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落草為寇為哪般

在回到山賊們的山寨之前，晏雲舒到底還是找到了一頭大野豬，打死後一起拖了回來。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黑得只剩一點淡淡的霞光，可這滿山寨的人卻都沒敢亂動，甚至連晚飯都不敢吃，只在廣場中央點了一堆篝火，就這麼圍在周圍安安靜靜的坐着。

看着莫羽軒肩上那根長長的木棍上掛滿的野狼屍體，還有晏雲舒手裏那起碼三四百斤重的野豬，山寨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表情。

既震驚，又畏懼，還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渴望和期待。

莫羽軒將木棍連同野狼屍體一起仍在地上，問那首領：“你們山寨有幾口大鍋？”

山賊首領趕緊閉上半張着的嘴巴，快速答道：“只……只有一口……”

莫羽軒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山賊，包括老人、女子和孩子，僅這一眼能看到的，就接近兩百人——可兩百來人的山寨，只有一口大鍋？

莫羽軒默了默，吩咐道：“先把這些狼剝皮放血，狼皮鞣製一下收好，冬天的時候製作防寒衣物，肉腌好掛起來風乾，再把那口大鍋架起來，點火燒水。”

山賊首領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吩咐其他山賊：“快快快！都動起來！沒聽到貴客怎麼說嗎？老瓜，你帶人去剝狼皮，鐵蛋兒，你去把大鐵鍋架起來燒滿水！”

山賊們一疊聲的應下，個個跑得飛快。

一個小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莫羽軒腳邊的大野豬，輕聲問他身邊的女子：“娘，我們今晚能吃野豬肉嗎？”

莫羽軒耳朵尖，聞聲抬眼看了過去，那女子一驚，趕緊把小孩攬進自己懷裏，低聲道：“娃兒別急，等回頭你爹打了野味再給你吃，這是貴客們的東西……”

莫羽軒心中嘆了口氣，轉頭繼續向山賊首領道：“把你們能用的鍋全部找出來，把米糧、野菜和野豬肉放一起煮成濃粥給大家吃，記得放點鹽，另外記得別讓人光吃肉，你們這裏許多人餓得久了，光吃肉會上吐下瀉……”

山賊首領愣了一下，眼中泛起點點水光，嘴唇動了幾下，最終只道：“謝謝……謝謝少俠……”

莫羽軒嘆了口氣，沒再說話，只叫了幾個人一起把那野豬刮毛開膛，然後從後腿上割了一大塊肉下來，又把剩下的整個兒交給山賊首領，才叫上晏雲舒一起，到靠邊點的地方，重新點了一堆火，蹲在旁邊烤肉。

看着莫羽軒一邊整塊的烤肉，一邊往上面撒鹽，晏雲舒突然道：“莫小將軍，等將來有機會，我請你吃真正好吃的烤肉。”

莫羽軒將手裏的肉翻了個面，抬眼看向晏雲舒：“怎麼個好吃法？”

晏雲舒微微笑着，輕輕淺淺的道：“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切成一寸見方、兩枚銅錢那麼厚的肉片，再用削尖的竹籤穿起來，刷上油、撒上鹽、辣椒粉、花椒粉，以及來自西域的胡椒粉和孜然粉，放在火上烤到滋滋冒油，那才是人間美味……”

莫羽軒怔怔的看着火光中的晏雲舒，只見她眉眼清麗、神情溫柔，細白如玉的臉頰被火光染上淡淡的紅暈，美得驚心動魄。

聽着她用細膩柔軟的聲音娓娓道來，莫羽軒口水不由自主的往外冒，只是不知道他此時饞的到底是晏雲舒說的烤肉，還是她的“秀色”。

正在發愣，晏雲舒突然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要烤糊了，趕緊翻面兒！”

莫羽軒瞬間回神，趕緊翻個面繼續烤。

等把肉烤熟，他先切了一大塊遞給晏雲舒，然後再把剩下的分成兩份，接着嘬口吹了聲口哨。

口哨聲落，一條黑衣人影從黑暗中突然閃現，快速來到莫羽軒身邊。

莫羽軒將手裏分好的肉遞給他，說道：“影七，你回去把影雷叫過來，讓他帶點人來，我要把這裏建成我們的秘密軍營。”

影七點頭，簡短的答了個“是”，便又閃身而去。

山賊們遠遠的看到這一幕，卻全都不敢吱聲，只埋頭對付碗裏的野菜豬肉粥。

晏雲舒看着影七離去，問道：“你身邊居然還有高手暗中跟隨？”

莫羽軒嘚瑟的道：“那必須有啊！我爹和我表哥都不捨得讓我一個人在外面晃。”

晏雲舒瞥他一眼：“是不放心吧？”

