是一屍兩命!
憨實青年攏着自家氣若遊絲的娘子,絕望的看着那隔絕了周遭一切視線的層層雨幕。
顧寧安略通術法,但那時的他,也只有一個辦法,能保住那女子懷中的胎兒……代價是用其母親自身元氣真靈,灌入其腹中胎兒的體內,反之亦然……簡單點說,一大一小,他只能保其一。
得知了這個消息,憨實青年不停地衝著的顧寧安磕頭,乞求他保大人……然而,顧寧安沒想到的是,那懷胎女子竟在對着他道了句謝后,心神一松,掐滅了自身的生機。
這女子乃是凡人,在生命的盡頭,竟用出了近乎術法之類的手段,來“挽救”自己的孩子……
最終,孩子保住了,是個女娃娃,奶名小三花,取自其母特愛的三花貓……
“先生,外頭驟雨將落,您還是先進屋來吧……此地不好找大夫,染了風寒,可是難受得緊。”一聲溫婉輕喚,“打破”了顧寧安的追憶。
漸漸地,記憶中那堅毅母親的身形與眼前之人緩緩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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