“誒！”莫羽軒啃了一大口肉，含糊不清的道：“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不要面子的嗎？”

晏雲舒也不揪着這個問題不放，轉而問道：“那我們迷路的時候，他怎不提醒指點一下？”

“問題是……他也不認識路啊！”

“……”

晏雲舒默了一下，埋頭啃肉。

等所有人吃飽喝足，夜色已十分濃稠，深山之中一片漆黑，只有場中幾堆半明半昧的篝火發出淡淡的火光照亮了附近的區域。

山賊首領吃的滿足，看到所有人都吃飽了，他更滿足，交代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以後，慢慢的挪到晏雲舒和莫羽軒身邊，輕輕叫道：“少俠……”

莫羽軒指了指旁邊用來當座椅的樹榦：“坐吧。”

首領乖乖坐下，莫羽軒不等他開口，又道：“我看你們像村寨多過像山賊，因為什麼落草為寇的？”

首領嘆了口氣，輕輕答道：“少俠說的不錯，我們原本就是山外固山縣梁河鎮三里村的村民，小老兒我叫魏雲龍，是我們魏家的族長，也是三里村的村長。”

“我們三里村背靠着大山，相當偏遠，故而也很窮，可不管怎麼窮吧，大家互相幫襯着，山坡上種點糧食、小河裏撈點魚蝦、山林里打點野味，總也能湊合著活下去，而且偏遠也意味着麻煩少，可是……”

“大約三年前吧，里長突然召集了所有村長，跟我們說，固山縣來了新的縣令大人，這位新的縣令大人是從京城來的，背景深厚，叫我們各村準備些孝敬，只要把這位大人伺候高興了，大家就有好日子。”

“我們三里村本就貧窮，想來想去能準備的也就只有山貨了。”

“村裡組織了二十來個年輕小夥子，分成五個組進山打獵，不想因為深入山林太遠了些，竟然遇上了熊瞎子……一頭熊瞎子，折了我們兩個後生……”

魏雲龍抬手抹了一把臉，繼續道：“原以為把這熊瞎子送給縣令大人，這事兒也算了了，沒想到……沒想到……”

他說道這裏，原本哀傷的神情變得激憤：“沒想到那縣令貪得無厭，說送禮哪有送一半的？好歹得給他湊一對……我們……我們上哪兒去再給他找一隻熊瞎子？我們有幾個年輕後生夠熊瞎子拍？”

“我們苦苦哀求，可他就是不鬆口，非要再給送一頭熊瞎子，還假惺惺的說，他要這個熊瞎子，是為了幫我們村要好處，一頭熊瞎子可以幫我們免三年的賦稅，但是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我們當時……甚至真的相信他是個好人……實在沒有辦法，我們只好又組織後生進山，可熊瞎子哪兒是那麼好找的？直到超過他限定的一個月時間，也沒找到，接下來……”

魏雲龍停下了敘說，將頭埋進膝蓋，好大會兒之後才用還帶着哭腔的聲音繼續道：“接下來，他大量征勞役，尤其是我們村，上到七十歲老人、下到剛出生娃娃，全部算在一起也就三百來個人的村子，要竟要我們出一百八十個勞役，出不起的就拿錢，一個勞役十倆銀子，他這……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我們只是小老百姓，無權無勢的，擰不過縣衙的大腿，只好咬着牙湊人，幾乎每一家的男人都去服勞役，年紀大的五十多歲，小的才十二三歲，可這群畜生！他給我們安排了修理河道的苦役，才一個多月下來，我們村的勞役死了將近一半……一百來個男人啊！”

魏雲龍抱着膝蓋“嗚嗚”的哭了出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男人，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

莫羽軒不知道怎樣安慰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

魏雲龍擦了把眼淚，繼續道：“後來我們族裏和村裡一起，把全部財物湊了出來，給監工的工頭送去了，不求他免了我們的勞役，只求他給我們一天時間，我們給死去的村民收個屍……”

“八十多具屍體擺在村子裏，你能想像那是什麼場景嗎？”

魏雲龍聲音大了起來：“那些天殺的！他們怎麼沒被雷劈？他們怎麼沒被千刀萬剮？！”

難怪他們這兩百多人的山寨里，青壯年竟然只有三四十人，原來是這個原因。

莫羽軒突然就想到了戰場上的袍澤，他被圍困在那深山裏十幾天，後來洛千夜和洛千離險險得勝，他才找到機會出去，回到軍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近兩千先鋒營兒郎的屍體，他那個時候的心情，又豈是魏雲龍能感同身受的？

但是他理解魏雲龍的感覺：“所以你們埋葬了死去的村民以後，就整村人一起逃了？”

魏雲龍搖頭：“我們報了仇才逃的……”